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舊敵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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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舊敵重逢
又是一年冬。
白石村的雪下得特別早,剛進臘月,天地就白茫茫一片了。銀杏樹的葉子早已落盡,光禿禿的枝椏上堆著積雪,偶爾有麻雀落下,震落一蓬雪粉。
念武的遊曆,已經走了兩年又七個月。
他去了雲州最北的寒山郡,那裏一年有八個月是冬天,人們住在半地下的土屋裏,靠狩獵和采集為生。義商會在那裏的分會很小,隻有三十幾個會員,但做的事情卻很多——教獵戶製作更有效的陷阱,教婦女辨認可食用的苔蘚和菌類,還從南方引進了耐寒的土豆種子。
他也去了青州最南的碧波城,那是個港口城市,商船往來,繁華喧鬧。分會的會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商人,年輕時受過財有武的恩惠,如今把整個商隊都並入了義商會。她教漁民改良漁網,教碼頭工人識字算賬,還組建了海上救援隊,專門救助遇難的船隻。
每到一個地方,念武都會住上一兩個月。白天跟著分會的人一起幹活,晚上整理筆記,記錄所見所聞。他的《財武新編》已經寫了厚厚三冊,記載了各地不同的生存智慧、實用的技藝改良,還有那些普通人在困境中迸發出的勇氣和創造力。
但走得越遠,看得越多,念武心裏那個疑問就越清晰:財爺爺的理想,真的實現了嗎?
在寒山郡,他見過因為爭搶獵物而大打出手的獵戶;在碧波城,他見過商會之間惡性競爭,不惜雇人搗毀對方的貨物;在路過的每一個村莊,他都見過貧困、疾病、愚昧,還有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見和自私。
財有武改變了很多人,但這個世界,似乎還是那個世界。
這個冬天,念武回到了白石村。不是遊曆結束了,而是他想回來喘口氣,整理一下思緒。
到家那天,雪下得正緊。
小蓮在總堂處理年末的賬目,聽說兒子回來,連披風都忘了披就迎了出去。兩年多不見,念武又長高了,也黑瘦了,但眼神更加沉穩,肩膀更加寬闊。
“娘。”念武笑著行禮。
小蓮一把抱住他,眼眶濕潤:“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火爐邊吃飯。念武的小妹念慈已經十六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今在財武學堂教孩子們畫畫和音樂。她嘰嘰喳喳地問哥哥路上的見聞,念武便挑了些有趣的說。
“哥,那你接下來還走嗎?”念慈問。
“走。”念武說,“還有九個分會沒去,估計還要一年。”
小蓮給他夾了塊肉:“不急,在家多歇幾天。你李師伯前些天還念叨你,說他新配了一副治風濕的方子,等你回來試試。”
“李師伯身體還好吧?”
“好著呢。”小蓮笑,“就是閑不住,三天兩頭往山裏跑,說要找什麽‘千年雪蓮’。我說他,你都七十多的人了,還當自己是小夥子?”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鐵蛋掀簾進來,滿身是雪。
“聽說念武回來了?”他嗓門還是那麽大,“好小子,這一走就是兩年多!”
念武起身行禮:“鐵蛋叔。”
鐵蛋擺擺手,在火爐邊坐下,搓著手:“回來得正好,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什麽事?”
鐵蛋看了眼小蓮,小蓮點點頭,示意他直說。
“北邊出事了。”鐵蛋壓低聲音,“黑山郡那邊,有馬賊作亂,已經搶了好幾個村子。官府出兵剿了幾次,但那些馬賊狡猾得很,打了就跑,根本抓不住。”
念武皺眉:“咱們義商會在黑山郡有分會嗎?”
“有,但規模不大。”鐵蛋說,“分會會長叫周大山,是個獵戶出身,人很仗義,但手下沒多少人。他前天派人送信來,說馬賊放話,要搶義商會的倉庫。”
“為什麽專挑義商會?”
“因為義商會的倉庫裏,存著過冬的糧食和棉衣。”小蓮接過話,“黑山郡今年收成不好,很多百姓都靠義商會的平價糧過活。馬賊搶了倉庫,既能得物資,又能斷了百姓的生路,一舉兩得。”
念武沉吟:“那咱們怎麽辦?派民團過去?”
“已經派了。”鐵蛋說,“王虎帶了五十個人,三天前出發的。但我擔心不夠——信上說,馬賊至少有二百人,而且裝備不差,有的還騎著戰馬。”
屋裏一時沉默,隻有柴火劈啪作響。
念武忽然問:“李師伯知道這事嗎?”
“還沒告訴他。”小蓮說,“他年紀大了,不想讓他操心。”
“我覺得應該告訴他。”念武說,“李師伯當年是禦前侍衛統領,打過仗,懂兵法。而且他在黑山郡待過,熟悉地形。”
小蓮想了想:“那明天我去跟他說。”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但天還是陰的。
念武來到村東頭李昭的小院。院門虛掩著,他推門進去,看見李昭正坐在屋簷下搗藥。老人穿著粗布棉衣,頭發全白了,但背挺得筆直,手上的動作穩健有力。
“李師伯。”念武行禮。
李昭抬頭,臉上露出笑容:“念武回來了?快過來坐。”
念武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看著石臼裏那些褐色的根莖:“這是?”
