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友誼商店,外灘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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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的滬上,一場暴雨突如其來,將滬上的街道洗刷得幹幹淨淨。
空氣裏沒了白天的燥熱,隻剩下雨後泥土的清新,以及弄堂深處飄來的飯菜香氣。
逛完了外灘,李硯青和二壯一前一後,打著從商店裏臨時買來的雨傘,踩著青石板路上未幹的積水,走進了他們租住的那條弄堂裏。
這是一條典型的滬上老弄堂,兩旁是聯排的石庫門房子,紅磚牆上爬滿了青苔,晾衣杆從二樓的窗戶裏伸出來,上麵掛著被雨水打濕的衣裳,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著水。
兩人剛走到自家租住的那棟小樓的門前時,二樓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住在二樓的李嬸端著一個搪瓷盤子走了出來,盤子裏是剛出鍋的,還冒著騰騰熱氣的肉包子。
“哎喲,你們兩個這是剛回來啊?”
李硯青和二壯兩人剛上樓,便和李嬸撞了個正著。
李嬸看到兩人,臉上立刻笑開了花,連忙說道:
“我這包子剛蒸好,正尋思著給你們兩個送幾個去吃,現在正好碰見你兩,省得我再跑一趟,拿著,剛出鍋的,晚上就別開火做飯了。”
李硯青笑著接過那還燙手的盤子,一股濃鬱的肉香和麵香撲鼻而來,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包嶄新的大前門香煙遞過去,笑著說道:
“李嬸,真是麻煩您了,這是我剛從商店裏買的,你拿回去給叔,讓他抽這個。”
李嬸笑著連忙推辭:
“你這孩子,真是太客氣了!不過煙就別給他了,你叔他是個老煙槍,天天在家吞雲吐霧,我都恨不得把他那些煙都給扔了,哪能讓他再禍害你們的好煙?趕緊收起來,別慣著他那個壞毛病。”
說著,她親熱地拍了拍李硯青的手背,壓低聲音道:
“你們年輕人往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這煙留著以後出門辦事用,別浪費在自家鄰居身上,聽阿姨的,快收好!”
還沒等李硯青和二壯進屋,對門的吳阿婆端著一碗紅燒甩水也送了過來,一樓剛下班的張家大哥,手裏也拎著兩瓶冰鎮的光明牌啤酒敲響了門。
“小李,這酒拿給你跟二壯兄弟,你兩吃飯在家喝兩瓶,解解乏。”
“張大哥,這怎麽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遠親不如近鄰嘛!”
九十年代的鄰裏關係,就像桌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紅燒甩水,沒有太多彎彎繞繞,質樸又滾燙。
李硯青推辭不過,隻得溫和的笑著,將鄰居們的心意一一收下,隨後又轉身從屋裏拿了些水果糖和糕點作為回禮。
雙方一來二去,這間小小的小樓裏便充滿了人情味。
晚飯過後,白日的暑氣也開始漸漸消散,鄰居們各自搬了小板凳和躺椅,走出小樓,來到弄堂裏納涼。
老爺叔們搖著扇子,阿姨嬸子們則聚在一起,手裏不是在納鞋底,就是在擇菜,用吳儂軟語聊著家長裏短。
李硯青和二壯也搬了凳子坐在旁邊,聽著周圍的歡聲笑語,二壯的眼神裏依舊帶著幾分尚未褪去的恍惚。
這種安穩平和的生活,是他過去十八年裏,連做夢都不敢奢求的場景。
“小夥子,你叫二壯是伐?”
坐在旁邊的一位趙大爺手裏拿著茶杯,嘬了口茶,眯著眼打量著二壯:
“我瞧著你有點眼熟,儂以前是有住過阿拉這片的麽?”
