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魏庸翻供造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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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牢內,黴味與新墨之臭交織,潮濕空氣中彌漫著刺鼻氣息,令人喉嚨發緊。魏庸蜷縮牆角,枯指緊握磨禿之筆,筆尖在宣紙上刮出沙沙聲響。臨至“則”字末筆,他手腕輕抖,墨跡暈開寸許——弧度恰似姚則遠疾書時,袖口拂過紙麵留下的自然痕跡,幾可亂真。
    “夠真了。”李參將蹲於鐵窗外,指尖捏著紙箋對光驗看,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笑意。鐵欄間隙雖狹,卻難掩他眼底貪婪與急切之色,“章相說了,隻要你把這場戲演足,你兒子在廣州府衙的前程保準穩固。廣州知府可是章相的得意門生,一句話就能讓你兒子平步青雲。”
    魏庸喉頭滾動了一下,渾濁的眼珠轉向牆角。幾隻耗子正啃食著他昨夜嘔出的饃渣,那饃渣中竟混雜著傳遞密信的蠟封碎屑——方才送飯的老獄卒,正是借著掰饃的動作,把章穆的指令藏在裏麵。他忽然咧嘴一笑,崩裂的牙床滲出絲絲血跡,語氣中滿是破釜沉舟的決絕與瘋狂:“告訴章相,姚則遠通夷的罪證,老夫能編出十套不重樣的。別說幾封假信,就是讓我偽造他親赴藍夷艦船的供詞,也能做得天衣無縫!”
    李參將滿意地點了點頭,將一疊姚則遠往年的奏折副本自鐵欄縫隙中塞入:“這些是參考,務必模仿得絲毫不差。明日核查大臣就到明州,你得在這之前,把所有偽證都備好。”鐵欄碰撞發出刺耳的脆響,“別耍花樣,你的小命和你兒子的前程,都攥在章相手裏。”
    魏庸接過奏折副本,指尖輕輕撫過姚則遠那剛勁有力的筆跡,眼神中滿是複雜難辨之色。他曾與姚則遠有過幾麵之緣,深知此人剛正不阿,卻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淪為構陷他的工具。可事到如今,他早已沒有退路,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驛馬踏碎官道晨霜時,姚則遠正立在明州城牆的缺口處。海風裹挾硝石味撲麵而來,吹動他手中剛收到的線報,“李參將三入死牢,魏庸嘔血書寫”幾字格外刺目。他指尖捏著線報,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城牆磚縫裏嵌著昨日炮擊時崩進的鐵片,溫柔地硌著掌心。
    “大人!”江楓自垛口翻身躍下,袖口沾著夜露凝實的塵土,氣息急促,“驛卒已經往北去了,鞍袋裏藏的是火漆密函,蠟封上有藍夷領事館的紋樣,錯不了。”他攤開掌心,半片碾碎的蠟封殘片泛著暗紫,正是藍夷特有的蜂蠟質地。
    姚則遠指節叩擊斑駁牆磚,發出沉悶回響。他忽地扯下腰間欽差令牌,擲向江楓,令牌劃空而過,帶著破空輕響:“去漕運司,調八月至今的所有艙單,重點查與藍夷商船有往來的貨船記錄。遇阻者,以欽差令斬立決,不必猶豫。”
    江楓接令,鄭重頷首,轉身隱入城樓陰影。姚則遠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目光掃過城下熙攘的人群。他知道,一場圍繞著真相與偽證的較量,已經悄然拉開序幕,而魏庸在死牢裏炮製的偽證,將是這場較量中最惡毒的暗箭。
    府衙檔案庫的銅鎖“當啷”一聲落地,戶部尚書帶來的中書舍人剛要展開卷宗,李參將就搶步上前,雙手高舉著一本青皮冊子,語氣急切又帶著邀功的意味:“部堂大人,九月十七日的水師巡防日誌在此!姚大人當日確曾強令水師出擊誘敵,才招致藍夷的報複性炮擊,這都是鐵證!”