“穿地龍。”李昭說,“治風濕的良藥,但得炮製得法。你娘說你在外頭跑,容易受寒濕,我給你配幾副,帶著路上用。”
“謝謝師伯。”
李昭繼續搗藥,狀似隨意地問:“你娘讓你來的?是為了黑山郡的事吧?”
念武一愣:“您知道了?”
“王虎出發那天,動靜那麽大,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李昭笑了,“雖然老了,耳朵還沒聾。”
他放下藥杵,擦了擦手:“說說吧,具體情況。”
念武把知道的都說了一遍。李昭靜靜聽著,不時問一兩個細節問題。等念武說完,他沉默片刻,說:“王虎帶五十個人去,是送死。”
念武心裏一沉。
“馬賊二百,裝備精良,還熟悉地形。正麵打,別說五十人,就是五百人也未必能贏。”李昭站起身,在院子裏踱步,“而且我懷疑,這不是普通的馬賊。”
“什麽意思?”
“黑山郡我去過,那裏的馬賊最多就是十幾二十人一夥,搶個商隊、綁個富戶。二百人的規模,還能跟官府周旋,這不是馬賊,這是軍隊。”
念武倒吸一口涼氣:“軍隊?誰家的軍隊?”
“不好說。”李昭搖頭,“但肯定不是朝廷的正規軍。可能是某個藩王養的私兵,也可能是境外勢力滲透。不管是誰,目標都很明確——搞亂黑山郡,切斷南北商路。”
他看向念武:“你們義商會的倉庫,正好在商路要衝。搶了倉庫,既能得物資,又能製造恐慌,讓商隊不敢走那條路。一舉多得。”
念武急道:“那咱們怎麽辦?王虎他們……”
“立刻派人追上王虎,讓他原地待命,等我過去。”李昭語氣果斷,“我去一趟黑山郡。”
“您去?”念武嚇了一跳,“不行,太危險了!您都這把年紀……”
“年紀?”李昭笑了,“念武啊,年紀大不代表沒用。我在這村子裏種了十年地,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悠遠:“而且,黑山郡……我欠那裏一個人情。”
“人情?”
“很多年前的事了。”李昭沒有細說,“去準備吧,明天一早出發。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去?”
“你不是在寫《財武新編》嗎?”李昭看著他,“這一趟,就是你最好的教材。”
說服小蓮花了些功夫,但最終還是成了。李昭說:“小蓮,我答應過財先生,會照顧好你們娘倆。念武要成長,不能總在溫室裏。這一趟,我保證把他平安帶回來。”
小蓮看著李昭的眼睛,那裏麵有一種她很久沒見過的銳利——那是屬於禦前侍衛統領李昭的眼神。
她最終點了點頭:“那您……一定要小心。”
第三天拂曉,三匹馬出了白石村。
李昭、念武,還有鐵蛋——鐵蛋本來也要跟來,但李昭說村裏需要人坐鎮,隻帶了他的徒弟趙勇。趙勇二十五歲,是民團的教官之一,身手不錯,人也機靈。
雪後的山路不好走,馬走得很慢。李昭卻騎得很穩,完全不像七十多歲的老人。念武跟在他身邊,忍不住問:“師伯,您剛才說欠黑山郡一個人情,是怎麽回事?”
李昭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是禦前侍衛統領,奉命去黑山郡剿匪。”
“剿匪?”
“嗯,一夥流寇,大概百來人,占山為王,禍害百姓。”李昭說,“我帶了兩百精兵,圍了他們的山寨。本來可以強攻,但寨子裏有不少被擄去的百姓,強攻會傷及無辜。”
他頓了頓:“所以我想了個辦法,單槍匹馬進山寨,跟匪首談判。”
念武吃驚:“您一個人?”
“對,一個人。”李昭笑了笑,“年輕氣盛,覺得天下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結果還真談成了——我答應放他們一條生路,他們放了百姓,解散山寨。”
“那後來呢?”
“後來……”李昭的眼神暗了暗,“我信守承諾,放他們走了。但其中有個小頭目,不甘心就這麽散了,又偷偷糾集了十幾個人,繼續作惡。他們搶了一個村子,殺了七個人,其中有個孩子,才五歲。”
念武的心揪緊了。
“那孩子的父親,是個獵戶。”李昭的聲音很輕,“他找到我,沒有罵我,沒有怪我,隻是問:‘大人,您說放了他們能改過,他們改了嗎?’”
