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誤會了。”楊嫣輕輕搖頭，將桌上的證據往前推了推，“這些東西，嫣兒不會呈給太後娘娘。今日請姑姑來，是想將它們……物歸原主。”
    如月愣住了，徹底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麽？”
    “我說，這些東西，還給姑姑。”楊嫣看著她，目光清澈而坦誠，“姑姑與如意姐姐是親姐妹，姐姐落得那般下場，姑姑心中對嫣兒有怨，有恨，嫣兒能夠理解。宮中生存不易，你我皆是身不由己。嫣兒不願與姑姑為敵，更不願看到姑姑步如意姐姐的後塵，令家中老母無人奉養。”
    她頓了頓，語氣更加懇切：“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這些證據，嫣兒會當著姑姑的麵，一並焚毀。隻希望姑姑能明白，繼續爭鬥下去，於你於我，皆無益處，隻會兩敗俱傷，甚至牽連無辜。若能化幹戈為玉帛，今後在慈寧宮相互照應，安穩度日，豈不更好？”
    說完，楊嫣真的拿起火折子，就著桌上的燭火，將那些藥材包和證詞，一一點燃。
    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吞噬著那些足以致命的證據，也映照著如月震驚、茫然、繼而複雜無比的臉。
    證據化為灰燼，楊嫣看向如月，輕聲道：“姑姑，今後的路，還請您好自為之。”
    如月呆呆地看著那堆灰燼，又抬頭看著楊嫣平靜而真誠的臉，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被寬恕的震動，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愧和……折服。
    她原本以為楊嫣會借此機會徹底鏟除自己，卻沒想到，對方竟選擇了放過，甚至不惜毀掉證據來保全她！
    這份心胸，這份手段……遠非姐姐如意所能及！
    良久，如月緩緩屈膝，對著楊嫣，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和前所未有的誠懇：“楊嫣姑娘……不，恩人！如月……如月謝過恩人不殺之恩！從前是如月豬油蒙了心，被怨恨迷了眼，多有得罪！從今往後，如月願以恩人馬首是瞻，絕不敢再有二心！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楊嫣上前一步，將如月扶起：“姑姑言重了。宮中不易，往後我們互相扶持便是。”
    自此，慈寧宮中，楊嫣潛在的最後一個敵人，被她以這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化為了潛在的盟友。
    如月果然信守承諾，不僅不再與楊嫣為難，反而利用自己在宮中的資曆和人脈，暗中為楊嫣提供了不少便利和消息。
    楊嫣在慈寧宮的地位，至此才算真正穩固下來。
    她憑借的，不僅僅是機巧與手段，更是對人心、對局勢精準的洞察與掌控。她知道何時該雷霆出擊，何時該懷柔安撫。
    這一場與如月的交鋒，她兵不血刃，卻贏得了比前兩次更加長久的安寧與潛在的助力。這深宮的生存之道，她又領悟了更深的一層。
    有接近太後娘娘的機會，如月便帶著楊嫣一起，作為報答。
    如月對楊嫣說：“按你說的，另備一盞那種溫和的茶來，用相同的茶具。待會兒一並送去，由太後擇選。記住，若出了差錯，你就推到我的頭上！”
    “是，嫣兒明白。”楊嫣心中微定，立刻行動起來。她取來品質上乘的茯苓、棗仁，用溫度恰到好處的泉水小心衝泡，又加入少量冰糖和一片優質陳皮。她動作麻利沉穩，絲毫不亂。
    兩盞茶放在相同的朱漆托盤裏，由如月親自端了進去。
    片刻後，如月出來，臉上帶著一絲奇異的神色，她看向楊嫣：“太後娘娘飲了你那盞茯苓棗仁茶。”
    楊嫣垂首：“是太後娘娘不嫌棄。”
    如月壓低聲音：“太後娘娘說……今日這茶，喝著倒覺腸胃暖和，心頭也覺得沒那麽煩躁了。吩咐以後晚間的安神茶，就按你這個方子泡來奉上。”
    楊嫣心中並無多少得意，隻是恭敬應道：“嫣兒遵命。”
    自此，太後娘娘晚間的安神茶便由楊嫣專門負責。太後娘娘雖未說什麽，但偶爾看向這個沉默寡言、卻心細如發的宮女時，目光裏少了幾分審視，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
    又過了三月，時近隆冬。太後娘娘有雅好，偶爾會翻閱一些前朝詩集或佛經典籍。慈寧宮設有小書庫，由專人打理。
    這日，太後娘娘忽然想起要查閱一本前朝詩集《寒山拾得注》，遣宮女去取。不料，管理書庫的老太監翻找了半日，竟滿頭大汗地來回稟，說那本詩集遍尋不見，怕是年前整理時，不小心與其它舊書一同被收攏到偏殿雜物庫，清出去了。
    太後娘娘聞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那《寒山拾得注》並非什麽絕世珍本，卻是她年輕時頗為喜愛，閑暇時常翻看，上麵還有她早年閱讀時隨手寫下的批注，頗有紀念意義。
    “一群沒用的奴才！”太後娘娘動了怒，咳嗽起來，“連本書都看不住！給哀家去找！翻遍雜物庫也要找出來！”
    掌事嬤嬤連忙帶人去了偏殿雜物庫。那庫房堆積如山，多是些陳舊家具、淘汰的器皿和多年不用的書籍字畫，蒙著厚厚的灰塵，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出特定的一本書，無異於大海撈針。
    楊嫣當時正在雜物庫附近擦拭廊柱，聽聞此事，心中一動。
    她記得前幾日奉命去雜物庫取過冬用的厚門簾時，曾無意中瞥見角落一個半開的樟木箱子，裏麵似乎散放著一些書籍，箱蓋上還貼著一張模糊的舊簽，似乎寫著“庚辰年收貯”字樣。
    而《寒山拾得注》成書於前朝，流傳不廣，若是宮中舊藏，很可能就在那類箱子裏。
    她放下手中的活計，找到正急得團團轉的掌事嬤嬤，恭敬地說道：“嬤嬤，奴婢前幾日去雜物庫，似乎在一個樟木箱裏見過一些舊書……不知可否讓奴婢去試試看？”
    掌事嬤嬤正焦頭爛額，見她主動請纓，雖不抱太大希望，但也死馬當活馬醫，便允了她，派了個小太監跟著。
    楊嫣走進雜物庫，徑直走向記憶中的那個角落。庫內灰塵彌漫，光線昏暗。她挽起袖子，毫不介意汙穢，與那小太監一起，費力地挪開壓在上麵的幾個箱籠，打開了那個樟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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