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被杖斃的陰影，如同冬日裏最後一場寒霜，籠罩在慈寧宮上空，許久未曾散去。宮人們行走坐臥愈發小心翼翼，看向楊嫣的目光裏，敬畏之外，更添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恐懼。
    接連扳倒掌事宮女和掌事太監，這位年輕的楊嫣姑娘，其手腕與心機，已無人敢小覷。
    然而，風暴之後，往往並非徹底的平靜。
    如意雖已逐出，安德海雖已伏誅，但他們留下的影響，卻並未完全清除。
    其中最為隱憂的，便是如意的親妹妹——如月。
    如月與姐姐如意性子截然不同。她約莫二十出頭，容貌清秀，行事低調，平日裏沉默寡言，隻在庫房負責管理一些器皿、香料等物，看似不顯山不露水。
    但楊嫣卻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如月，比其姐更加沉穩，也更加危險。
    她從不與楊嫣正麵衝突，甚至在人前對楊嫣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恭敬。
    但楊嫣幾次三番感覺到，在自己不注意的角落，有一道冷靜而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是如月的目光。她在觀察，在評估，在等待。
    楊嫣心知肚明，姐姐如意的下場，如月絕不會善罷甘休。
    隻是她比如意更懂得隱忍，更明白貿然出手的後果。
    她就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不出擊則已，一擊必求致命。
    果然，暗流開始湧動。楊嫣發現自己經手的一些小物件偶爾會“不翼而飛”，雖不貴重，卻容易引人疑竇。
    太後偶爾問起某本書籍、某樣擺設，如月總能“恰好”地提醒太後，最後經手之人似乎是楊嫣，若東西找不到，便顯得楊嫣做事毛躁或別有用心。
    更有甚者，宮中開始流傳一些關於楊嫣與宮外司徒府“往來過密”，甚至影射她與某些年輕官員“偶遇”的閑言碎語，源頭雖隱秘，但楊嫣派人細查之下，蛛絲馬跡都隱隱指向與如月交好的幾個低等宮人。
    這些手段，比起如意和安德海的直來直往，更加陰柔，也更加難以防範。
    它們不追求立刻將楊嫣置於死地，而是如同滴水穿石，一點點地侵蝕著太後對楊嫣的信任，磨損著楊嫣在宮中的聲譽。
    楊嫣感到了壓力，碰到了對手。
    她可以再次收集證據，像對付如意和安德海那樣，將如月也扳倒。
    以她如今在宮中暗中經營的人脈，並非難事。但這一次，她猶豫了。
    她站在慈寧宮高高的宮牆下，望著四角方方的天空，冷靜地分析著局勢。
    接連清除太後身邊的舊人，固然能掃清障礙，但也會帶來極大的後遺症。
    太後是何等精明的人物？
    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可以說是那兩人罪有應得，若第三次，還是她楊嫣站出來，指證另一個與之前兩人關係密切的宮人……太後會怎麽想？
    她會不會覺得，這個楊嫣，心機太過深沉，手段太過狠辣？
    她會不會開始忌憚，這個看似柔順的少女，是否在借著她的手，清除異己，壯大自身？
    屆時，無論如月是否有罪，太後為了平衡，為了自身的安全感，很可能都會選擇壓製甚至懲罰楊嫣，哪怕她是“無辜”的！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個道理，楊嫣懂。
    她不能再與如月鬥下去了。至少，不能用對付如意和安德海的方式。
    她需要一種更巧妙、更能贏得主動、甚至能化敵為友的方法。
    楊嫣開始將調查的重點，從收集如月陷害自己的證據，轉向深入了解如月本人。她要知道如月的軟肋，知道她在意什麽，害怕什麽。
    通過小祿子等人更加隱秘的打探，楊嫣逐漸拚湊出如月的背景。
    如月與如意一同入宮，但因性子沉靜，不如姐姐會鑽營，一直未能得到重用。她入宮前，有一位忠貞愛情的情郎。如月不得已進了宮，可她的情郎卻依然等她出宮後再娶她，哪怕這個機會十分渺茫。
    情郎家中有一老母，常年臥病，需要昂貴的藥材吊著性命。如月大部分的例份和私下撈取的油水，都托人送去了宮外。
    此外，如月似乎與宮中一位姓胡的太醫有些不清不楚的聯係，那胡太醫時常利用職務之便，為如月母親提供一些宮中的名貴藥材。
    “胡太醫……”楊嫣沉吟著。太醫私授宮中藥材予宮人，這是大忌！一旦被發現，輕則革職流放，重則掉腦袋！這絕對是如月最大的軟肋！
    楊嫣立刻吩咐小祿子，不惜代價，拿到如月與胡太醫往來，尤其是傳遞藥材的證據。
    小祿子如今對楊嫣已是死心塌地，很快便設法買通了胡太醫藥童身邊的一個小雜役，拿到了幾包明顯是宮中禦製、卻由胡太醫私下轉交給如月的藥材包，上麵甚至還有內藥房的特殊標記。
    同時，也拿到了如月托人帶出宮變賣首飾、換取銀錢接濟家用的證詞。
    證據在手，足以將如月乃至那位胡太醫置於死地。
    但楊嫣並沒有立刻拿著這些證據去告發。她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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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董太後因偶感風寒，傳召胡太醫診脈。楊嫣在一旁伺候。
    診脈完畢，太後服了藥睡下。胡太醫退出殿外，如月“恰好”在廊下等候。兩人交換了一個極其短暫、卻沒能逃過楊嫣眼睛的眼神。
    時機到了。
    當晚，楊嫣以請教香料調配為名，將如月請到了自己居住的僻靜廂房。
    如月依舊保持著表麵的恭敬，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警惕：“楊嫣姑娘喚如月來，不知有何吩咐？”
    楊嫣沒有繞圈子，直接將那幾包藥材和證詞放在了如月麵前的桌上，語氣平靜無波：“如月姑姑，請看。”
    如月疑惑地拿起那些東西，隻看了一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手一抖，藥材包差點掉落在地。
    她猛地抬頭看向楊嫣，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絕望。
    “你……你……”她聲音顫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姑姑不必驚慌。”楊嫣的聲音依舊平和，“這些東西，若送到太後娘娘麵前，會是什麽後果，姑姑想必比嫣兒更清楚。”
    如月雙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她扶著桌角，強撐著站住，嘴唇哆嗦著：“楊嫣姑娘……你……你想怎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求……隻求不要牽連胡太醫和宮外的人……”
    看著她這副模樣，楊嫣心中並無多少快意，反而升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如月固然可恨，但也不過是個在這深宮中掙紮求存，想要保護家人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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