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命令迅速下達，整個劉趙大營如同龐大的戰爭機器，高效地運轉起來，戰爭的齒輪再次轟然啟動。
    而就在大軍即將開拔的喧囂背後，一道加密的奏表，也被快馬加鞭送往了劉趙漢國的都城平陽。
    奏表中，劉曜措辭恭謹，卻態度堅決地闡述了必須東進的理由，並表示願自行承擔部分軍費，以表忠心與決心。
    沒有人知道，遠在平陽的皇帝劉淵，接到這封“先斬後奏”的表文時，會是怎樣的表情。但所有人都能預感到，隨著劉曜大軍東進，不僅中原大地將再起烽煙，劉趙漢國內部的權力格局，也必將迎來一場劇烈的震蕩。
    楊嫣站在行轅的高處，望著遠處如洪流般湧出營寨的軍隊，目光悠遠。她知道自己推動了一步險棋，將劉曜和自己都推到了風口浪尖。但亂世之中，若不冒險，又如何能博取那一線生機，實現那“安定天下”的渺茫願望？
    風，吹起她的衣袂，帶著硝煙和遠方的氣息。
    東進之路，注定不會平坦。
    劉曜力排眾議，違旨東進的決定，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
    大軍開拔的煙塵尚未落定，各種隱憂與暗流已然開始湧動。
    盡管劉曜已上表陳情，言辭懇切，但平陽王庭那邊卻遲遲沒有回音，這種沉默本身，就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軍中雖士氣高昂，但一些跟隨劉曜多年的老成將領，眉宇間卻不免帶上了一絲憂慮。
    他們深知皇帝劉淵的脾性，更明白功高震主自古便是取禍之道。
    大將軍此舉，雖是為了霸業，卻也無疑是將自己置於了炭火之上。
    劉曜本人，表麵依舊沉穩如山，指揮若定，但偶爾獨處時，緊蹙的眉頭和望向平陽方向的目光，卻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對義父有著複雜的感情，既有敬若父神的尊崇，也有功業上的較勁，如今這份僵持，讓他心中如同壓了一塊大石。
    這一切，都被胡喜兒看在眼裏。
    自那次追擊慘敗，被劉曜變相軟禁後，她沉寂了許多。
    往日的囂張跋扈收斂了起來，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自己的院落裏，仿佛真的在閉門思過。
    但她的耳目並未完全閉塞，軍中動向，劉曜的憂慮，乃至楊嫣那番“危言聳聽”的分析，她都一一知曉。
    起初，她心中不乏一絲陰暗的快意，覺得劉曜不聽自己之言導致如今進退兩難是咎由自取。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看著劉曜眉宇間日漸加深的鬱色，一種更複雜的情緒開始在她心中滋生。
    她畢竟是他的妻子，是劉趙的王妃，她的榮耀與命運，早已與這個男人緊密捆綁。
    這一夜，胡喜兒院中的燈火亮了徹夜。
    次日清晨，她罕見地精心梳妝，換上了一身莊重華麗的劉趙王妃禮服，來到了劉曜處理軍務的書房外。
    “臣妾胡喜兒，求見大將軍。”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鄭重。
    劉曜正在為糧草調度之事煩心，聞報有些詫異，還是宣了她進來。
    “喜兒？你有何事？”劉曜抬眼看著盛裝而來的她，語氣平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胡喜兒沒有像往常那樣嬌嗔或抱怨，她緩緩跪倒在地，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
    劉曜一愣：“你這是做什麽？起來說話。”
    胡喜兒抬起頭，眼中沒有了往日的嫉妒與蠻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的決然和……一絲哀婉：“大將軍，臣妾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亦是有一事相稟。”
    “講。”
    “臣妾聽聞，陛下對大將軍東進之事，心存芥蒂，王庭至今未有明旨，恐非吉兆。”胡喜兒的聲音很穩，“大將軍雄才大略，誌在天下，臣妾往日愚鈍，未能體察大將軍苦心，反而屢屢添亂，甚至……險些釀成大禍，臣妾……悔恨難當。”
    她的話語中帶著真切的自責，讓劉曜不禁動容。他從未聽過胡喜兒用如此語氣說話。
    “過去之事，不必再提。”劉曜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些。
    “不，大將軍，請讓臣妾說完。”胡喜兒堅持道，“臣妾深知，陛下之所以疑慮，無非是擔心大將軍功高權重，遠離王庭，恐生他念。父子之情或可維係，然君臣之防，自古有之。”
    劉曜眼神一凝，沒想到胡喜兒也能說出這番道理。
    胡喜兒繼續道：“若要消除陛下疑慮，光靠奏表陳情，恐難奏效。需得讓陛下看到，大將軍的‘家’，始終在他的視線之內，與大將軍的霸業，緊密相連，而非……而非脫離了掌控。”
    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決定：“臣妾懇請大將軍，準許臣妾返回平陽王庭！”
    “什麽？”劉曜霍然起身，臉上寫滿了震驚，“你要回平陽？此時？”
    “是！”胡喜兒目光堅定，“臣妾願以王妃之身，返回王庭。陛下見到臣妾，便知大將軍並無二心，家眷仍在王城，可安陛下之心。臣妾……願為質於平陽，以解大將軍後顧之憂，助大將軍安心征戰，成就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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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話語如同驚雷，在書房中炸響。
    劉曜怔怔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妻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一向驕縱、甚至有些愚蠢的女人，在此關鍵時刻，竟能做出如此深明大義、甚至堪稱犧牲的決定！
    以“人質”的身份返回平陽，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她將主動走入牢籠，將自身的安危榮辱，完全係於劉淵的一念之間！
    這是在用她自己的自由和安全，來換取他劉曜在外征戰的“合法性”和安全感！
    一股混雜著震驚、感激、愧疚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劉曜心中對胡喜兒的諸多不滿。
    他快步上前，親手將胡喜兒扶起，聲音竟有些哽咽：“喜兒……你……你何至於此！平陽如今情況不明，你此去，無異於自入囚籠！本王豈能讓你為我受此委屈與風險！”
    胡喜兒站起身，看著劉曜眼中真切的動容與擔憂，心中積鬱多時的委屈和怨氣，仿佛在這一刻都得到了釋然。
    她眼圈微紅，卻強忍著沒有落淚，反而露出一絲淒然的笑容：“大將軍，臣妾是您的王妃，與您榮辱與共。往日臣妾糊塗，隻知爭風吃醋，險些誤了大事。如今，能為大將軍，為我劉趙大業盡一份心力，臣妾……心甘情願。”
    她反握住劉曜的手，語氣懇切：“隻要大將軍能記得臣妾這份心，他日功成名就，莫要忘了在平陽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您，臣妾便心滿意足了。”
    “喜兒……”劉曜緊緊握著她的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聲深情的呼喚和重重的點頭，“你放心，本王絕不會負你！待我掃平中原，定風風光光接你回來！”
    決定既下，行程便定在三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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