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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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站在她身後的,竟然是中書令韋俊含。
    公孫照猝不及防,吃了一驚。
    將要起身之際,韋俊含伸手,用折扇輕輕按住了她的肩頭:“坐著吧,不必拘禮。”
    說完,他將手收回,目光落在紙麵上,語氣裏含著幾分笑:“短短數日,就能棄顏王而把柳體練到這種地步,公孫女史實非常人。”
    公孫照微覺訝然:“相公怎麽知道我先前練的是顏王?”
    她今日才開始作為女官執筆,此前又與韋俊含無甚交集,字體如何,他從何得知?
    韋俊含卻沒有自己是因何知道的,隻說:“今晚的月色不壞,想必明日該是個晴天。”
    公孫照從他的話裏察覺出了幾分幽微,隻是她沒去接這個茬兒。
    當下執著筆,輕輕地附和了一句:“是呢。”
    再沒說別的。
    四下裏便就此寂靜了下來。
    韋俊含覷了她一眼,向她微微點一點頭,往書庫深處去取了本書,很快便離去了。
    公孫照重又繼續起了之前未完之事。
    ……
    結果到了第二日清早,她再照舊起身,預備著去用早飯的時候,忽然間被明月叫住了。
    “阿照,你身上……”
    公孫照叫她說得一怔,還當是自己穿戴得有什麽不妥當,上下迅速摸了一遍,卻沒覺出有什麽不對的。
    這檔口明月已經上前一步,低頭在她身上嗅了嗅,幾瞬之後,笑容古怪起來:“我怎麽聞著你身上有一股子陌生的香氣?”
    她知道公孫照每晚回房都很晚,昨夜也不例外,當下神情幽微,以為猜到了實情:“莫非是會情郎去了?”
    公孫照起初有些不明所以,頓了頓,倏然間回想起昨晚之事。
    韋俊含一伸手,那折扇在她肩頭輕輕一按……
    她心道: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又不願把遇上韋俊含的事情抖出來。
    本來沒什麽的,叫人知道內廷女官和政事堂的宰相深夜私會,孤男寡女,也要生出事情來了。
    公孫照便也流露出訝異的神色,自己低下頭左右聞了聞,納罕道:“大抵是走動的地方多了,不知道在哪兒沾染上了吧……”
    明月意味深長地瞧著她:“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公孫照猶豫著是否要去換件衣裳。
    這會兒才剛起身,時間上雖有些緊,但動作快點,大抵還來得及。
    哪知道明月原本人都在往外走了,不知想起什麽,又折返回來,悄悄叮囑她:“你要是真在外邊會了情郎,千萬記得找個相熟的太醫拿藥,不放心的話,趁著出宮的時機,在外邊藥房裏拿也行……”
    “耍一耍倒是沒什麽,宮中多有這樣的事情,你情我願,圖個快活,可要是有了身子,宮裏可是容不下的!”
    說完她自己也反應過來了:“我忘了,你外祖母曾做過太醫院院正,你才不會缺這東西呢!”
    公孫照:“……”
    公孫照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明月瞧著她的臉色,忍俊不禁:“真不是啊?”