“我答不上來。他看了我很久,說:‘您是個好人,但好人的心太軟了。’然後他就走了。後來我聽說,他自己去找那夥人,用陷阱一個個殺了,最後自己也死在山上。”
馬兒踏著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天地間一片寂靜。
“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李昭說,“善心要有,但不能濫。對那些真正作惡的人,寬容就是縱容。財先生當年說我‘不是救世主,是亂臣賊子’,其實他說對了一半——我確實救不了世,但我至少可以不讓世界變得更壞。”
念武默默聽著,心裏翻騰著複雜的情緒。
“所以這次去黑山郡,”李昭轉過頭,看著念武,“如果那些馬賊真是濫殺無辜之輩,我不會手軟。你也要有心理準備——財武精神不隻是慈悲,還有霹靂手段。”
“我明白。”念武鄭重地點頭。
七天後,他們到了黑山郡的地界。
這裏的地形果然險峻,群山連綿,溝壑縱橫。官道在峽穀中蜿蜒,兩側是陡峭的山崖,確實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
王虎帶的五十人駐紮在離郡城三十裏的一處山村。李昭等人趕到時,王虎正帶著人在村口操練。
“李老!”王虎見到李昭,又驚又喜,“您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們。”李昭下馬,掃了一眼那些民團成員。大多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穿著統一的棉襖,手持長矛或弓箭,精神麵貌還不錯。
“情況怎麽樣?”李昭問。
王虎臉色凝重:“不太好。馬賊昨天又搶了一個村子,離這裏隻有二十裏。我們趕過去時,他們已經跑了,隻留下燒毀的房屋和……三具屍體。”
“帶我去看看。”
被搶的村子叫趙家溝,二十幾戶人家,如今一片狼藉。幾間房子還在冒煙,地上有血跡,雞鴨牲畜被搶光了,糧食也所剩無幾。
村民們聚集在村口的打穀場上,個個麵黃肌瘦,眼神驚恐。見到王虎帶人回來,一個老者顫巍巍地迎上來:“王教頭,你們可回來了……”
“老村長,這位是李老,來幫咱們的。”王虎介紹。
李昭掃視一圈,問:“馬賊有多少人?什麽打扮?”
“大概……大概五六十人。”老者說,“都騎著馬,蒙著臉,手裏有刀有弓。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搶了東西就走,一句話都不說。”
“沒留活口?”
“留了。”老者指向遠處,“劉寡婦家的二小子,躲在水缸裏,看見了。”
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被帶過來,嚇得渾身發抖。李昭蹲下身,溫聲問:“孩子,別怕。你看見什麽了?”
男孩結結巴巴地說:“他們……他們穿的衣裳不一樣……有的穿皮甲,有的穿布衣……馬也不一樣,有的馬高,有的馬矮……還有,他們說話……說話的口音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有的像本地人,有的……有的像北邊來的,舌頭卷。”
李昭站起身,對王虎說:“不是一夥人,是幾夥人湊在一起的。有本地流氓,也有外來者。而且從裝備看,確實不像普通馬賊。”
他走到一具屍體旁,蹲下檢查。死者是個中年漢子,胸口被刀刺穿,一刀斃命。
“刀法很準。”李昭說,“不是亂砍,是練過的。”
他又檢查了另外兩具屍體,都是要害中刀,幹淨利落。
“訓練有素。”李昭眉頭緊鎖,“這不是馬賊,是士兵。”
回到駐紮的山村,李昭召集所有人開會。
“情況比想象的複雜。”他在簡陋的地圖上指點,“根據趙家溝的線索,馬賊至少有五六十人,但這是他們一支隊伍的規模。按照之前的情報,總人數在二百左右,應該分成三四支隊伍,分散在各地。”
“他們為什麽分散?”念武問。
“為了擴大影響。”李昭說,“一支隊伍搶一個村子,搶完就跑,等官兵趕到,他們已經去下一個地方了。這樣既能搶到更多物資,又能讓恐慌蔓延,讓官府疲於奔命。”
王虎一拳砸在桌上:“這群王八蛋!”
“罵沒用,得想辦法。”李昭說,“咱們現在有五十人,加上村裏的青壯,大概能湊八十人。正麵打不過,隻能智取。”
“怎麽智取?”
李昭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這裏是黑風峽,馬賊搶了趙家溝,下一站很可能是這裏——李家堡。李家堡是個大村子,有圍牆,有糧食,馬賊早就盯上了。”
“咱們在李家堡設伏?”
“不,在李家堡的路上設伏。”李昭說,“馬賊從趙家溝去李家堡,必走黑風峽。那裏地勢險要,適合伏擊。咱們提前埋伏,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可是咱們隻有八十人,馬賊有五六十,還都騎著馬……”王虎擔心。
“所以要借地利。”李昭眼中閃著光,“黑風峽我年輕時走過,記得有個地方,叫‘一線天’,路寬不過兩丈,兩側是十幾丈高的石壁。在那裏設伏,他們人再多,馬再快,也施展不開。”
計劃定下,眾人分頭準備。
李昭把念武叫到一邊:“念武,這一仗你跟著我,但不要上前。你的任務是觀察、記錄。”
“記錄什麽?”
