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廉起身，目送陸元在下人的引領下離開，直到消失在視野中許久，還一動不動的站著出神。
    遙想當年。
    他剛步入內閣，並沒像今日權柄在握，如日中天。
    自古帝王無情家，先帝病重，麵臨傳位大事，二皇子和三皇子雙方在神武門相殺，最終以二皇子落敗，滿門被殺。
    三皇子政變登基，支持二皇子的三代公卿陸家以謀反罪，遭到株連。
    羽林衛統帥陸震遭受手下背叛，身負重傷，公主蘇蓉以命保護，才讓他得以脫險，逃出了皇城。
    天下震動，朝中局勢波譎雲詭。
    帝王以鐵血手腕鎮殺異黨，重組內閣，保持中立，在朝中頗有威望的霍廉得到重用，才穩住朝中局勢。
    不曾想。
    逃離皇城的陸震和公主蘇蓉竟然來到了南境朱雀城避險，隱姓埋名生活這麽多年，他竟然毫不知情。
    那靜安寺的了塵大師不會不知情吧？
    霍廉回過神，暗暗歎口氣，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陸元又是誰？
    若是陸震和蘇蓉公主的孩子倒也無妨，若是……
    霍廉不敢往下想，緩慢踱步在椅子上坐下，平日裏氣度淩雲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霍閣老此時心如驚駭，浪潮洶湧，端茶盞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帝王聽信奸佞讒言，專注丹道，欲求長生永掌帝王權柄，不問朝政，致使朝中重臣結黨營私，各成一派，妖魔作亂，天下將危。
    奈何霍廉苦心獻計，帝王也不聽取。
    他自己心裏明白，所謂朝廷柱石的閣老，也不過是帝王擺給天下人看的，是帝王掣肘各方，平衡局麵的傀儡木偶。
    帝王陛下試圖跟霍家聯姻，無非是想廢太子立二皇子為儲君，讓他支持二皇子。
    廢長立幼，本是朝中大忌。
    霍家，不想違背皇家規製，不想遭受罵名，更不想步入陸家的後塵。
    本以為小孫女玲瓏歪打正著，借助陸元這個小人物，婉拒帝王好意，卻沒想到讓霍家陷入了更深的無形危機中。
    霍廉喝口茶，發現茶涼了，放下茶盞，朝外喊道：“高震，進來。”
    看似年邁普通的老頭，走了進來，躬身道：“閣老，有何吩咐。”
    霍廉招手，讓他走近些，問道：“你看那陸元，如何。”
    高震低頭琢磨下，抬眼道：“此子身上有元神護體，看不真切，不是普通凡人，老奴懷疑，他身後必有高人。”
    “有多高？”霍廉問道。
    高震往前探身，小聲說道：“神王級別的強者，而且是現世神王，不是輪回覺醒者。”
    霍廉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看他麵容，有沒有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高震回憶腦海中所見過的人，搖了搖頭，說道：“不曾有似曾相識的人，隻是他的眉目間的神韻像是一個人，跟誰像又一下子想不起來。”
    霍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跟我走一趟盤龍村。”
    “現在？”高震詫異問道。
    “立刻啟程。”霍廉點頭道。
    兩人剛踏步走出客廳門檻，身影一晃，消失了，飛上高空後，化為兩道流光，朝南向朱雀城而去。
    ……
    下人把陸元引到一處別院，四周有霍家護衛把守，實則是對他們看守監禁。
    陸元走進院子，門口站著的丫鬟欠身行禮。
    白楓聽到動靜，從裏麵快步走出來，拉著陸元往裏走，壓低聲音震驚道：“陸大人，這是什麽情況啊，還把我們當貴賓招待上了，不會像霍大小姐說的，要給我們升官吧？她爺爺是閣老，升官一句話的事，咱們不會因禍得福了吧？”
    陸元看著激動得不成樣子的白楓，歎口氣，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心裏亂糟糟的。”
    “亂糟糟的？怎麽亂糟糟的陸大人，丫鬟把酒菜都端上桌了，咱們坐下來一邊吃一邊聊。”白楓把陸元拉到另一個房間。
    滿滿的一桌子佳肴，秀色可餐。
