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夜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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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雨夜逢劫
    沈硯之在雨巷裏疾走,懷裏的“封刃”隔著油布都透著股寒意,像揣了塊冰。青石板路滑得厲害,他幾次差點摔倒,濕透的長衫貼在背上,冷得刺骨。
    三年安穩日子過下來,他早已忘了亡命的滋味。方才王鏢頭倒在血泊裏的模樣總在眼前晃,那雙眼圓睜著,像是在問他為何不救。可沈硯之清楚,自己連自保都難——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是當年在京城跟護院學的花架子,真遇上江湖好手,跟紙糊的沒兩樣。
    “吱呀”一聲,旁邊一扇虛掩的木門突然被風撞開,裏麵飄出股淡淡的藥味。沈硯之腳步一頓,借著巷子裏那點昏黃的燈籠光往裏看,隻見院裏堆著些曬幹的草藥,屋簷下掛著個褪色的布幡,上麵“李記藥鋪”四個字被雨水泡得發漲。
    這是鎮上唯一的藥鋪,掌櫃的是個瘸腿的老頭,姓劉,不是本地人。沈硯之去過兩次,一次是咳嗽,一次是被木刺紮了手,老頭話不多,抓藥卻實在。
    他猶豫了瞬,還是推門走了進去。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躲躲,等天亮再做打算。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總在外麵晃,遲早撞上剛才那夥人。
    藥鋪裏沒點燈,隻有後院漏進來點微光。沈硯之屏住呼吸,剛要往櫃台後躲,就聽見裏屋傳來壓抑的**聲。
    “誰?”他低聲問,手不自覺地按在懷裏的刀上。
    裏屋的**停了,片刻後,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是……是沈先生嗎?”
    沈硯之聽出是劉掌櫃,鬆了口氣,掀開門簾走進去。裏屋炕上躺著個人,蓋著層薄被,看不清臉,隻聽見粗重的喘息。劉掌櫃正蹲在地上,往一個豁了口的碗裏倒草藥,見沈硯之進來,渾濁的眼睛裏閃過絲驚訝:“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外麵……不大太平。”沈硯之含糊道,目光落在炕上的人身上,“這是?”
    “剛從後門拖進來的。”劉掌櫃歎了口氣,往炕邊挪了挪,“半個時辰前聽見外麵有動靜,出去一看,這人倒在巷口,背上插著支箭,還有口氣。”他指了指牆角,那裏扔著支沾血的鐵箭,箭簇是三棱的,透著股戾氣,“看箭頭,不像是尋常獵戶用的。”
    沈硯之心裏一沉。三棱箭是軍中製式,尋常江湖人很少用。難道剛才追來的,除了那個白衣人,還有官府的人?
    炕上的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被子被拱得起伏不定。沈硯之走過去,借著從窗縫透進來的光,看清了那人的臉——約莫三十出頭,臉上沾著泥和血,下頜線繃得很緊,即使在昏迷邊緣,眉頭也皺著,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他身上穿著件黑色勁裝,料子很結實,袖口磨出了毛邊,看著不像富貴人家。
    “傷得重嗎?”沈硯之問。
    “箭簇帶倒鉤,拔不出來。”劉掌櫃搖了搖頭,把碗遞過去,“你幫我扶他起來,把這藥灌下去,能吊著口氣。”
    沈硯之依言伸手去扶,剛碰到那人的胳膊,對方突然睜開眼,眼神銳利如刀,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極大,沈硯之隻覺得骨頭都要被捏碎了,疼得倒抽口冷氣。
    “你是誰?”那人的聲音又啞又冷,帶著股不容置疑的警惕。
    “我是來躲雨的。”沈硯之疼得額頭冒汗,“劉掌櫃救了你,這是藥,快喝了。”
    那人盯著他看了片刻,目光掃過他濕透的長衫,又落在他懷裏鼓囊囊的地方,眼神沉了沉,才慢慢鬆開手。沈硯之揉著發疼的手腕,見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背上的箭杆晃了晃,血順著箭杆往下淌,把被子染了片暗紅。
    “別動。”劉掌櫃把碗遞到他嘴邊,“這箭得找個懂行的取,我這老骨頭可不敢動。”
    那人沒說話,仰頭把藥喝了,藥汁順著嘴角往下流,他也不在意。喝完藥,他靠在牆上,閉著眼喘息,胸口起伏得厲害。
    沈硯之看著他,總覺得這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場,不像尋常江湖客。尤其是那雙眼睛,睜開時像藏著片冰湖,冷得讓人發怵。
    “外麵在搜什麽?”那人突然開口,眼睛沒睜,聲音卻很清晰。
    沈硯之愣了下:“你不知道?”