    公孫照百般無奈:“真不是。”
    “嗐,好吧,”明月似乎微覺遺憾,不過也說:“你這麽得陛下看重,又如此美貌出眾,即便現下沒有情人,很快也就有了……”
    叫她這麽一打岔,時間是真的來不及了。
    公孫照暗歎口氣,與明月一起去用早飯。
    這時候天色將亮未亮,餐房裏空位不少。
    公孫照與明月尋了張空桌坐下,略吃了會兒,餐房裏的人就漸漸地多了起來。
    陳尚功從外頭進來,瞧著裏頭空的位置不多,見公孫照和明月在,遂往她們這兒來了。
    公孫照見狀,也沒覺得意外。
    她與陳尚功雖說不算十分親近,但點頭之交總也算的。
    都在宮裏當值,若無必要,誰也不想跟對方撕破臉。
    且公孫照也有所察覺,陳尚功與明月似乎有些私交——畢竟她們都喜歡說八卦。
    隻是相較之下,明月要有分寸得多。
    公孫照還沒有進宮的時候,就聽桂舍人說過,碧澗與陳尚功私交甚好。
    親身經曆之後,她也知道碧澗是個有些驕狂的性子,說話不過腦子。
    進宮來見了陳尚功,倒覺得她們倆性情的確有相似之處,隻是因兩下裏職權幾乎沒有重合,所以並沒有十分真切的感覺。
    但是今時今日,公孫照知道了。
    陳尚功跟碧澗一樣,說話之前都是不過腦子的。
    公孫照見了她,先自笑著稱呼一聲:“尚功。”
    都沒來得及說話,陳尚功已經稍顯驚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繼而流露出一點興奮的表情來。
    公孫照看她這動作,觀她神色,便知道要糟——然而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陳尚功又驚又奇:“公孫照,你身上怎麽會有韋相公的香氣?!”
    一語落地,偌大的餐房短暫地陷入了安寂。
    公孫照暗地裏氣個倒仰,偏還不能表露出來。
    她知道,陳尚功不是蓄意要陷自己於這種窘境。
    她也沒想過,叫人知道一個初來乍到的含章殿女官與政事堂的相公生出了桃色豔聞意味著什麽。
    陳尚功的腦子很簡單——好熟悉的味道——是韋相公——為什麽公孫照身上會有韋相公的味道——真奇怪——我問問她!
    所以公孫照臉上一點著急,亦或者氣惱的表情都沒有。
    她有點納悶兒:“是嗎?”
    再想了想,又豁然道:“大概是因為我昨日往政事堂去的時候遇見韋相公了吧……”
    說完,一垂眸,鎮定自若地喝了口粥。
    公孫照還反問她:“尚功怎麽知道?”
    “因為這香味很特別啊。”
    陳尚功是真的沒有多想。
    公孫照問,她就答了:“這是安息進獻的一味奇香,喚作冷月魄,隻要沾上一點,就能維持很久。”
    “因份額不多,故隻是一分為二,陛下賜了一半給貴人,另一半給了韋相公。”
    “貴人知道之後,就把自己那一半也給了韋相公,我那時候就在那兒,曾經聞到過!”
    難怪呢。
    公孫照順勢扯開了話頭:“皇嗣們沒有嗎?”
    作為血緣裙帶上位產物的陳尚功毫不意外地被牽走了注意力:“沒有,當時陛下隻給了這兩位。”
    又說:“韋相公是在宮裏邊長大的,說句冒昧的話,陛下待他,比待幾位皇嗣還要親厚呢!”
    公孫照狀似訝異:“是嗎?”
    陳尚功不假思索地道:“是啊,騙你做什麽。”
    事情至此,就算是暫且結束了。
    吃完早飯出了門,明月看她的眼神,分外意味深長。
    但好在她什麽都沒說——如陳尚功那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畢竟還是極少數。
    公孫照也就當做沒看見。
    結果到了午後,還是有人似玩笑、似打探問她:“公孫女史跟韋相公很熟嗎?”
    公孫照避而不答,笑著把話題踢回去:“怎麽會這麽問?”
    對方道:“隱隱約約的,聽了些風言風語……”
    公孫照遂道:“既然是風言風語,又有什麽必要當真呢。”
    結果到了晚上,明月見到她之後,臉上的神色就有些古怪:“那話不是你說的吧?”
    公孫照不明所以:“什麽話?”
    明月說:“就是人家問你,你跟韋相公的關係那句話呀!”
    公孫照心想:我之前說的,難道還有漏洞?
    仔細想了想,似乎並沒有。
    隻是明月臉上的這個表情……
    她心下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來,頓了頓,狐疑著問:“外邊傳了什麽話嗎?”