趙大爺這話一出,周圍閑聊的鄰居們也都看了過來。
“是哦,確實是看著挺眼熟的,好像是曾經在哪裏見到過你們兩個。”
李嬸也停下了手裏的活計,好奇的附和道。
聽到這話,二壯那原本靠在椅背上,略顯放鬆的身體,在瞬間猛地繃緊了。
“眼熟”這兩個字,瞬間讓二壯想起了前不久的那場驚天大局裏,自己在南京路後巷,為那幫華亭路老板娘們拿錢交貨時的模樣。
這讓二壯頓時升起一抹警惕,難不成這些鄰裏之間,就有當初的那幫老板娘?還是說,自己這幅長相,已經在那場局裏漏了底?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的就往腰後摸去。
那裏曾經是他插著戶撒刀的地方,這個動作,早已成了他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每當感到危險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解釋,而是用那把刀,去解決所有可能會帶來麻煩的人。
可就在這時,一隻溫熱的手掌,不輕不重的按在了二壯的手背上。
李硯青不知何時將凳子挪到了他的身邊,他沒有看二壯,隻是平靜的望著院子裏追逐打鬧的孩子們,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
但那手掌傳來的力道,卻像是一根定海神針,穩穩的壓住了二壯心底那股瀕臨失控的驚疑與戾氣。
李硯青麵不改色,甚至連看都沒看二壯一眼,隻是依舊笑著對趙大爺說:
“趙大爺,李嬸,你們確實沒記錯,我們兩個是滇省回來的知青子弟,前陣子剛回滬上尋親,他叫陳二壯,前段時間,電視台不是還報道過他認親的事情麽?當時在電視上播過好幾天。”
“哦喲!我想起來了!”
李嬸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就說怎麽這麽眼熟,原來是你們兩兄弟啊!就是那個……在電視台跟自己親爹抱頭痛哭的那個,對伐?”
李硯青笑著點點頭。
這一下,整個院子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熱烈了起來,眾人看向二壯的眼神裏,瞬間充滿了同情與憐惜。
在這些淳樸的街坊鄰居眼裏,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壯碩少年,不再是什麽剛搬來的尋常鄰裏,而是一個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鄉的可憐孩子。
“哎喲,真是苦了你們了,這下好了,回到滬上了,以後日子就有盼頭了。”
“二壯是吧?大小夥子長得真精神,嬸子我娘家有個侄女,跟你年紀差不多,人長得也水靈,要不我給你們倆撮合撮合?”
麵對眾人突如其來的熱情,二壯顯得手足無措,一張臉憋得通紅,隻能求助似的看向李硯青。
李硯青笑著替他一一應付過去,直到夜深了,才拉著二壯回了屋。
兩人走後,老槐樹下的議論聲卻並未停止。
“哎,你們說,這陳二壯既然都找到親爹了,哪能還跟硯青一道,另外尋地方住啊?”
一個阿姨壓低了聲音,好奇的問道。
“要不怎麽說二壯這孩子可憐呢……”
李嬸深深的歎了口氣,臉上滿是憐憫:“我當時可是在電視上看到了,他那個親爹,就是個隻曉得穿喇叭褲,跳迪斯科的阿飛,不是什麽好東西的,當初在電視台認親,怕不是就是為了麵子,做給別人看的。”
“是哦,我估摸著也是。”
趙大爺搖著扇子,憤憤不平的點了點頭:
“等電視台的風頭一過,就把這好不容易尋回來的親兒子給趕出家門了。要不怎麽說,這人啊,心要是壞了,那真是狼心狗肺的,連親兒子都不要了,簡直白披了一張人皮。”
眾人一陣唏噓,言語間,既有對二壯“親爹”的鄙夷,也有對二壯這孩子的加倍同情。
夜色中,無人知曉的真相,就這麽被這些善良的鄰居們,用最符合人情世故的邏輯,拚湊成了另一個深入人心的“事實”。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還沒照進弄堂,李硯青便帶著二壯出了門。
兩人先是直奔位於北京路上的友誼商店,在那個外匯券依舊還屬於硬通貨的年代,李硯青先是在商店門外那些影影倬倬的樹蔭下,找了幾個打樁模子調了頭寸,換回了幾疊厚實的外匯券。
隨後,在商店售貨員驚訝又熱情的目光中,李硯青斥巨資買下了一台進口的寶麗來相機,以及整整幾箱配套的感光相紙。
兩人旋即轉道去了七浦路服裝批發市場,在那堆積如山的廉價服裝裏,李硯青憑借著超越時代的眼光,快準狠的挑出了幾十件款式時興,色彩奪目的時裝。
這些衣服掛在批發市場裏或許不起眼,但要是擺放在熙熙攘攘的外灘,那就是吸引遊客眼球的利器。
直到臨近中午,二壯和李硯青兩人才回到弄堂。
二壯推著從李嬸家借來的小推車,那幾箱感光相紙被妥帖的放在最底下,上麵則是那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
至於李硯青,則將那台造型奇特,透露著一股高級感的寶麗來相機掛在了胸前。
“走,二壯。”
李硯青拍了拍推車手柄,眼底閃爍著從容的笑意:“咱們現在就去黃浦江邊,去給外灘上的遊客們變個‘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