“記錄這一切——百姓的苦難,馬賊的殘忍,還有咱們如何應對。”李昭說,“財先生的理想是建立一個沒有苦難的世界,但在這之前,咱們得先學會怎麽保護自己。這一課,很重要。”
念武點頭:“我明白。”
第二天淩晨,天還沒亮,八十人的隊伍悄悄出發了。
黑風峽離駐地二十裏,山路崎嶇,走了兩個時辰才到。果然如李昭所說,峽穀深處有一段極窄的路,兩側石壁如刀削斧劈,抬頭隻能看見一線天空。
李昭指揮眾人布置陷阱:在路中央挖陷馬坑,坑裏插削尖的竹簽;在兩側石壁上堆放石塊,用繩索固定,需要時砍斷繩索,石塊就會滾落;還在路兩端的出口布置了絆馬索和拒馬樁。
一切準備就緒,已經是下午。眾人藏在石壁上的洞穴和灌木叢中,靜靜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峽穀裏靜得可怕。念武趴在李昭身邊,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麵,緊張得手心出汗。
李昭卻異常平靜,閉目養神,仿佛在等待老朋友。
太陽偏西時,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來了。
念武探頭看去,隻見一隊人馬從峽穀另一端進來,果然有五六十人,都騎著馬,蒙著臉。為首的是個彪形大漢,手持一把鬼頭大刀,在夕陽下閃著寒光。
隊伍進入一線天,速度慢了下來。狹窄的道路讓他們不得不排成一列,前後拉得很長。
李昭盯著隊伍中部,等大部分人馬都進入伏擊範圍,他舉起右手,猛地一揮。
“放!”
兩側石壁上,繩索被砍斷,大小石塊轟隆隆滾落。馬賊們猝不及防,頓時人仰馬翻。慘叫聲、馬嘶聲響成一片。
“有埋伏!快退!”為首的彪形大漢大喊。
但已經晚了。路兩端的出口,拒馬樁被推出來,絆馬索拉起來,退路被切斷。
“殺!”王虎率先從藏身處衝出,長矛直刺一個剛從馬背上摔下的馬賊。
民團的漢子們跟著衝出來,按照事先演練的陣型,三人一組,互相配合。雖然人少,但占據地利,又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一時竟占了上風。
念武看得熱血沸騰,差點就要衝出去,被李昭一把按住。
“別急,還沒完。”
果然,馬賊畢竟是訓練有素的,最初的混亂過後,很快組織起反擊。他們棄馬步戰,背靠背結成圓陣,刀光閃閃,逼退了民團的進攻。
彪形大漢更是勇猛,鬼頭大刀揮舞起來,兩個民團成員瞬間掛彩。
“擒賊先擒王。”李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念武,看好了。”
他縱身一躍,從三丈高的石壁上落下,穩穩落地,竟沒有發出多大聲音。
“老頭,找死!”一個馬賊揮刀砍來。
李昭側身避開,右手如電,在馬賊手腕上一敲。馬賊慘叫一聲,刀脫手飛出。李昭順勢一推,馬賊踉蹌後退,撞在石壁上暈了過去。
整個過程不過兩息,幹淨利落。
彪形大漢瞳孔一縮:“高手?”
李昭不答,緩步向前。所過之處,馬賊紛紛倒地,竟無人能接他一招。
彪形大漢咬牙,揮刀劈來。這一刀勢大力沉,帶著呼嘯的風聲。
李昭不閃不避,待到刀鋒及體,才微微側身,刀鋒擦著衣襟掠過。同時他右手探出,在大漢手腕上一捏。
“哢嚓”一聲,腕骨碎裂。大漢慘叫,刀落地。
李昭順勢一掌拍在他胸口,大漢倒飛出去,撞在石壁上,口吐鮮血,再也爬不起來。
首領被擒,剩下的馬賊頓時亂了陣腳。民團趁勢進攻,很快控製住了局麵。
戰鬥結束,五十多個馬賊,死了八個,傷了二十多個,剩下的全被俘。
清點戰場時,王虎從彪形大漢懷裏搜出一塊令牌,遞給李昭。
李昭接過一看,臉色變了。
令牌是銅製的,上麵刻著一隻狼頭,下麵兩個字:北胡。
“北胡人?”王虎驚道,“他們怎麽會到這裏?”
