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交五十文錢，取回老雕爺和李二虎的衣物後，跟隨滿臉胡子一臉橫肉的獄卒，轉折數十道台階，來到地牢。
    通道狹長，陰森潮濕，尿騷味撲鼻。
    兩側牢房裏的犯人眼神或麻木，或凶殘，或陰毒，或呆滯如死魚眼。
    一個犯人見有人來，把手伸出柵欄牢門，哭喊冤枉。
    “冤枉你娘！”
    獄卒舉鞭抽打，罵罵咧咧：
    “想出去就讓你家裏人使銀子，再敢鬼叫，老子把你摁在尿桶裏溺死！”
    犯人吃痛，縮回遍布血痕的手，跪地痛哭。
    獄卒拎著皮鞭，神情倨傲，繼續往前走，好似君王在巡視自己的領土。
    陸元回望一眼，泛起憐憫之心。
    不禁想到了阿爺和二虎。
    如果不把妖丹交給趙祺，他們的下場將會有多淒慘。
    行了十多步後，獄卒停下，從腰間摘下鑰匙，插入鐵鎖裏。
    隔著柵欄牢門，陸元看到阿爺躺在地上，被二虎攬在懷裏，像是受了很重的傷，氣息萎靡。
    “阿爺，二虎！”
    陸元緊抓著柵欄，聲音帶著哭腔，激動喊道。
    “二爺，陸元來救我們了，我們不用死了！”
    李二虎搖晃著老雕爺，粗獷憨厚的少年，開心的哭嚎。
    老雕爺以為陸元也被抓進來了，心裏一驚，猛的睜眼。
    獄卒猛的推開牢門，沉聲道：
    “李德全、李二虎，出獄！”
    陸元衝上前，跪在阿爺邊上，看清了兩人的傷勢。
    二虎被鞭笞的囚服破爛，血痕遍布全身，從絕望中掙脫出來的他，仰著頭，扯著嗓子哭喊：
    “二爺！”
    “我們能活了！”
    “我們能活著出獄了！”
    老雕爺的囚服破碎，血痕猙獰。
    掩蓋瞎眼的黑眼罩被摘下，露出如老樹的傷口愈合後，留下的褶皺疤痕。
    犀利的老眼失去了堅毅光芒，眼底滿是對強權威壓的恐懼。
    “阿爺，我……”
    陸元愧疚自責，喉嚨哽咽說不出來話。
    老雕爺嘴角噙著血，虛弱笑了下，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甲被盡數拔掉了，輕拍少年肩膀，有氣無力安慰：
    “比起熊瞎子那一巴掌，這點傷不礙事，孩子，咱不哭，走。”
    陸元幫阿爺脫掉囚服，換了衣服。
    他克製著如火山噴發的仇恨，摘下背上的斬妖刀，丟給二虎，背起阿爺，走出牢房。
    狹長的走廊裏，回蕩著兩個少年的腳步聲。
    兩側牢房裏投來豔羨的眼神。
    陸元低頭。
    垂在身前的一雙枯瘦手，十指不停的滴血。
    血落在黑黢黢的石板上，在石壁燈光映照下，像一朵朵綻放的紅梅，開滿了整個狹長通道。
    能跟虎豹掰命的老雕爺，此刻像一根枯木，趴在他背上，沒了在虎跳澗掏狼崽和葫蘆口戰白狼妖時的精神氣概。
    陸元心中翻湧的仇恨，猶如海浪。
    每走一步，就有一重海浪湧起。
    一重接一重。
    走出縣衙大牢的那一刻，胸中好似浪潮滔天，洶湧澎湃。
    “二虎哥，你騎驢。”
    陸元望了眼石獅旁的驢子，對二虎說道。
    “我不累，讓二爺騎吧。”
    李二虎解著繩子說道。
    “不行，顛，我背著阿爺回去。”
    陸元深弓著腰，盡量讓阿爺趴在背上舒服些，朝客棧的方向走去。
    李二虎牽著驢走在後麵。
    今晚十五。
    滿月。
    月光皎白。
    兩側是高牆，青石地麵上一半月光，一半暗影，噠噠驢子聲清脆回蕩。
    老雕爺能清晰感受到，陸元全身發燙，像是血都沸騰了，知道他心裏憋著一股仇恨。
    他大概也猜到，是誰策劃的陰謀。
    這孩子秉性剛直，言語木訥，但極有血性。
    在牢獄裏遭受的刑罰折磨，老雕爺一個字都不敢說，生怕點燃了他的殺意怒火。
    自古以來。
    貧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
    活著就知足了。
    到了客棧，住客都睡了，悄然安靜。
    李二虎去拴驢子。
    趴在方桌上打盹的店小二，抬眼看到陸元背著老雕爺走了進來，驚得跳起來，跑上前幫忙：
    “老雕爺，哪個天殺的把您害成這樣？”
    老雕爺假裝無事，開玩笑道：
    “抓了一輩子鷹，被鷹啄了下，不礙事，小元我們先上去吧。”
    來到樓上客房。
    店小二慌忙點著油燈，幫著把老雕爺輕放在大通鋪上，說道：
    “老雕爺，您慢點，掌櫃的剛去睡，我這就去叫他。”
    牽動了傷口，老雕爺痛得不受控製的顫身，吸了口冷氣，緩緩側歪在鋪上，用被褥枕著頭，有氣無力道：
    “這麽晚了，別打攪他了。”
    “我的金創藥用完了，小元不熟悉這裏，勞煩小二哥去請個郎中，多帶些金創藥來。”
    店小二拱手道：
    “老雕爺，說什麽勞煩，小的我可受不起。”
    “我趕緊去招呼夥計燒點熱水，給您淨淨身子，這就去請郎中來。”
    陸元把乾坤袋取下來，倒了一碗水，端到阿爺麵前，喂他喝下。
    老雕爺頓時通暢很多，嗬嗬笑道：
    “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出來。”
    “進去走一遭啊，算是活明白了，這因果報應，誰也躲不過。”
    “我前天用王萬勝當餌釣白狼妖，差點把王家村幾十口子命搭進去，結果今個兒就遭了報應。”
    “這一災，算是把因果了了，誰都不怨。”
    李二虎氣憤道：
    “我們殺了狼妖，送到鎮魔司，立了大功，就因為賣兩個小狼崽子就把我們打成這樣，還一直問狼妖怎麽殺的，妖丹在哪。”
    “我看他們才是妖魔鬼怪，一點道理都不講，以後殺了狼妖也不交給他們。”
    老雕爺瞪眼道：
    “你是鞭子還沒挨夠啊？”
    “殺狼妖立功，人家給你銀子了，賣狼崽犯法，就該挨鞭子，你還有理了？”
    “以後不準再提，明天趕早回去，隻當啥事沒發生，免得惹村裏笑話。”
    李二虎努著嘴，坐在通鋪上，不再說話。
    陸元心裏清楚，阿爺是怕他報複背後使壞的人才這麽說，可他咽不下這口氣，提起斬妖刀，就往外走：
    “我下去喂喂驢子。”
    老雕爺提醒道：
    “小元，喂驢子可以，殺驢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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