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春風錄像廳辦公室裏，那張老舊的辦公桌上邊已經堆起來一座由鈔票組成的小山。
    十八捆百元大鈔，整整十八萬現金。
    在這個萬元戶算中產，10萬元算大老板的年代，桌上的這座鈔票山，散發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鈔票油墨味。
    這是華亭路最有實力的十八隻坐地虎，為了那所謂的“通天生意”，從嘴裏摳出來的財富。
    隨著最後一位老板娘的離開，適才還喧囂的春風錄像廳，終於歸於死寂。
    呯！
    隨著曹寶坤退出辦公室，辦公室的大門也隨之緊閉。
    此時空蕩蕩的辦公室裏，隻剩下了李硯青一人，麵對著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十八萬現金，李硯青這才終於緩緩的靠在椅背上，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太累了。
    從布局服裝二廠，到威逼利誘這群華亭路老板娘，一直到如今，總算是收獲了第一份戰果。
    這十八萬，也不知是這個年代多少家庭，需要積攢多久，才能得到的一筆財富。
    當然，這筆錢也不僅僅是堵上服裝二廠窟窿的關鍵，更是他李硯青今後在滬上立足的基點。
    好在，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
    接下來的南京路展銷會，將是他在滬上布下的最後一局。
    做完這一局，一切就都結束了。
    ……
    滬上，一條老式的弄堂裏。
    夕陽西下，弄堂口煙熏火燎。
    此時正是做晚飯的點，各家各戶都在生煤球爐子，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子油煙，蔥花與煤球燃燒的味道。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傳來，踏破了弄堂裏夕陽下的煙火與嘈雜。
    十三妹換了一身最挺括的呢子大衣，頭發盤得一絲不苟，臉上畫著精致的妝，手裏挎著那隻從友誼商店買來的真皮包。
    昂著下巴，像隻驕傲的孔雀，敲響了弄堂深處一戶人家的木門。
    “喲！這不是阿玲嘛！你今天怎麽有空來了？”
    開門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阿姨，身上圍著藍布圍裙，手裏還拿著把。
    在打開門看見十三妹後，老阿姨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王阿婆，燒晚飯呢？”
    十三妹沒有進屋，隻是站在門口掃了一眼王阿婆。
    旋即十三妹微微仰起下巴，露出一副底氣十足的樣子，脆聲說道：
    “其實我今天來也沒有什麽大事，是我最近手裏接了一筆大生意，是跟外商一起合作，搞一個亞運會項目，我想著咱們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有掙錢的機會，總得想著點自己人。“
    王阿婆聽完這話，眼神凝視著十三妹半晌，旋即連連點頭：“是，是，阿玲你從小就腦子靈光，是個能掙大錢的人，都把生意做到外商那裏了，現在確實有出息了。”
    “像亞運會這種大生意，資金周轉都要快的，我現在手頭上還差了點流動資金，所以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你借點錢，我借的不多，就借個一兩千。”
    十三妹一邊說著，一邊語氣高傲得像一隻孔雀：
    “你放心，我不白借，按月給你算利息，肯定比存銀行的利息高，我也就是看在咱們街坊鄰居的份上，我才開這個口帶你一道賺錢。換了旁人，想借錢給我賺利息？哼，排隊都輪不上。”
    這年頭，私人老板想去銀行貸款，那是比登天還難，大部分做生意的人，想要借錢，靠的都是親戚朋友之間的拆借。
    這就是這個時代最真實的商業生態，借款時沒有抵押物，也沒有合同，靠的就是一張臉，和個人信譽，還有那一點點貪圖利息的小心思。
    “好，阿玲你等著啊！阿婆這就給你拿！”
    聽完十三妹的話，王阿婆點點頭，轉身就往屋裏麵走去。
    沒過一會兒，王阿婆手裏捧著一個已經有些生鏽了的餅幹盒子，從屋裏走了出來。
    王阿婆打開蓋子，裏麵是一疊疊橡皮筋捆紮好的鈔票，裏麵有十塊的，有五塊的，甚至還有一把把的毛票。
    “阿玲啊，這是阿婆這些年攢下的一點積蓄，一共有八百塊，你先拿去用！不夠我再去問你阿叔要點！”
    說著，王阿婆把那些錢連帶盒子一起塞進了十三妹手裏，眼神裏滿是信任與樸實：
    “你在外麵一個人闖不容易，咱們都是街坊鄰居，既然你開口了，那就能幫一把是一把，什麽利息不利息的不重要，你看著給就行！阿婆信你！”
    十三妹低頭看著手裏這一把零碎的鈔票，有些上麵還沾著菜油的油漬。
    隻是猶豫了一秒，十三妹便立刻把錢塞進皮包裏，隨後衝王阿婆揚了揚手裏的皮包：
    “放心吧王阿婆，借了你這錢，利息肯定是有的，而且我在華亭路上還有間鋪子，一天能賺不少錢，走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
    十三妹的表情依舊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可離開弄堂時的背影，卻分明像極了逃離。
    這一晚，十三妹跑遍了半個滬上。
    從大舅家借了兩千，又從表妹家借了五百，甚至連弄堂口修自行車的修車老頭那裏，她都硬著頭皮去借了三百塊。
    每一次敲門前，她都要先整理好自己的頭發，補好口紅，擺出那副“我是來帶你們發財”的高傲姿態。
    仿佛隻有這樣，她才敢伸手去接那些……帶著體溫的血汗錢。
    ……
    第二天，滬上大廈。
    這是一棟剛剛落成不久的寫字樓，也是這個時代滬上商業繁榮的縮影。
    李硯青花了一百塊外加兩包紅塔山，從大廈物業手裏，租下了一間空置辦公室的一麵牆，作為拍攝背景。
    牆上掛著一幅印刷粗糙的世界地圖，旁邊還有一盆臨時從大廈裏借來的綠植充當布景，經過一番簡陋的布置後，從鏡頭看，總算是有了幾分涉外單位的派頭。
    一旁端著攝像機的二壯，此刻正將鏡頭對準了那兩名臨時“演員”。
    鏡頭裏，其中一名身穿中山裝的“專家”正指著地圖，慷慨激昂地揮舞著手臂：
    “觀眾朋友們，這不是一件普通的文化衫，這是我們滬上紡織業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入場券！是國際資本對我們最大的肯定！”
    “哢！”
    見拍攝的差不多了，李硯青旋即一聲令下，二壯很快便放下攝像機，停止了拍攝功能。
    “導……導演，我們剛才表演的還行麽？”
    見李硯青突然下令停止拍攝，適才那名扮演專家的臨時“演員”連忙一臉緊張的走上前，出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