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通風報信

字數:7164   加入書籤

A+A-


    小洛丹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就連早課也沒什麽精氣神,他的變化很快吸引了德仁的注意力。
    自從上次大祭司來了一次之後,德仁就小病一場,之後就更少離開自己的禪房了。
    然而,說是小病,其實更像是心神損耗過度,小洛丹不止一次聽見緊閉的房門後傳出德仁壓抑的咳嗽聲。
    “洛丹,好孩子,過來。”
    德仁盤腿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他手裏轉著一串佛珠,閉著眼睛對著洛丹招手,小洛丹猶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靠過去,在距離德仁不遠的地方立定,雙手合十,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聲音有些沉悶:“上師……”
    “上次被嚇到了?”
    德仁突然問道,他睜開眼睛,雙眼成兩條縫隙,聲音和藹,好似與往常並無不同,可是小洛丹卻莫名打了個寒顫,隻覺得被什麽東西給盯上了,渾身刺撓不自在。
    “有……有點兒。”
    德仁輕輕歎氣:“他那人,素來如此,早知他那日如此無常,應該不讓你撞見的。”
    小洛丹見上師似乎有些異樣,連忙擺手:“不是的,其實我也沒有被嚇到。”
    德仁笑了笑,他緩緩起身:“清掃一下房間吧,我要去監督早課了。”
    小洛丹哎了一聲,給德仁翻出來一件厚實的外袍,德仁接過來披在身上,正要走的時候,又轉身說道:“今天有點冷,你不用趕早課,打掃完房間後烤烤火吧。”
    他應了一聲,目送著德仁腳步略顯遲緩地走出了禪房,房門合上,隔絕了外麵的冷空氣。
    禪房裏安靜下來,隻剩下爐子裏炭火輕微的劈啪聲,小洛丹站在原地,盯著紅彤彤的炭火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用力甩了甩頭,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上師讓他打掃房間,他就好好打掃。
    小洛丹挽起袖子,先去打了水,浸濕了抹布,開始仔細擦拭禪房裏的家具。
    德仁的禪房雖然大,但是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櫃、幾個蒲團,還有滿牆的經書,小洛丹擦得很認真,連經書架子的縫隙都不放過。
    擦拭到德仁日常打坐的蒲團附近時,小洛丹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把蒲團掀開,注意到地板上有一個極其淺淡地幾乎看不清的印記,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過去太久了,隻留下一點幾乎無法辨識的痕跡。
    他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認不出那是什麽。
    或許是上師不小心灑落的香灰?
    小洛丹沒太在意,隻以為是髒了,正準備去拿掃把把地掃幹淨的時候,不經意間瞥到這塊地磚似乎有些開裂。
    “咦,這個地方怎麽……”
    小洛丹蹲下來,左右看了看,上手一摸,有點驚訝:“這底下,是空的?”
    四下無人,小洛丹遲疑,這底下大概率是有東西的,但是自己不能隨便動上師的東西啊。
    他慢慢站起身來,想把蒲團放回去,手裏拿著蒲團,小洛丹卻遲遲沒有動作,他很糾結,能被藏起來的東西,那肯定是很重要的。
    說不定……說不定能對卓瑪和張叔叔有所幫助。
    小洛丹把蒲團輕輕放到一邊,蹲下來想,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如果對卓瑪他們沒有幫助的話,就立馬恢複原樣。
    他將那塊地磚慢慢掀開,發現裏麵是個盒子,於是把蓋子打開。
    裏麵有很多寫滿字的紙張,還有一張地圖,小洛丹是認字的,他大致翻了一下,看清楚上麵寫了什麽以後臉色唰地一下白了,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反應過來以後,他立馬從房間裏找出紙筆,顫抖著手將那些東西快速抄了下來,一邊抄一邊時不時聽著房間外的動靜,生怕德仁上師突然回來。
    早課有一個時辰,小洛丹隻來得及將那些紙張的內容複刻下來,那張地圖他匆匆看了一眼,發現是整個西藏山脈的地圖,也包括離開墨脫的路線。
    小洛丹第一時間意識到這張地圖同樣很重要,可是這張地圖太細致,大大小小的地方全部都標注了出來,剩下的時間他來不及繪製了。
    他咬了咬牙,將自己複刻下來的內容和這張地圖全塞到懷裏,把盒子蓋上放回暗格中,又把磚塊給移了回去,之後又掃掉了磚塊上的小碎石,把蒲團蓋上去,自己又坐在上麵感受了一下,確定沒有異常之後,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小洛丹揣著懷裏那遝匆忙抄錄的紙張和偷拿的地圖,一顆心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喉嚨。
    他做賊似的溜出禪房,低著頭,腳步匆匆,不敢看任何人,也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