    “我被人追了半宿,中了箭才倒下的。”他頓了頓,“追我的人,穿什麽衣服?”
    “有個穿黑衣服的,用一把發藍光的刀……”沈硯之話沒說完,就見那人猛地睜開眼,眼神裏閃過絲震驚。
    “藍刃刀?”他追問,“是不是刀身狹長,泛著冷光?”
    沈硯之點頭。
    那人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手指緊緊攥住了身下的褥子,指節泛白:“是‘寒江門’的人。”
    “寒江門?”沈硯之沒聽過。他在江南這三年,除了偶爾聽鏢師們閑聊提過幾個大派,對江湖門派知之甚少。
    “一群靠朝廷吃飯的鷹犬。”那人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不屑,“沒想到他們也盯上了‘封刃’。”
    沈硯之心裏咯噔一下。這人也知道“封刃”?他下意識地往懷裏縮了縮,警惕地看著對方:“你怎麽知道這把刀?”
    那人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懷裏停了停,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懷裏揣著的,不就是嗎?”
    沈硯之渾身一僵,剛想否認,就聽外麵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人在喊:“仔細搜!劉老頭的藥鋪別放過!”
    是剛才那個黑衣人的聲音!
    劉掌櫃嚇得臉都白了,抖著嗓子道:“怎……怎麽辦?”
    那人眼神一厲,對沈硯之說:“把我扶到裏間去!”
    沈硯之沒多想,架著他往最裏麵的隔間挪。隔間很小,堆著些藥箱和雜物,空氣裏全是草藥味。剛把他藏到藥箱後麵,外麵的門就被踹開了,腳步聲湧了進來。
    “劉老頭,看見個受傷的男人沒有?”黑衣人的聲音在大堂裏響起,帶著股不耐煩。
    “沒……沒有啊官爺。”劉掌櫃的聲音在發抖,“這麽大的雨,哪有人來……”
    “少廢話!搜!”
    腳步聲越來越近,沈硯之屏住呼吸,握緊了懷裏的刀。隔間的門是塊薄木板,能聽見外麵翻箱倒櫃的聲音,還有藥罐被打碎的脆響。
    “這邊沒有!”
    “櫃台後麵也沒有!”
    黑衣人的聲音沉了下來:“裏屋呢?”
    沈硯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聽劉掌櫃說:“裏屋……裏屋是我睡覺的地方,沒人……”
    “開門!”
    木板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沈硯之甚至能看見一雙黑靴停在門口。他下意識地往隔間裏縮了縮,懷裏的“封刃”突然又開始震動,發出細微的嗡鳴。
    壞了!沈硯之心裏暗叫不好,這刀難道會自己暴露?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有人在喊:“都住手!奉節度使令,封鎖全鎮,任何人不得擅動!”
    黑衣人的腳步聲停了,似乎有些意外:“節度使的人?他們來湊什麽熱鬧?”
    “管他呢,先撤!”另一個聲音道,“別被官府纏上,那刀跑不了。”
    腳步聲很快遠去,接著是關門的聲音。沈硯之鬆了口氣,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隔間外,劉掌櫃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顫巍巍地喊:“走……走了嗎?”
    沈硯之從隔間裏出來,點了點頭:“好像是被節度使的人驚走了。”他看向裏屋,“你怎麽樣?”
    那人扶著牆走出來,臉色比剛才更白,嘴唇都泛了青:“節度使……姓周的動作倒快。”
    “你認識節度使?”沈硯之好奇道。江南節度使周顯,是出了名的鐵腕,據說跟京裏關係很深,連當地官員都怕他。
    那人沒回答,隻是看著沈硯之:“你叫沈硯之?京城來的?”