    兩人坐下，一邊吃一邊聊。
    陸元給他講述了霍閣老給他講的事，白楓震驚的目瞪口呆，嘴裏的菜都忘記嚼了。
    “什麽，霍閣老讓你娶霍家大小姐，這事……”白楓反應過來，一拍大腿道：“大好事啊！有權有勢的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完全合情合理啊。對了，你家裏還有個未婚妻，那不算事兒，你跟她講清楚，若不這麽做，就是欺君，所有人都要砍頭，嫂子會理解的。”
    陸元喝口酒，放下杯子，說道：“不是這回事。”
    “那是哪回事？”白楓問道。
    “捫心自問，天底下沒幾個人不想娶霍玲瓏，娶了她就能平步青雲一步登天，我不故作高潔裝君子，的確也讓我很心動，也得經過我娘和小英的點頭才行。”陸元歎氣，“要不然，跟負心有什麽區別。另外，我擔心這事沒表麵那麽簡單。我一個小小的獵魔副使，跟二皇子爭媳婦兒，有好結果嗎？”
    “呃……”白楓抹把嘴，“這事兒也不能這麽說，憑什麽皇子能娶的女人，咱們就娶不得，沒道理嘛。我倒是覺得，越是這樣，越得堅定，人一輩子能爬起來的機會不多，掌握的住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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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元擺手道；“你說的還是交易，我之所以沒有拒絕，是想借助這層關係，把朱雀城的事解決了，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霍閣老說還有上上策，就是找到朱雀神王的無意識元神，注入能量石中，就可以恢複朱雀神王法陣之力。”
    “什麽無意識元神？”白楓問道。
    陸元給他簡單講述一遍。
    “原來是這樣，可那無意識元神在哪都不知道，去哪找？”白楓問道。
    “霍閣老說向朝廷稟報，這兩天應該會有回複，我們先等等，對了，霍閣老會給我們升官，我是朱雀城鎮魔司統領，你是副統領。”
    “啊？這……不會吧，這麽快就成了？”白楓有些激動，把師父不讓他當官的事快忘了。
    “王朝內閣閣老安排七品、八品官不是問題，他既然點頭基本就確定了，這樣我們有了更大的自由權利解決朱雀城的事。”陸元說道。
    “果然這趟沒白來，算是光宗耀祖啦！”白楓哈哈笑道，舉杯向陸元敬酒。
    ……
    說回霍廉和貼身高手高震。
    霍廉年少覺醒文曲元神，走出鄉野山村，高中狀元，但主修文，武境偏弱，大乘境巔峰，堪比皇城羽林衛四大軍統領戰力。
    高震是古老宗門玄宗派長老，歸一境，堪稱陸地神仙。
    然而。
    在人界之中，就要受人族律法管束，早些年因殺戮之氣過重，有違天道，遭到九天玄雷轟擊成重傷，差點殞命。
    他分出元神，求當朝閣老救命。
    霍廉見他誠心改過，便同天地立下契約文書，出麵擔保他以戴罪之身，立功消除罪孽，便把他留在身邊。
    兩人飛上高空，從廣安城到朱雀城不過六百多裏，到朱雀城地界，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可是，朱雀城界內有朱雀神王法陣壓製，若要飛過去，還得經由朱雀神王留下的元神意識同意才行。
    經過當朝閣老霍廉同朱雀神王元神意識溝通協商，還是沒有被允許，兩人隻能降下高空，低空踏葉飛行。
    能無視朱雀神王元神意識的人，也隻有雷神王，連閣老霍廉都不行。
    三百多裏行程，對二人來說並不遠，踏葉飛行，橫穿山巔，也遠比夜行千裏的白馬龍駒快很多倍。
    行至盤龍村西北向三十多裏處時。
    大河邊住著的李老拐剛把紙紮人挪進屋裏，準備掃一下院子裏的竹篾碎屑，握著掃把，猛的挑眉，朝西北向望去：“咦，有人來！”
    萬靈法陣沒有消散時，沒人敢踏足此間天地半步，因為境界越高，遭受的壓製力越強，但凡用出絲毫法力，都要收到劇烈反噬，這對修行人而言簡直是禁區。
    連他這些年都沒敢施展出半點神通，眾人都以為他隻是專門做紅白喜事的瘸子。
    李老拐是這方天地的看守，況且此處住著身份不宜對外說的重要人物，那就是陸元一家三口。
    陸震前幾年去世。