    懷裏那七八頁紙和一卷地圖,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胸口,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抄錄下來的內容,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那上麵充滿詭異和血腥的描述。
    關於某種“儀式”,關於“祭品”,關於“血脈延續”,還有密密麻麻的他看不太懂卻本能感到恐懼的符號和注解。
    其中一些字眼,反複提到了“閻王”“純淨血脈”和“母體”等等幾個字眼……甚至隱約指向了“康巴洛”和某個特定的時間。
    小洛丹知道,這一定是針對於卓瑪的某種不好的事情,他得把東西交給卓瑪他們,讓張叔叔立刻馬上帶著卓瑪離開這裏。
    他正要去往卓瑪的院子裏,遠遠看見德仁上師從拐角走回來,立馬蹲下來藏在柱子後麵,瑟瑟發抖,小洛丹小心翼翼地看著,一直看到德仁的身影消失,才緩過神來。
    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看到一個人就忍不住心頭一跳,然後就朝著更偏僻的路走,寧願繞路走也想要穩妥一些。
    就在小洛丹快要到溫嵐的院子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影從角落裏閃了出來,正好擋在了他的麵前。
    小洛丹嚇得魂飛魄散,心髒猛地一縮,差點直接癱軟在地上,他以為是德仁上師,或者是其他察覺了他異常的喇嘛。
    他本能地想轉身就跑,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隻能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麵前的人。
    擋住他的,並不是德仁上師,也不是寺裏的喇嘛,而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這男人穿著藏人的衣服,身形高挑,容貌還算英俊,但此刻,這帥氣的臉在小洛丹眼裏,卻比寺裏最凶的護法金剛還要可怕。
    即使穿著藏人的衣服,但是臉卻是很明顯的漢人特征。
    男人似乎也沒料到會在這裏撞見一個小喇嘛,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個看似溫和,實則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容。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渾身發抖的小洛丹,用一種不太標準但能聽懂的藏語問道:“小師父,請問一下,張瑞雲以前住的院子,往哪裏走?”
    張瑞雲?
    小洛丹腦子裏一片空白,他隱約記得寺裏之前是住著一個除了張叔叔之外的漢人,但印象不深,更不知道那人住哪個院子,而且已經很久沒看到那個人了。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懷裏要命的東西和趕緊去卓瑪那裏報信的念頭,哪裏還想得起這個。
    男人見他隻是發抖,不說話,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往前逼近了一步,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感。
    “小師父,你認識一個叫張扶林的人嗎?他應該偶爾會到寺廟裏來拜訪你們的德仁上師。”
    張扶林!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劈在小洛丹耳邊,他認識,他當然認識,這就是張叔叔的名字!
    這個男人找張叔叔?他是誰?是大祭司那邊的人嗎?是來抓張叔叔和卓瑪的嗎?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小洛丹,他隻覺得眼前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連男人後麵又說了什麽都聽不清了。
    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完了,被發現了……他們要來抓人了!我還沒來得及報信!
    他下意識地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這樣就能護住懷裏的秘密。
    這個動作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張瑞海的目光落在小洛丹那隻緊捂著胸口微微顫抖的手上,又掃過他慘白如紙的小臉,眼神裏掠過一絲探究和疑惑。
    這小喇嘛的反應……不太對勁。
    不像是單純被陌生人嚇到,倒像是……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並且以為自己是來抓他的。
    張瑞海心裏頓時起了疑,他本來就是閑得無聊,想找找哥哥以前住過的院子看看,順便看看能不能碰到那個讓他吃了虧的張扶林,沒想到先碰上了這麽個有趣的小家夥。
    他臉上笑容不變,甚至更溫和了些,又往前湊近了一點,彎下腰幾乎要貼到小洛丹麵前,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小師父,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隻是來找人的。”
    “你懷裏的是什麽東西啊,能不能拿出來讓我看看?”
