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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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膝下有四個孩子,趙庶人、江王、南平公主、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作為幼女,向來最受母親寵愛。
    如今竟然當眾吃了一耳光,實在叫人駭然。
    江王回了王府,還驚訝不已地跟王妃裴氏說起這事兒來:“頭一次看陛下當眾這麽折四妹顏麵……”
    江王妃低聲道:“她也是糊塗,陛下向來都是不容別人違逆的。”
    江王為之默默。
    幾瞬之後,又不由得納罕:“四妹也是,公孫六娘進不進京,礙著她什麽事兒了?何必那麽大的反應呢。”
    江王妃看他不明內情,便悄悄地提點了一句:“你仔細想想,四妹的公主府,旁邊是什麽地方?”
    江王叫妻子說得一怔,仔細思忖了一下,不禁有些錯愕:“公孫家?”
    江王妃點了點頭:“四妹年前就在禦前走動,想著央求陛下開恩,把公孫府賜給她,到時候把那府宅一分為二,砌牆隔開,叫底下兩個小的來住。”
    “她帶著長子,住公主府,底下兩個小的長大了,就住在隔壁,如此兒女幾個既都在眼皮子底下,又不至於擠在一起,自家骨肉生出不快來……”
    江王不由得歎了口氣:“可憐天下母父心。”
    江王妃應了聲:“是啊。”
    隻是也有些奇怪:“年前我覷著陛下的神色,似乎是有些意動的,原以為隻差一把火了,不想竟又改了主意。”
    若是不叫公孫六娘上京,依照公孫預當年半個戴罪之身的身份,就把公孫府賜給清河公主,又能如何?
    可天子既表明了思念舊臣的態度,一邊傳召舊臣之女上京,一邊把人家的祖宅賜給自己的女兒……
    哪有這麽辦事的!
    江王也不禁說:“這事兒倒真是有些奇怪。”
    饒是內室裏隻有夫妻二人,江王妃還是下意識地瞧了瞧左右。
    看沒別人在,才低聲道:“我聽說,就在年關前後,姬家的人進京來拜見天子,似乎是說天象有異,紫微星動,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你上哪兒聽的這種話?不要命了!”
    江王聽得變了臉色,駭然道:“你想死,我還沒活夠呢!”
    江王妃臉色也有些發白:“表姐在陛下身邊做近侍學士,且也不是外人……”
    再覷著丈夫的神色,小心地道:“這種關係,別人想要可都沒有呢。”
    江王聽得一時意動,一時驚懼,躑躅良久,終於道:“這話你聽過就忘了,也別專門打聽,生出事來,大哥……趙庶人就是前車之鑒。”
    當年的風波,江王妃也是親眼見證過的,聞言亦是悚然,當下慌忙應了:“我知道了,你放心。”
    ……
    揚州。
    冷氏夫人有話要叮囑女兒,公孫照又何嚐沒有話要叮囑母親?
    “我這一去,吉凶未定,消息傳回揚州之前,娘最好還是少出門,少見人……”
    公孫照加重聲音:“尤其是從前的舊人,趕在這時候過來的,未必就是好意。”
    略微頓了頓,又說:“若是遇上什麽變故,就到顧家來尋義父義母,到底有些香火情在,隻是若無必要,最好還是不要再過來了。”
    冷氏夫人點頭應了:“我曉得的。”
    公孫照又說:“叫提提專心念書,就照著我當初讀書的順序來,天子既然點了我進京,想必此後吏部也不會再桎梏公孫氏族人出仕了。”
    提到妹妹,她臉上露出笑來:“提提今年才十三歲,大好年華,人又能坐得住,完全來得及。”
    冷氏夫人也應了。
    母女倆各自說了會兒話,知道今晚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便趕緊出去了。
    公孫濛之妻康氏正在外邊,見了冷氏夫人,趕忙福身行禮:“母親。”
    公孫照同樣行禮,口稱嫂嫂。
    康氏帶了丈夫的話過來:“夫君說這會兒有千言萬語想同六妹講,天都之事,乃至於那邊的故舊親朋,隻是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起要從哪兒開始。”
    “他且陪著顧都督夫妻和姨母坐會兒,晚點回房,寫在紙上,明日交給妹妹,路上帶著細看,到了天都之後,再一一過去拜訪,也就是了。”
    冷氏夫人點頭應了:“好。”
    公孫照也說:“大哥心細如塵,做事妥帖。”
    康氏臉上流露出一點憂色,壓低聲音,悄悄地指了指門外:“妹妹,顧三郎在外邊等著呢。”
    公孫照心下微沉,倒是笑了一笑:“我知道了,多謝嫂嫂。”
    ……
    第二日清早,桂舍人才剛起身,女史碧澗便遞了禮單過來:“顧都督準備了進獻給天子的土儀,還有……”
    她笑嘻嘻道:“顧夫人將公孫娘子認為義女了。”
    桂舍人接過禮單,翻看幾眼,不由得道:“顧都督老辣,顧夫人精明,真是天作之合。”
    碧澗語氣輕巧,居高臨下道:“誰說不是?原是樁醜事的,就這麽輕輕巧巧地揭過去了。”
    又帶著點看熱鬧的神色,興奮不已地道:“早先在天都,就聽說薑郡主中意顧三郎,隻是顧三郎已有婚約,方才沒能如願,卻沒想到,原來顧三郎的未婚妻,就是公孫六娘!”