李昭沒有說話,走到彪形大漢麵前,扯下他的麵巾。果然,高顴骨,深眼窩,是北胡人的長相。
“說,誰派你們來的?”李昭冷聲問。
大漢冷笑,用生硬的漢語說:“殺了我吧,我什麽都不會說。”
李昭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說:“你是北胡王庭的禁衛,對吧?隻有禁衛才有這種製式的令牌。”
大漢臉色一變。
“北胡王庭離這裏三千裏,你們怎麽過來的?又為什麽要偽裝成馬賊?”李昭繼續問,“讓我猜猜——你們不是在搶劫,是在製造混亂。黑山郡是南北商路要衝,這裏亂了,商路就斷了。商路斷了,朝廷的物資就運不到北境。北境守軍缺糧缺衣,你們北胡大軍就可以趁虛而入。”
大漢的臉色越來越白。
“可惜,你們的計劃到此為止了。”李昭站起身,對王虎說,“把他們綁好,押回郡城。我要親自審問。”
回去的路上,念武跟在李昭身邊,欲言又止。
“想問什麽就問吧。”李昭說。
“師伯,您剛才……殺人了。”念武低聲說。
“對,我殺人了。”李昭平靜地說,“那個拿刀砍你的馬賊,我本可以隻傷不殺,但我選擇殺了他。因為那一刻,他威脅到了你的生命。”
他轉過頭,看著念武:“念武,你要記住:財先生教我們與人為善,但絕不是對所有人都善。對無辜者善,對弱小者善,對迷途知返者善——但對那些執意為惡、殘害他人者,要有霹靂手段。”
“可是……”
“沒有可是。”李昭打斷他,“這個世界很複雜,不是非黑即白。有時候,為了保護更多人的善,不得不做一些惡。這就是成年人的責任和無奈。”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下來:“當然,能不殺盡量不殺。今天死的八個人,都是在戰鬥中不得不殺的。剩下的俘虜,我會交給官府,按律處置。這就是分寸。”
念武沉默了。他想起財有武當年也殺過人——殺魔修,殺貪官。原來財爺爺也不是一味慈悲。
回到郡城,李昭連夜審訊俘虜。果然如他所料,這些北胡人是先鋒部隊,奉命潛入中原製造混亂,為明年開春的大舉入侵做準備。黑山郡隻是第一站,接下來還有更多地方。
事態嚴重,李昭立即寫信,讓快馬送往京城。同時通知各地義商會分會,加強戒備,組織民團訓練。
三天後,朝廷的回複來了——皇帝下旨,命李昭暫代黑山郡守,全權負責剿匪和邊防事宜。同時調撥三千邊軍,不日即到。
接到聖旨,李昭苦笑:“我這把老骨頭,還得再拚一回。”
念武問:“師伯,您打算怎麽辦?”
“先肅清境內的北胡奸細,再加固邊防。”李昭說,“但這還不夠。北胡人既然能滲透進來,說明邊防有漏洞。我得去一趟北境,親眼看看。”
“我陪您去。”
李昭看著他:“這一去,可能比黑山郡更危險。”
“我不怕。”念武說,“財爺爺說過,有些路總得有人走。”
李昭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有膽氣。那咱們就一起去。”
又過了半個月,邊軍到了。李昭安排好黑山郡的防務,帶著念武和一支百人衛隊,北上邊境。
這一路,越往北走,景象越荒涼。
村莊稀疏,田地貧瘠,百姓麵有菜色。時值寒冬,很多人還穿著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念武看著心痛,問隨行的邊軍校尉:“朝廷不是有賑濟嗎?為什麽百姓還這麽苦?”
校尉歎氣:“賑濟是有,但層層盤剝,到百姓手裏就剩不下多少了。而且北境連年戰亂,青壯年被征去當兵,田地荒蕪,產量本就不高。再加上北胡人時常騷擾,搶糧搶人,能活著就不錯了。”
李昭一路沉默,隻是看著,記著。
十天後,他們到了邊境重鎮——鐵門關。
關城建在兩山之間,城牆高聳,頗有氣勢。但走近一看,牆磚多處破損,有的地方用泥土草草填補。守關的士兵衣衫單薄,兵器陳舊,精神萎靡。
關守將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將,姓陳,聽說李昭來了,連忙出迎。
“李老將軍,久仰大名!”陳將軍抱拳行禮。
李昭還禮:“陳將軍辛苦。我奉旨巡查邊防,還請將軍配合。”
“一定一定。”
進了關城,李昭沒有休息,直接上城牆查看。他邊走邊問,從兵力部署到糧草儲備,從武器裝備到士兵士氣,問得極其詳細。
陳將軍一一回答,額頭上漸漸冒汗。
巡視完畢,回到將軍府,李昭屏退左右,隻留念武在場。
“陳將軍,”他開門見山,“鐵門關的防務,漏洞百出。”
陳將軍臉色一變:“李老將軍何出此言?”
“城牆破損,不及時修補;士兵缺衣少食,士氣低落;武器裝備陳舊,半數以上已不堪用。”李昭每說一句,陳將軍的臉就白一分,“最重要的是,關外三十裏就有北胡人的營地,你們竟然不知道?”
陳將軍撲通跪下:“末將該死!但……但實在是有苦衷啊!”
“什麽苦衷?”
“朝廷撥的軍餉,每年都在減少。去年說是國庫空虛,隻撥了七成;今年更少,隻有五成。這些錢,要養三千守軍,要修城牆,要買兵器……實在是不夠啊!”陳將軍老淚縱橫,“不瞞您說,我已經三個月沒發軍餉了。士兵們餓著肚子守關,我心裏也難受……”
李昭沉默良久,扶起陳將軍:“我明白了。這不是你的錯,是朝廷的錯。”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北境將士在前線拚命,朝廷卻在後方克扣糧餉。這樣下去,邊關必破,中原危矣。”
念武忍不住問:“那怎麽辦?”
李昭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既然朝廷不管,咱們自己管。”
“自己管?”
“義商會在北境有分會嗎?”