    陸元去城裏當差，這些人奔赴這裏，無非是為了去見蘇蓉公主。
    沒經由她允許，李老拐自然不會讓他們踏足盤龍村半步。
    李老拐拎出來一匹紙馬到院子裏，指間夾著符籙，口中快念咒語，朝紙馬一指。
    轟！
    紙馬爆燃，一聲駿馬嘶鳴聲響起，一匹膘肥體健的棗紅色戰馬出現，渾身毛發猶如烈火，氣勢雄渾。
    李老拐躍上戰馬，手持韁繩，戰馬前腿躍起，嘶鳴一聲，馬蹄奔騰幾下便躍上高空，朝西北向飛去，快如流星閃電。
    飛到盤龍村西北向的燕歸山的上空，李老拐勒馬停住。
    飛赴而來的霍廉和高震見前方有一騎擋道，一層無形的能量結界把盤龍村籠罩，很顯然是在阻擋兩人前行。
    高震望對方氣勢不俗，心中大驚，擋在霍閣老前麵，如臨大敵。
    霍閣老眯眼細看此人，快速尋思此人是誰，拱手道：“不知閣下為何方神聖，我二人來自廣安城，到盤龍村尋一戶人家，還請給個方便。”
    “你莫管我是何方神聖，你們是誰，來盤龍村尋誰，如實說來。”李老拐毫不留情麵道。
    “休得無禮！”高震怒了，嗬斥道。
    李老拐脾氣倔的很，要是給他好好說話，他還能客氣些，出言張狂，你以為你誰啊？
    他朝後一拉韁繩，繚繞著火焰的戰馬前蹄跳起，高聲嘶鳴，又重重踏下。
    轟——
    高空之上蕩起層層漣漪，頓時狂風呼嘯，山林如波濤洶湧。
    一股強大的氣浪朝霍廉和高震席卷而來。
    高震悶哼一聲，雙手快速變幻，形成一道能量結界，把衝來的氣浪阻斷，以免閣老受到傷害。
    雙方是在虛空之中，雖引起外界的天象巨變，並沒有傳出巨大聲響來。
    若是不在虛空中。
    方才的能量足以摧平方圓幾十裏的山脈，強者交鋒，恐怖如斯，這也僅僅是給對方的警告提醒而已。
    隻是試探交手，高震就意識到對方有多強，驚出一身冷汗，沒想到小小的盤龍村裏竟然拿有如此隱士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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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廉拱手說道：“在下霍廉，當朝內閣首輔大臣，今日前來是想拜訪陸元的母親蘇蓉，並無惡意，還請閣下行個方便。”
    “閣老就不守規矩了嗎？”
    李老拐別著頭，一副得理不饒人的語氣說道：“此方天地雖屬於北域王朝管轄，但有天人契約，不經允許，入玄境之上的人不得踏足，難道當朝閣老就可以不守規矩嗎？”
    “這……”
    霍廉突然想起確實有這般契約，隻是時間久遠給疏忽忘記了，便道歉道：“在下一時大意，向閣下誠摯道歉。此行絕無對閣下和盤龍村的人有冒犯之意，還請行個方便。”
    這時，遠處傳來蘇蓉的聲音，風輕很柔，似風而至：“李老先生，二位遠道而來，還請行個方便，讓他們過來吧。”
    霍廉聽到聲音，心情激動萬分。
    是她！
    是蘇蓉公主，原來他真的在這裏！
    “哼，看在陸震媳婦的麵兒上，就讓你們過去，下去走著，上空不得飛行！”李老拐還為對方剛才的冒犯而別氣，一擺韁繩，調轉馬頭，朝河邊草房飛去。
    “你——”
    敢不把閣老放在眼裏，高震要壓不住怒火，想跟他一較高下，即便丟了命，也不能丟了朝廷閣老的顏麵。
    “哎——”
    霍廉拉住高震，勸說道：“他說的沒錯，我們沒有遵守此方天地規則，好比硬闖人家宅院，換做是誰都要生氣，別再爭執，我們下去走幾步。”
    兩人飛掠而下，落到村口的山道上。
    路過村口的大榆樹時，霍廉拍了拍樹，嗬嗬笑道：“這是陸震種的，沒猜錯的話，村口亮燈的那一家，就是我們要到的地方。”
    高震詫異問：“閣老如何知曉？”
    霍廉走著回道：“陸震精通風水玄術，我常跟他交流，這宅院的風水布局就是出自他之手，不會有錯。”
    “那這棵榆樹有何風水講究？”高震問。
    “這樹啊，”霍廉歎口氣，“陸家大宅不遠處，相似的方位，就有一棵榆樹，有一摟那麽粗，上百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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