    “等公孫六娘到了天都,怕就有熱鬧可以看了!”
    碧澗迫不及待道:“舍人,咱們什麽時候啟程?”
    本朝慣例,會以母親的姓氏來區分皇嗣、皇孫。
    如江王郡主乃是江王府側妃薑氏所出,所以外人就以“薑郡主”稱之。
    桂舍人聽碧澗這席話說得輕薄,卻隻作未聞,吩咐她說:“用過早飯之後,你親自去問問公孫娘子,看她方便,總歸今日是得動身的。”
    碧澗應了聲,早飯之後往顧家去走了一趟,很快回來:“公孫娘子說,隨時都可以啟程。”
    桂舍人聽得微怔,旋即失笑:“如此,那我們這就動身。”
    ……
    辭別的話都已經講過,拖拖拉拉,實在沒什麽意思。
    馬車駛出揚州城門,公孫照獨自坐在車內,拆開長兄公孫濛送來的那封厚厚書信,看了幾頁,思緒卻禁不住飄到了別處。
    左肩傳來隱隱的痛楚,她忍不住伸手去扶了一下。
    合上眼,腦海中仍舊能夠回憶起顧縱看她的眼神。
    多情的,冷徹的,了然,又微微地含著一點嘲弄。
    “小魚兒,”他伏在她身上,在她耳畔如情人呢喃一般:“當你聽聞天子傳召你往天都去,要給你一個大好前程的時候,你心裏究竟是在惶恐,還是在欣喜若狂?”
    公孫照眼眸閉合,喘息著,擁著他的脖頸,叫他:“三郎……”
    顧縱埋臉在她肩頭,同樣喘息著,低低地笑。
    “阿照,我願你此去順心如意……”
    他一口咬在她肩頭,好像恨不能食肉寢皮:“你千千萬萬不要再回來對我投懷送抱!”
    公孫照睜開眼睛看他。
    那麽漂亮多情的一雙眼睛,好像含著一層霧氣。
    她將自己的唇貼上他的,依依地叫他:“……三郎。”
    “……沒有打擾娘子吧?”
    桂舍人的聲音忽然間自車簾外傳來。
    公孫照回過神來,坐直身體:“怎麽會?舍人折煞我了。”
    桂舍人專程來解釋及早出發這事兒:“不是我不憐惜娘子辭家別親之苦,隻是天子下令修葺淩煙閣,到太宗皇帝聖壽日,要率領百官前去觀瞻。”
    “娘子作為文正公的後人,那日也得在,這日子有些緊,實在不能耽擱……”
    太宗皇帝聖壽日。
    公孫照略微推算,便明白過來:“隻差不到二十天了。”
    繼而又道:“既然如此,若是舍人方便,咱們便舍棄馬車,騎馬趕路,如何?”