    沈硯之心裏一驚:“你怎麽知道?”他在鎮上從沒跟人提過京城的事。
    那人扯了扯嘴角,露出抹意味深長的笑:“三年前沈家那場大火,燒得半個京城都能看見。你揣著半塊龍紋玉佩,還想藏多久?”
    沈硯之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手按在刀柄上:“你到底是誰?”
    那人看著他緊繃的樣子,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開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背上的傷口又滲出血來。他抹了把嘴角,看向沈硯之的眼神裏多了些別的東西:“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裏的刀,能幫你報仇。”
    “報仇?”沈硯之愣住了。這三年,他不是沒想過報仇,可沈家滿門被滅,凶手是誰都不知道,他一個無權無勢的逃犯,拿什麽報?
    “‘封刃’裏藏著‘屠神刀譜’。”那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種蠱惑的力量,“學會了刀譜,別說報仇,就算是顛覆朝廷,也不是難事。”
    沈硯之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古籍上的話,說這刀能讓人成魔。可報仇兩個字,像根毒刺,紮在他心裏三年,從未消失過。
    “但這刀會讓人……”
    “會讓人入魔,是嗎?”那人打斷他,眼神銳利,“沈公子,你以為這江湖,這世道,有幹淨的路可走嗎?想報仇,就得染血。怕入魔,就隻能一輩子像條狗一樣躲著。”
    他的話像一把刀,剖開了沈硯之故作平靜的偽裝。是啊,他躲了三年,以為能忘了過去,可午夜夢回,沈家的火光總在眼前燒。他憑什麽要躲?
    就在沈硯之心神動搖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踩在棉花上。那人臉色一變:“又來人了!這次是‘聽雪樓’的!”
    沈硯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從懷裏摸出個小小的瓷瓶,塞到沈硯之手裏:“這是‘化血散’,敷傷口用的。拿著,從後院翻牆走,往東邊去,那裏有艘船在等你。”
    “你呢?”沈硯之看著他背上的傷,“你不走?”
    “我得引開他們。”那人笑了笑,笑容裏帶著股決絕,“記住,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話音剛落,他突然抓起桌上的藥杵,猛地砸向窗戶。“哐當”一聲,窗戶碎裂,外麵傳來幾聲輕叱。那人縱身一躍,從破窗跳了出去,很快就聽見刀劍相擊的聲音。
    沈硯之握著那個冰涼的瓷瓶,看著破窗處晃動的雨絲,心裏亂成一團。這人是誰?他為什麽要幫自己?東邊的船又是怎麽回事?
    “沈先生,快走吧!”劉掌櫃拉了他一把,“聽雪樓的人不好惹,被他們抓住就完了!”
    沈硯之咬了咬牙,最後看了一眼窗外打鬥的方向,轉身往後院跑。翻過那堵不算高的土牆時,他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哼,像是那人受了傷。
    雨還在下,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沈硯之不知道東邊的船是否真的在等他,也不知道前路有什麽在等著他。他隻知道,從他抓起那把刀開始,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懷裏的“封刃”又開始發燙,這次不再是冰冷的寒意,而是像有團火在燒。沈硯之低頭按住刀柄,仿佛聽見無數聲音在耳邊低語,誘惑著他,吞噬著他。
    他猛地加快腳步,像是要甩掉那些聲音。可他不知道,在他離開藥鋪後不久,一個撐著紅梅油紙傘的白衣女子站在藥鋪門口,看著地上的血跡,眼神幽深。她身後跟著兩個青衣人,其中一個低聲問:“樓主,追嗎?”
    女子搖了搖頭,目光望向東方,輕聲道:“不用。讓他去該去的地方。”她頓了頓,補充道,“派人盯著寒江門和節度使的人,別讓他們壞了大事。”
    雨幕中,她的身影如同水墨畫裏的留白,清冷而神秘。而東邊的河道上,一艘烏篷船正靜靜地泊在柳樹下,船頭立著個穿蓑衣的漢子,手裏拿著盞馬燈,燈光在雨裏忽明忽暗。
    沈硯之的腳步越來越近,他能聞到河水的腥氣了。可他沒注意到,自己握著刀的手指,已經隱隱泛出了青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