“有,但規模很小。”
“小沒關係,有人就行。”李昭說,“寫信給你娘,讓她調集糧食、棉衣、藥品,盡快運到北境。另外,從各地分會抽調工匠,來修城牆、打兵器。錢從總會出,不夠我補。”
陳將軍又驚又喜:“這……這怎麽使得?”
“怎麽使不得?”李昭說,“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義商會本來就是為民而生,如今國家有難,正是出力的時候。”
他頓了頓:“不過陳將軍,我有個條件。”
“您說!”
“從今天起,鐵門關的軍務,我要插手。貪汙軍餉的,殺;懈怠防務的,罰;奮勇殺敵的,重賞。你能接受嗎?”
陳將軍抱拳:“末將求之不得!”
接下來的一個月,鐵門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一批糧食和棉衣運到,士兵們終於吃飽穿暖,士氣大振。各地來的工匠開始修補城牆,打造新式兵器。李昭重新編製了防務,加強了巡邏和警戒。
念武則忙著組織士兵學習——教他們識字,教他們簡單的醫術,教他們如何利用地形防守。這些都是財武學堂的內容,如今用在軍隊裏,竟然也很合適。
最讓念武觸動的是,當義商會的物資運到時,關內的百姓自發組織起來,幫助卸貨、搬運。婦女們為士兵縫補衣裳,老人們送來自己舍不得吃的醃菜。有個老太太拉著念武的手說:“孩子,謝謝你們。我兒子就在關上當兵,你們讓他吃飽了,就是我家的恩人。”
那一刻,念武忽然明白了財有武當年的話:“我不是救世主,我是想讓大家互相救。”
原來,幫助別人,就是在幫助自己。
一個月後,北胡人來了。
探馬來報,北胡一支五千人的騎兵部隊,正向鐵門關進發,預計三天後到達。
關內頓時緊張起來。
陳將軍建議堅守不出,畢竟關內隻有三千守軍,而且大半是新兵。但李昭卻搖頭:“不能守,要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兵力懸殊啊!”
“正因為兵力懸殊,才不能守。”李昭指著沙盤,“鐵門關城牆雖經修補,但還不夠堅固。如果讓北胡人兵臨城下,用投石車猛攻,守不住幾天。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打掉他們的銳氣。”
他手指點在關外三十裏的一處峽穀:“這裏,叫斷魂穀,地勢險要,適合埋伏。我帶一千精兵,提前埋伏,等北胡人經過時,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陳將軍急了:“太危險了!您是主帥,不能親自涉險!”
“正因為我是主帥,才必須去。”李昭說,“這一仗,不僅要打贏,還要打出氣勢。我要讓北胡人知道,中原不是他們想來就來的地方。”
他看向念武:“你留下,協助陳將軍守關。”
念武想說什麽,被李昭抬手製止:“你有更重要的任務——如果我回不來,你要把這裏發生的一切,寫進《財武新編》。告訴後來人,保家衛國,是每個人的責任。”
第二天淩晨,李昭帶著一千精兵,悄悄出關。
念武站在城牆上,看著隊伍消失在晨霧中,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
三天後,北胡大軍如期而至。
黑壓壓的騎兵如潮水般湧來,馬蹄聲震天動地。關上的守軍緊張地握緊兵器,很多新兵臉色發白。
念武深吸一口氣,對陳將軍說:“放他們進穀。”
按照計劃,李昭會在斷魂穀伏擊,然後詐敗,引誘北胡人追擊。等他們進入預定區域,關上守軍再用滾石、火油攻擊。
北胡前鋒部隊果然中計,追著李昭的隊伍進了峽穀。
“放!”陳將軍一聲令下。
兩側山崖上,滾石隆隆落下,火油傾瀉而下,瞬間點燃了穀中的枯草。北胡人頓時大亂,人仰馬翻,慘叫聲不絕於耳。
但北胡主帥很冷靜,立即下令後撤整頓。等火勢稍弱,他分兵兩路,一路繼續進攻,一路繞道包抄。
戰鬥進入膠著狀態。
念武在城牆上看得心急如焚。他看見李昭帶著隊伍在穀中左衝右突,如一把尖刀,一次次刺穿北胡人的陣型。但北胡人實在太多,李昭的隊伍漸漸被包圍。
“陳將軍,我去接應!”念武喊道。
“不行!太危險!”
“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念武不顧阻攔,帶著三百騎兵,衝出關去。
這是他第一次上真正的戰場。箭矢從耳邊飛過,刀槍在眼前閃爍,血腥味撲鼻而來。但他心中沒有恐懼,隻有一股熱血在沸騰——他要救李師伯,要守住這座關,要保護身後的百姓。
三百騎兵如一把利劍,刺入北胡人的側翼。念武衝在最前,手中長槍如龍,所過之處,北胡人紛紛落馬。
他終於殺到李昭身邊。
“師伯!”
李昭渾身是血,但眼神依然銳利:“臭小子,誰讓你來的!”
“來救您!”
“胡鬧!快回去!”