    桂舍人見她反應機敏,又肯吃苦,心下不由得存了幾分讚許,當下頷首:“便依娘子所言。”
    公孫照便使人取了百兩銀子,請一眾天都來使喝茶:“勞煩諸位走這一遭,天寒地凍的,好歹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眾人謝過她,也都受了。
    公孫照又叫了冷氏夫人專門點了陪同她上京的潘家兩個,一對四十出頭、精明強幹的夫妻來說話。
    “潘姐,你是能騎馬的,便隨從我一起同行,叫潘姐夫在後邊,跟隨車隊慢行。”
    又取了三千兩銀票遞給潘姐夫,交待他:“他們一行人還有車馬輜重,乃至於地方官員進獻天都的土儀,行程不會很快,因是天使,沿途也不會有人收繳稅款。”
    “潘姐夫也是走南闖北過的人物,識見不俗,拿著這些錢,沿途置辦些精巧東西,帶到天都去,多少也是筆進項。”
    再一思忖,又取了一千兩給他,低聲囑咐:“要是同行的人也有想參一筆,出門在外,手上又不寬敞的,就借幾分給他。”
    潘姐夫知道自家娘子手裏有錢,此番上京,冷氏夫人也好,大爺也好,怕都有所貼補,可即便如此,一次掏出來四千兩,也實在不是個小數目。
    更別說其中一千兩還是預備著給人借的……
    他有些猶豫:“娘子,我隻怕……”
    公孫照斷然道:“有什麽好怕的?前怕狼、後怕虎,豈能成事!”
    又放緩了語氣:“有舍才有得。”
    潘家夫妻對視一眼,畢恭畢敬地應了:“是,謹遵娘子之令。”
    ……
    公孫照四歲那年遭逢巨變,此後跟隨母親一起離開天都,南下揚州。
    此後整整一十三年,竟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此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到哪裏去呢?
    隻是此時此刻,出了揚州城門,她回過頭去,望著曾經看過千百次的風景,忽然間心緒百轉。
    揚州,揚州。
    這裏終究承載了她太多的過往和回憶。
    但那畢竟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
    她要往前看。
    一行人騎馬,經由官道趕路,出行三十餘裏,忽聽身後傳來急切的馬蹄聲,逐漸迫近。
    公孫照起初也沒在意,隻當是有人趕路。
    潘姐回身去看了一眼,臉色有些訝然,催馬向前幾步,悄悄叫她:“娘子,是顧家三郎。”
    公孫照心弦如馬蹄聲一般急顫一下。
    回頭去看,顧縱已經到了近前,勒馬停住,微微喘息著,注視著她。
    他大概是匆忙追過來的,這麽冷的天氣,竟也沒穿大氅。
    今早公孫照起身的時候,他其實也醒了,隻是閉著眼睛,不肯理她。
    她知道他是在生氣,他也知道她知道。
    她夜裏入眠,總不安生,所以成婚之後,一直睡在床榻裏側,想要下去,都得途經過他。
    公孫照原是盡量放輕動作,不觸碰到他就下床的。
    隻是看他閉著眼睛不肯理會自己,究竟還是沒能忍住,故意踩了他一下。
    她眼看著顧縱閉著眼睛咬緊了下顎,然後收了收長腿,給她讓出了位置。
    公孫照忽然有些歉疚。
    可是該說什麽呢?
    她默不作聲地下了床,顧縱又翻個身,背對著她,臉朝床榻裏頭了。
    這就是他們分別前見過的最後一麵。
    公孫照知道他的氣苦,知道他的怨恨。
    她隻是沒想到,他會再追上來。
    四目相對,饒是她向來長袖善舞,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桂舍人平靜地瞧著這一幕,叫了她一聲:“公孫娘子?”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倆。
    公孫照回過神來,拱手向她行了一禮:“請舍人先行,不要為我延誤,我二人言語幾句,我便催馬追上。”
    桂舍人目光在這對年輕男女臉上掃過,笑了一聲,並沒有為難她:“既然如此,我就在前邊恭候了。”
    她一催韁繩,身下的坐騎慢慢向前,眾人各懷心思地瞧了眼,也都跟上。
    公孫照回過臉去,躑躅著抬起眼眸:“你……”
    顧縱臉上縈繞著一層冬日霧氣般的冷白,隻是因為催馬急行趕路,呼出的霧氣卻是熱的。
    他扯下馬背上的褡褳,丟給她:“拿著。”
    公孫照下意識地一抬手接住。
    顧縱勒住韁繩,調轉馬頭:“天都風雲莫測,卻與揚州不同,你……罷了!”
    他冷笑了一聲:“這話跟義妹你說不著!”