    戶部尚書指尖挑開冊頁,目光在“姚則遠親筆”的落款處停了停。那“則”字最後一勾的抖顫過於刻意,宛如垂死之人硬撐著描畫,與姚則**日沉穩利落的筆鋒截然不同。他不動聲色地將冊子遞給身旁的中書舍人,示意他仔細核驗,自己則端起茶盞,掩飾眼底的疑慮。
    “李參將記性倒是真好。”姚則遠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帶著幾分淡淡的嘲諷。他緩步踏入檔案庫,官袍下擺掠過地麵灰塵,留下一道淺痕,“那日東炮台突然炸膛,你帶人搶修時,可曾看見炮管內側鐫刻的銘文?那是洪武年間的古炮,銘文是‘靖海衛製’四字,你且說說,那四個字是陰刻還是陽刻?”
    李參將的護甲突然發出一陣窸窣的碰撞聲,額角的汗瞬間冒了出來。他哪裏見過什麽銘文?炸膛的炮台早在當夜就被他派人沉了海,就是為了銷毀炮管被動過手腳的證據。他喉頭滾動,強裝鎮定道:“自然是……陰刻!卑職親手清理的炮台殘骸,豈能記錯?”
    姚則遠忽然從袖中抽出半片焦黃的紙角,炭化的邊緣在日光下泛著青灰,正是從魏庸私宅火盆裏搶救出來的殘紙。“巧了。”他將殘紙遞到戶部尚書麵前,“魏庸昨夜嘔血寫的認罪狀裏說,九月十七那日,他親眼看見李參將拆走東炮台三門重炮,換上了三門前朝的舊炮,炮管裏根本沒有什麽‘靖海衛製’的銘文。李參將,你這記性,怕是選擇性失憶吧?”
    戶部尚書猛地捏緊茶盞,滾燙的茶水濺濕了他袖中剛藏好的“通敵書信”。他低頭一看,墨跡暈開的“則遠頓首”四字下方,竟透出底下魏庸慣用的鬆煙墨底色——那是一種色澤偏暗、不易暈染的墨,與姚則**日使用的徽墨截然不同。他心中的疑慮更重,看向李參將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審視。
    “荒唐!”李參將劈手就要奪那片殘紙,手腕卻被江楓手中的鐵尺死死格開,甲胄碰撞發出刺耳的脆響,“魏庸這老賊慣會栽贓陷害!他自己貪贓枉法,如今想拉我墊背,簡直是癡心妄想!”
    “是不是栽贓,一查便知。”姚則遠轉向戶部尚書,語氣誠懇,“不如請部堂移步炮坊?新鑄的守城炮正在試射,正好可以驗證射程能否覆蓋藍夷錨地。另外,也請部堂看看,李參將所謂的‘搶修’,究竟是真搶修,還是為了銷毀證據。”
    戶部尚書沉吟片刻,微微頷首:“也好,本堂正欲一睹姚大人新炮之威力,且順道查勘東炮台舊址。”
    鑄炮工坊的桐油味混著鐵水的焦臭,撲麵而來。戶部尚書盯著炮管內壁新鐫刻的“景和九年十月督造”銘文,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炮身,忽然轉頭看向姚則遠,語氣帶著幾分試探:“姚大人可知京城近日的傳言?說你私鑄重炮,並非為了抗夷,而是為了……逼宮?”
    姚則遠正以棉布拭擦炮膛量尺,布紋間隱現絲縷暗紅血漬——此乃今晨審訊李參將所遣眼線時,濺染之血跡。他將量尺擲入炮膛,銅尺與鐵壁碰撞,刮出刺耳的銳響,聲音卻依舊平靜:“部堂若是不信,大可親自查驗。這炮管內有砂眼七處,最大者深三分,若是強裝雙倍藥量,極易炸膛。”他目光掠過李參將驟然緊繃之肩背,意味深長地道:“您且說說,如此之炮,若用於逼宮,是炸他人,還是先炸了自身?前幾日東炮台之炸膛,恐是有人在炮藥中摻入雜質,欲借藍夷之手,除卻礙事之人。”
    戶部尚書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袖中染墨的新罕布什飄落在地。江楓眼疾手快,俯身欲拾,指尖堪堪觸到信紙,李參將的靴底已如千鈞重石般狠狠碾下,力道之猛,似要將江楓的手背碾作齏粉。
    “部堂!”就在這時,工坊外突然有驛卒狂奔而來,神色慌張,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藍夷艦隊突破外圍警戒,距明州已經不足二十裏,正向港口方向駛來!”