話雖如此,但兩人背靠背並肩作戰,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李昭的劍法老辣狠準,念武的槍法靈動迅猛,一老一少,竟在敵陣中殺出一條血路。
就在這時,北胡主帥發現了念武,認出他是重要人物,下令活捉。
幾十個北胡兵圍了上來。
“念武,跟緊我!”李昭大喝一聲,劍光暴漲,瞬間斬殺三人。
但敵人實在太多,兩人漸漸被逼到一處懸崖邊。
退無可退。
念武看著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又看看圍上來的北胡兵,忽然笑了:“師伯,看來咱們今天要死在這兒了。”
李昭也笑了:“怕嗎?”
“不怕。”念武握緊長槍,“就是有點遺憾,還沒寫完《財武新編》。”
“那就別死。”李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數到三,一起跳。”
“跳崖?”
“對,跳下去,還有一線生機;留在這兒,必死無疑。”
念武深吸一口氣:“好!”
“一、二、三!”
兩人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耳邊風聲呼嘯,身體急速下墜。念武閉上眼,心中一片平靜。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
突然,下墜之勢一緩。念武睜眼,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張大網上——那是由藤蔓和繩索編織成的網,懸掛在懸崖半腰。
李昭落在他旁邊,雖然狼狽,但還活著。
“這是……”
“我提前讓人布的。”李昭爬出網,指著旁邊一個隱蔽的山洞,“從這裏進去,有條小路能回關內。”
念武目瞪口呆:“您早就準備好了?”
“不然呢?真跳崖尋死啊?”李昭笑了,“兵不厭詐,這也是財先生教我的。”
兩人鑽進山洞,果然有條狹窄的小路。走了約半個時辰,從另一處出口出來,已經在關內了。
回到關上,戰鬥已經接近尾聲。北胡人中了埋伏,損失慘重,加上主帥以為李昭已死(跳崖時很多人都看見了),士氣大挫,已經開始撤退。
陳將軍見到李昭,又驚又喜:“李老將軍,您還活著!”
“命硬,死不了。”李昭看著退去的北胡大軍,“這一仗,咱們贏了。”
是的,贏了。
北胡五千騎兵,折損過半,倉皇退去。鐵門關守軍傷亡不到五百,大獲全勝。
消息傳開,北境震動。各地守軍士氣大振,百姓歡欣鼓舞。
但李昭沒有慶功,他站在城牆上,看著遠方,久久不語。
念武走過來:“師伯,您在想什麽?”
“我在想,這一仗贏了,但戰爭還沒結束。”李昭說,“北胡人不會善罷甘休,明年開春,一定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就不是五千人,可能是五萬、十萬。”
“那咱們怎麽辦?”
“加固邊防,整飭軍備,囤積糧草。”李昭轉過身,看著念武,“但這些還不夠。最重要的是,要讓朝廷重視北境,要讓皇帝明白——守邊關,就是守國門;護百姓,就是護江山。”
他頓了頓:“我要回京一趟。”
“回京?”
“對,麵見聖上,陳述利害。”李昭說,“我已經二十年沒回京城了,不知道朝中現在是什麽光景。但有些話,必須說;有些事,必須做。”
念武沉默片刻:“我陪您去。”
“不,你留下。”李昭搖頭,“北境需要人,鐵門關需要人。你跟著陳將軍,繼續整頓防務。等我從京城回來,希望看到一個更堅固的邊關。”
“那您什麽時候走?”
“明天。”
第二天,李昭帶著幾個親兵,輕裝簡從,南下京城。
念武送到關外十裏,臨別時,李昭忽然說:“念武,如果……如果我回不來了,告訴你娘,我對不起她。”
“師伯……”
“還有,”李昭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封信,等我走後再看。”
他把信塞給念武,轉身上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念武站在風中,看著那個背影漸漸消失,心中湧起莫名的悲傷。
回到關上,他打開信。信很簡短:
“念武吾侄:若我此行不回,不必尋我,不必報仇。你當繼承財先生遺誌,以民為本,以義為先。北境之事,托付於你。記住:武者,守土安民;財者,濟世救人。二者合一,方為大道。師伯李昭絕筆。”
念武握緊信紙,淚流滿麵。
一個月後,京城傳來消息:李昭麵聖,直言北境危局,懇請朝廷增兵撥餉。皇帝震怒,斥其危言聳聽,將其下獄。
又一個月,北胡十萬大軍南下,連破三關,北境告急。
朝廷這才慌了,急忙調兵遣將,但為時已晚。北境大半淪陷,百姓流離失所。
念武在鐵門關,收到母親來信:義商會已組織難民南撤,各地分會全力接應。但北境戰事吃緊,鐵門關可能守不住了。
“撤,還是不撤?”陳將軍問。
念武看著關內數千守軍,看著關外越來越多的難民,心中天人交戰。
撤,能保全性命,但關城必失,北境門戶洞開。
守,可能全軍覆沒,但能拖延時間,讓更多百姓南撤。
他想起了財有武,想起了李昭,想起了那些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的人。
最終,他做出了決定。
“陳將軍,你帶百姓和傷兵南撤,我留下守關。”
“什麽?不行!太危險了!”