    略微頓了頓,又說:“禁中遍植楊柳,馬上就開春了,你受不得楊花柳絮,自己多仔細著。”
    公孫照懷抱著那隻褡褳,五味雜陳地看著他。
    顧縱也看著她,眼底有轉瞬的惻然。
    而後他垂下眼瞼,瞟一眼桂舍人一行逐漸遠去的身影,抬手一鞭,抽在她的坐騎上!
    “公孫照,你走吧。”
    公孫照已經記不起他上一次這樣連名帶姓的稱呼她,是什麽時候了。
    身下的坐騎得到了命令,達達向前。
    顧縱的聲音夾雜著冬日的冷陽裏,傳進她的耳朵:“到天都,追你的大好前程去吧!”
    ……
    公孫照一行人舍棄馬車,輕騎趕路,廬州、壽州之後,終於下榻潁州。
    進城之前,她提早向桂舍人告了假:“我今晚怕得抽個把時辰出去才好。”
    桂舍人不解其意:“娘子何出此言?”
    公孫照這才告訴她:“我二姐嫁去了花家,如今花家姐夫正在做潁州長史,既然途經此地,必然得去拜會才是。”
    桂舍人明白過來,愈發覺得公孫氏人品貴重。
    雖說是至親姐妹,但耐不住年歲上差得多了。
    公孫二娘出嫁的時候,公孫氏大抵還在孩抱之年,又經曆了家門敗落,隨從冷氏夫人退居揚州,總共才見過幾回?
    難為她居然還記得這個姐姐。
    途經此地,專程拜會,怕也是存了一點在花家麵前為她做臉的意思。
    因公孫氏為人妥帖,桂舍人倒也願意送個順水人情,點了一行禁衛隨從。
    又因她先前打點得周到,禁衛們也很情願。
    桂舍人因而又覺出公孫氏的一點妙處。
    隻怕出行之初,她就打定這個主意了,是以早早地打點了天都來使們,這會兒再用起人來,人家也都願意幫襯。
    此時天色已晚,公孫照叫潘姐等人陪著,一路尋到花家門外,花家眾人正用晚飯。
    忽然間門房滿頭大汗來稟:“外頭來了好些人,高騎大馬,好不煊赫,說是六姨奉聖諭上京,途經潁州,特來拜會二姐!”
    一時間把花家驚了個人仰馬翻。
    花姐夫慌忙跟公孫二姐出迎。
    才走出去不遠,卻見人已經進了內門,遠遠瞧見,先自行禮,口稱“姐姐,姐夫”。
    夫妻兩個忙不迭又還禮。
    定睛去看,端是十分人才,風流標致,秀逸天成。
    公孫二姐也是三十五、六歲的人了,因諸多變故,臉上已經有了風霜之色。
    公孫照拉著她的手,殷殷敘話:“我跟娘都記掛著姐姐,臨行之前娘還再三囑咐,到了潁州,一定得來瞧瞧姐姐……”
    又叫人把自己帶的揚州土儀,綢緞、點心,交付給花家管事。
    短短幾句話,說得公孫二姐眼淚都出來了。
    花姐夫在旁,忙問六姨用過飯沒有,又趕忙催促著仆從再去置備,分外殷勤。
    公孫照謝過他:“姐夫客氣,這些年你照顧姐姐,我還沒來得及謝你呢!”
    花姐夫隻是笑:“六姨這話說得忒客氣,叫人慚愧。”又催著進屋去坐。
    不多時,廚下匆忙送了膳食過來。
    燒肥鴨、水晶鵝、糟鰣魚、醋燒白菜,另有釀豆腐和甜醬瓜,並一壺陳釀。
    花姐夫請她上座:“太簡陋了些……”
    公孫照推辭,請他上座:“姐夫有心,不能再周到了。”
    如是賓主盡歡,吃喝之後,便道了辭別。
    臨行之前,公孫照又說:“二姐可有話想跟三姐、五哥說?”
    “若是有,便寫成信,明日天亮時分送去驛館,我急著上京,明日就不來辭別姐姐、姐夫了。”
    公孫二姐含淚拍了拍妹妹的手,應了聲:“好。”
    花姐夫連連說:“皇差要緊,皇差要緊,千萬別耽誤了大事!”