    姚則遠劈手奪過旁邊兵士手中的試炮火把,熔鐵爐的烈焰在他眼底騰起,映得他麵容愈發堅毅:“請部堂登城觀戰!今日便讓您親眼看看,是姚某通敵叛國,還是有人蓄意縱敵入甕,嫁禍於我!”
    他擲出的火把如一道赤練,劃過李參將煞白的臉,直墜入淬火水池,濺起漫天白霧,似要將這陰謀的陰霾一並驅散。江楓趁機抽回手,將那封偽證信函攥在掌心,對著戶部尚書揚了揚,眼神裏帶著明晃晃的示意——證據在此,李參將心虛了。
    戶部尚書看著李參將慌亂的神色,又看了看姚則遠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已然有了判斷。他沉聲道:“姚大人,本堂信你一回!今日便與你一同登城,看這場硬仗究竟如何收場!”
    眾人簇擁著戶部尚書往城樓走去,李參將踉蹌跟在最後,腳步虛浮如風中殘葉,臉色慘白如紙,似已預見了自己的敗局。他知道,自己的陰謀已經露出了破綻,一旦藍夷艦隊發起攻擊,姚則遠的新炮發揮威力,他的謊言將不攻自破。事已至此,他唯有硬著頭皮跟上,心中暗自期盼藍夷能勢如破竹,一舉攻破明州,讓姚則遠死無葬身之地。
    城樓之上,海風呼嘯而過,獵獵作響。姚則遠佇立垛口旁,目光如炬,緊緊鎖定海平麵盡頭。沒過多久,三艘藍夷戰船的輪廓漸漸清晰,桅杆上懸掛的血紅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透著濃烈的敵意。
    “傳令下去,火炮裝填***,瞄準敵艦吃水線!”姚則遠沉聲喝道,聲音如雷,蓋過了呼嘯的海風。兵士們立刻行動起來,搬運炮彈、裝填火藥,動作麻利而堅定。
    李參將站在一旁,雙手無意識地攥緊,指節發白。他看著姚則遠鎮定自若地指揮,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偷偷斜睨了一眼戶部尚書,見其正凝神注視著戰場局勢,臉上波瀾不驚,心中愈發忐忑不安。
    藍夷艦隊緩緩逼近,率先發起攻擊。實心彈裹挾著風聲呼嘯而來,狠狠砸在城牆之上,碎石飛濺,煙塵瞬間彌漫開來。兵士們蜷縮在垛口之後,安然無恙。
    “放!”姚則遠一聲令下,數十門新鑄的火炮齊聲轟鳴,火光如晝,直衝雲霄。***呼嘯著掠向藍夷戰船,在敵艦四周轟然炸開,飛濺的鐵片如利刃般將敵艦甲板撕得粉碎。
    藍夷艦隊顯然未曾料到明州火炮威力竟如此驚人,頓時陣腳大亂。旗艦“海妖號”的桅杆被一發炮彈擊中,轟然倒塌,甲板上的水兵死傷慘重。
    “繼續射擊!莫給他們絲毫喘息之機!”姚則遠再度下令,眼神銳利如刀。
    火炮接連轟鳴,藍夷戰船一艘艘中彈,漸漸喪失戰鬥力,紛紛調轉船頭,狼狽逃向公海。
    城樓之上,兵士們歡呼雀躍,彼此相擁,共慶勝利。戶部尚書望著遠去的藍夷艦隊,又瞥了眼身旁的姚則遠,臉上露出讚許之色:“姚大人,好樣的!今日一戰,足以證明你的清白!”
    李參將癱軟在地,麵色如灰。他深知,自己的陰謀已徹底敗露,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姚則遠未理會李參將,徑直走到戶部尚書麵前,躬身道:“部堂,如今藍夷已退,偽證已敗露,還請部堂徹查此事,還明州以清明,還大炎以公道!”
    戶部尚書微微點頭,語氣堅定:“姚大人放心,本堂定會徹查到底,絕不姑息任何奸佞之徒!”
    此時,死牢中的魏庸仍在瘋狂偽造偽證,他渾然不知,自己的美夢已破碎,等待他的,將是與李參將同樣的下場。這場圍繞偽證與真相的較量,終以正義的勝利告終,明州的天空,也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