    小洛丹再也控製不住,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跑,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他想喊,可喉嚨像是被死死扼住,極度的恐懼之下,眼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顯得有些狼狽。
    張瑞海看著這小喇嘛嚇成這副模樣,心裏的疑惑更重,同時也覺得有點無趣。
    看來這小喇嘛是真有什麽東西,但膽子太小了,不經嚇,他正想再逼問幾句,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遠處似乎有喇嘛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嘖,麻煩。
    張瑞海瞬間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往後退開一步,又恢複了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仿佛剛才的逼問從未發生過,他甚至還對小洛丹笑了笑,語氣輕鬆:“算了,看來小師父也不知道。我自己再找找吧。打擾了。”
    說完,他不再看癱軟在地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小洛丹,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不緊不慢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
    直到那恐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小洛丹還癱坐在冰冷的地上,無法動彈。
    過了好一會兒,遠處隱約的誦經聲和腳步聲才讓他逐漸找回一點神智。
    他猛地打了個寒噤,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顧不上擦幹眼淚,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跌跌撞撞地朝著卓瑪的院子方向狂奔而去。
    小洛丹跑到院子裏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盡,他大口大口呼吸著,感覺自己的肺都快要炸了,冷空氣不斷湧入身體裏,難受得他幹嘔起來。
    張扶林原本在屋內休息,他躺在溫嵐的大腿上,並未熟睡,他的一隻手放在她的腹部,兩人都在床上,溫嵐正在縫製一件嬰兒服。
    屋裏很安靜,隻有火盆裏炭火偶爾的劈啪聲,和她穿針引線的細微聲響。
    張扶林喜歡這樣的時刻,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很舒服,鼻尖縈繞著她身上的氣息,掌心下是她柔軟卻充滿生命力的腹部。
    就在這時,雷達界麵突然無聲地彈了出來,邊緣處,一個代表著“無害”的綠色光點出現。
    溫嵐手上的動作一頓,針差點紮到手指。
    她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輕輕推了一下枕在她腿上的張扶林:“扶林,醒醒,外麵有動靜。”
    張扶林幾乎在她開口的同時就睜開了眼睛,眼神瞬間清明,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蒙。
    對於她偶爾展現出的這種近乎預知的警覺,他已經從最初的驚訝到如今的習慣性信任。
    他立刻起身,動作輕捷無聲,腳尖剛沾地,手已經按在了放在床邊的黑金古刀的刀柄上。
    他快步走到窗邊側身,借著窗紙的縫隙,銳利的目光迅速掃向院外。
    有個小小的身影正踉蹌著撲過來,緊接著,是帶著哭腔壓抑而急促的拍門聲:“張叔叔!卓瑪!開門!快開門!”
    是洛丹的聲音。
    張扶林衝到門邊,一把打開了房門。
    門外,小洛丹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被冷汗和淚水浸透,小臉慘白,嘴唇發紫,正癱軟在門前,一隻手還拍打著門板,另一隻手死死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因為劇烈的奔跑和驚嚇,正控製不住地幹嘔。
    張扶林目光如電,先極快地掃視了一遍院子和院牆上方,確認沒有其他人尾隨或埋伏,他這才彎腰,一把將癱軟的小洛丹抱了起來,帶進屋內,反手迅速關緊了門,落閂。
    溫嵐也已經從床上下來,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小洛丹這副模樣,心立刻揪緊了。
    她顧不上許多,趕緊上前接過脫力的小洛丹,讓他坐到火盆邊的矮凳上,又轉身去倒溫水。
    “洛丹,你別怕,慢慢說,發生什麽事了?”
    溫嵐的聲音盡量放得輕柔,試圖安撫他瀕臨崩潰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