    夫妻二人,殷殷地送了她出去。
    彼時已經是夜半時分。
    公孫照又取了銀錢,給同行的禁軍隊率,笑道:“諸位大哥辛苦,且拿去吃酒,作個消遣。。”
    對方推辭幾句,見她實心要給,謝過之後,便也收了。
    公孫照進得驛館,幾間上房都亮著燈。
    女史碧澗聽見動靜,推開窗戶來瞧。
    這會兒就支在窗戶上,似笑非笑地問:“公孫娘子,你真是個泥團性子,成婚的時候,你這姐姐可打發人去給你送賀禮了?”
    公孫照神色自若:“這是自然。”
    “瞎說,”碧澗一抬眉毛,斜睨著她:“我都打聽過了,沒有!”
    公孫照隻覺好笑:“女史這話說的,我們家的事兒,外人怎麽知道?”
    又道:“誰說沒送的?您叫他來跟我分辯。”
    碧澗見狀嗤笑一聲,頗覺沒趣兒:“死鴨子嘴硬,哼!”
    “啪”一下,將窗戶關上了。
    公孫照笑吟吟地瞧著那扇緊閉的窗戶,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這位女史瞧著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又在內廷當差,怎麽嘴上連個把門的都沒有。
    她要往自己房裏去。
    桂舍人就在這時候推開窗戶,笑著朝她招了招手:“娘子要不要到我這兒來吃杯茶,解解酒?”
    公孫照心下微動:“恭敬不如從命。”
    碧澗也聽見了,大抵是不高興,隔著窗戶,在房裏說給她們聽:“好會鑽營,拿我做筏子邀好,打量著誰看不出來?”
    桂舍人眸光微微一暗,此時卻隻當是沒聽見。
    公孫照自然也如是為之。
    ……
    “碧澗是尚功局出來的,又跟陳尚功格外要好,所以性子有些驕縱,以後你就知道了。”
    桂舍人說著,淺淺地給她斟了杯茶。
    公孫照謝過她,又禁不住道:“陳尚功?這個‘陳’……”
    “你真是聰明人。”
    桂舍人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陳尚功的‘陳’,跟陳貴人的‘陳’是同一個,她是鄭國公的長孫女,陳貴人的親侄女……”
    公孫照知道,當年高皇帝開國,設置了十二家公府,隻是後來有三家公府因附從隱太子作亂而被族誅,到如今,便隻留下了九家世襲公府。
    鄭國公府陳氏,便是其中的一家。
    本朝後妃製度,皇後之下有三夫人、九嬪。
    而三夫人,指的便是貴嬪、夫人與貴人。
    桂舍人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笑吟吟地告訴她:“如今六宮無主,陳貴人就是後宮之中位分最高的了。”
    陳尚功是陳貴人嫡親的侄女,碧澗是陳尚功的心腹。
    難怪會驕縱了。
    因為的確有些驕縱的本錢。
    倒是桂舍人將此事告知於她,大抵也是存了示好,甚至是招攬她的意思了。
    公孫照心裏明白,隻是不明天都近況,便隻作不知,不顯露出自己的態度來。
    她無話可說,桂舍人倒是真的有點好奇。
    “娘子真是仁厚人,”她說的是公孫照專程往花家去探望公孫二姐的事情:“以德報之。”
    桂舍人也知道,公孫二姐在公孫照的婚事上毫無表示,大概率是真的。
    隻是,又有什麽必要大喇喇地掀開?
    徒然與人不快罷了。
    公孫照輕輕說:“姐姐也有她的難處。且大哥待我寬厚,盡了骨肉情分,上行下效,如此而已。”
    公孫家沒落多年,一朝終於有了起色,公孫照需要自己人。
    不信姓公孫的,難道去信外人?
    公孫濛留給她的信封裏,不隻有他連夜寫就的數十頁書信,還有五千兩的銀票。
    公孫照明了他的好意,所以也願意投桃報李。
    且她也有把握,能拿得起公孫家的人來。
    因為她不僅僅有自己,還有阿娘。
    雖然是繼室夫人,雖然實際上大哥跟阿娘同歲,但娘就是娘。
    孝道二字壓下來,上邊的兄姐都得低頭!
    公孫照有時候也會想起顧縱。
    想他俊美的臉,想他結實的臂膀,想他們皮肉貼在一起,汗津津,癡纏繾綣的好時光。
    想他焦灼催馬,追趕上來,帶給她的一萬兩銀票和幾封引薦的書信。
    想起他問她的那句話。
    她沒有回答,但是她自己知道答案。
    沒有惶恐。
    是欣喜若狂。
    公孫照要到天都去。
    公孫照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