“總要有人留下。”念武平靜地說,“財爺爺說過,有些路總得有人走。李師伯說過,武者,守土安民。現在,輪到我了。”
陳將軍還要勸,念武擺手製止:“執行命令吧。給我留五百人,不,三百人就行。守多久是多久。”
陳將軍含淚抱拳:“末將……遵命!”
三天後,關內隻剩下念武和三百死士。
關外,北胡大軍兵臨城下,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邊。
念武站在城牆上,看著如潮的敵軍,忽然笑了。
他想起小時候,財爺爺教他練劍時說的話:“念武啊,劍要穩,心要靜。不管麵對多少敵人,隻要心不亂,劍就不會亂。”
現在,他麵對的是十萬敵人。
但他心很靜。
因為他知道,他為什麽而戰。
“兄弟們,”他轉身,對三百死士說,“怕嗎?”
“不怕!”聲震雲霄。
“好!”念武拔出長劍,“那咱們就讓北胡人看看,中原男兒的熱血!”
戰鼓擂響,殺聲震天。
這場守城戰,打了七天七夜。
三百對十萬,實力懸殊如天壤之別。但念武利用地形,運用智慧,一次次打退北胡人的進攻。滾石、火油、箭矢用完了,就用刀砍,用槍刺,用拳頭砸。
第七天,城牆終於被攻破。
念武渾身是傷,血染戰袍,但依然屹立不倒。他身邊,隻剩下三十幾個兄弟。
北胡主帥親自上陣,看著這個年輕的守將,用生硬的漢語說:“投降,饒你不死。”
念武笑了,吐出一口血沫:“中原男兒,隻有戰死,沒有投降。”
他舉起劍,劍身映著夕陽,如血一般紅。
“殺!”
最後的衝鋒。
念武衝入敵陣,劍光如虹,所向披靡。他一連斬殺十七人,最終力竭,被十幾把長矛同時刺穿。
倒下時,他看向南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娘,兒子不孝,不能回去了。
財爺爺,李師伯,我沒給你們丟臉。
意識漸漸模糊,最後看到的,是天邊如血的晚霞。
真美啊……
不知過了多久,念武感覺到有人在搖晃他。
“醒醒!醒醒!”
他艱難地睜開眼,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是王虎!
“王……王虎叔?”
“是我!”王虎滿臉淚痕,“你小子,真不怕死啊!”
原來,陳將軍南撤後,越想越不忍,又帶了兩千人回來接應。正好趕上城破,拚死殺入敵陣,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念武。
而更令人驚喜的是,朝廷的援軍終於到了——李昭在獄中絕食明誌,震動朝野。一批忠臣聯名上書,皇帝終於醒悟,急調十萬大軍北上。如今先鋒部隊已到,正在關外與北胡人激戰。
念武被抬下城牆時,聽見遠處傳來震天的喊殺聲。
中原大軍,來了。
三個月後,北胡敗退,北境收複。
念武因守關有功,被朝廷封為“忠武校尉”,但他婉拒了,隻求朝廷赦免李昭。
皇帝準奏,李昭出獄,官複原職——雖然他自己也不想當官了。
這年秋天,李昭回到白石村。
小蓮見到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做了頓好飯。念武的傷已經好了大半,能下地走動了。
飯後,三人坐在院子裏,看著那棵銀杏樹。樹葉金黃,在秋風中沙沙作響。
“師伯,”念武問,“您後悔嗎?為了北境的事,差點把命搭上。”
李昭笑了:“後悔?不後悔。因為我活的值。”
他頓了頓:“其實這話,是財先生當年說的。我問他,為了那些不相幹的人,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後悔嗎?他說,從未後悔,因為我活得值。”
小蓮輕聲道:“先生總是這樣,心裏裝著天下人。”
“是啊。”李昭看向遠方,“所以我現在明白了,他為什麽能成為那樣的人——不是因為他是天才,而是因為他願意為別人付出,哪怕付出一切。”
念武默默點頭。
夕陽西下,天邊燃起絢爛的晚霞。銀杏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院子外,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李昭忽然說:“念武,你的《財武新編》寫完了嗎?”
“還沒,隻寫了一半。”
“那就繼續寫吧。”李昭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北境的事寫進去,把守關的事寫進去,把這一切都寫進去。讓後來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群人,為了守護這片土地,拚過命,流過血。”
念武鄭重地點頭:“我會的。”
李昭走到銀杏樹下,撫摸著粗糙的樹幹,輕聲說:“財先生,您看見了嗎?您種下的樹,已經長大了。您教導的人,已經能獨當一麵了。您放心吧,這個世界,會越來越好的。”
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像是在回應。
小蓮和念武也走過來,三人並肩站在樹下,看著夕陽一點點沉入西山。
明天,太陽還會升起。
而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這一次,他們不再孤獨。
因為財有武的精神,已經如這銀杏樹一般,深深紮根在這片土地上,蔭蔽著後來者。
永不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