    明月用力地點點頭,說:“都說有人來問你,你說跟他玩玩而已,沒必要當真。”
    公孫照:“……”
    公孫照眼前一黑。
    ……
    人在吃瓜的時候,往往很容易獲得快樂。
    又因為快樂,再將瓜分享給其餘人。
    等第二日公孫照再去上值,天子要發書政事堂的時候,一群人就開始起哄:“還是叫公孫女史去吧?”
    公孫照實在不願意在風口浪尖上過去,推辭不肯。
    惹得近侍女官們笑個不停。
    天子在隔壁聽見了,還納悶兒呢:“在笑什麽呢?這麽高興。”
    再聽了聽,又問:“怎麽阿照沒笑?”
    公孫照:“……”
    公孫照實在是笑不出來。
    花岩心思細膩,行事謹慎,雖然有所聽聞,但是也不會過問。
    雲寬也是如此。
    羊孝升性情爽利,沒忍住悄悄地問(八)她(卦):“您跟韋相公是真的嗎,女史?”
    公孫照眼看著花岩跟雲寬臉上表情紋絲不變,但是卻不約而同地往自己這邊兒伸了伸耳朵。
    她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了,我進京才幾天?”
    花岩與雲寬心想:也是!
    但是羊孝升有自己的見解:“說不定是露水情緣!”
    她還很大方地用自己舉例子:“就像我一樣!”
    又跟聽得微紅著臉的花岩傳授經驗:“能玩就趕緊玩,近水樓台先得月,宮裏的禁衛和金吾衛,身材一個比一個浩特!”
    花岩:“……”
    公孫照:“……”
    公孫照百般無奈:“也不是露水情緣,別瞎說。”
    也是因為這事兒,唯恐再遇上韋俊含,傳出點什麽來,上值時候,她都盡量不出含章殿的門。
    如是避了兩日,因公務的緣故,到底還是得去政事堂見他。
    公孫照倒也沉得住氣,先把天子交待的差事講了。
    韋俊含也是神色如常,與先前並無分別。
    隻是公孫照心裏邊忖度著,臨走之前,到底還是輕輕解釋了一句:“相公,外邊傳的那些話,並不是我說的。”
    韋俊含坐在書案前,以手支頤,抬眼看了她一看,忽的笑了:“我知道。”
    公孫照這兩日叫人笑得多了,看他發笑,心裏邊不由得有些忐忑。
    疑心他是在玩笑,並沒當真。
    是以她就再說了一句:“真的不是我說的。”
    韋俊含臉上的笑意眼見著變深了。
    他也又說了一遍:“我知道。”
    沒等公孫照再說別的,韋俊含便徐徐道:“那天晚上,我有意約著人家出去走走,人家都沒搭理我,怎麽可能一轉頭就那麽說?”
    公孫照不想他忽然間將那點心照不宣的默契掀開了,一時不免有些窘迫。
    隻得微笑不語。
    韋俊含歎了口氣:“這都不搭腔,可見是真的不情願了。”
    公孫照向他行了一禮:“相公既沒有別的吩咐,我這就回去向陛下複命了。”
    韋俊含笑了一笑,叫她:“去吧,女史慢走。”
    公孫照鬆一口氣,走出去沒幾步,卻又被他叫住了。
    “公孫女史。”
    她茫然回頭。
    韋俊含說:“我晚上不再去集賢殿書庫了,你照舊去吧,不必為了躲我,壞了你的事情。”
    公孫照聽得一怔,回過神來,道了句“多謝相公”,這才出門。
    等出去了,叫那冷風一吹,又覺那話說得實在是不妥當。
    謝他什麽呢。
    ……
    這晚公孫照重又到了集賢殿書庫。
    年輕的看門人八郎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有點高興。
    八郎說:“你來啦!”
    公孫照朝他點一點頭,笑著問候一句:“八郎。”
    照舊去拿了燈,不曾想八郎忽然間遞給她一瓶藥油。
    公孫照怔住了:“這……”
    “這是韋相公讓我轉交給你的。”
    八郎說:“他這兩天每晚都來等你,可是你沒來。”
    公孫照握著那瓶藥油,說不出什麽情緒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