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狐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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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狐影人心
    小狐狸蹲在牆角,尾巴圈著爪子,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望著沈硯之。剛才那場廝殺濺了些血在它雪白的皮毛上,像落了幾朵紅梅,看著既可憐又詭異。
    “這狐狸……”沈硯之剛想伸手去碰,小狐狸猛地往後一縮,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警告聲。
    “別碰它。”蕭策靠在破床上,聲音還有些虛弱,“寒江門養的東西,指不定藏著什麽門道。”
    沈硯之收回手,打量著小狐狸。它看起來也就半大,不像通人性的樣子,可剛才咬向絡腮胡的那一口,又準又狠,絕不像普通野獸。
    “剛才若不是它,你我都得交代在這裏。”沈硯之道。他撿起地上一個沒被踩爛的野果,放在掌心遞過去,“吃吧。”
    小狐狸猶豫了片刻,見沈硯之沒有惡意,才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叼起野果退回到牆角,三兩口啃了個幹淨。
    蕭策看著這一幕,嘴角扯了扯:“你倒好心。忘了是誰把敵人引過來的?”
    “她也是被利用的。”沈硯之想起少女最後跑出去的慌張背影,“一個小姑娘,在寒江門那種地方,身不由己。”
    “江湖裏,‘身不由己’這四個字最不值錢。”蕭策冷笑一聲,“你今天可憐她,明天她就能給你背後捅刀子。”
    沈硯之沒反駁。他知道蕭策說的是實話,可他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就像當年沈家被滅門時,那些圍觀的鄰居,又何嚐不是“身不由己”?可若有人肯站出來說句話,或許結局就會不一樣。
    “對了,”沈硯之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你剛才去哪了?怎麽回來得這麽巧?”
    蕭策眼神閃爍了一下,從懷裏摸出個布包扔過去:“找了點吃的。回來時聽見打鬥聲,就趕緊衝進來了。”
    沈硯之打開布包,裏麵是幾隻烤熟的野鳥,香氣撲鼻。他挑了隻最大的遞給蕭策,自己拿了一隻,慢慢啃了起來。肉有些柴,卻帶著煙火氣,讓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
    小狐狸聞到香味,悄悄湊了過來,蹲在沈硯之腳邊,用腦袋輕輕蹭他的褲腿,喉嚨裏發出撒嬌似的嗚咽聲。
    沈硯之被它逗笑了,撕下一塊鳥肉遞過去。小狐狸立刻叼住,歡快地跑到一邊吃了起來。
    “你看,它通人性。”沈硯之道。
    蕭策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低頭專心啃著野鳥。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臉上,能看到他下巴上沒刮幹淨的胡茬,還有眼角那道淺淺的疤痕,讓他少了幾分陰鷙,多了些煙火氣。
    沈硯之突然覺得,或許銅錢的話也不能全信。蕭策雖然心機深沉,卻兩次在危急關頭救了自己,這份情,他得記著。
    兩人沉默地吃著東西,隻有小狐狸偶爾發出滿足的呼嚕聲。木屋外的樹林裏傳來清脆的鳥鳴,雨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灑進來,在地上織成一張金色的網,竟有種難得的安寧。
    “接下來去哪?”沈硯之問道。
    蕭策擦了擦手:“找另一半玉佩。”
    “你知道在哪?”
    “知道個大概方向。”蕭策道,“在襄陽城外的武當山。”
    “武當山?”沈硯之愣住了,“那不是道教聖地嗎?怎麽會有玉佩?”
    “百年前,武當派的開山祖師曾與刀魔有過一場論道。”蕭策道,“傳說刀魔當年將半塊玉佩贈予了祖師,算是謝他手下留情。”
    沈硯之這才想起父親圖譜上的注解——“佩分兩半”。原來另一半竟在武當山。
    “武當派會給我們嗎?”沈硯之有些擔心。那可是百年前的信物,武當派未必願意交出來。
    “不給就搶。”蕭策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沈硯之皺眉:“武當派乃名門正派,高手如雲,我們兩個帶傷在身,怎麽搶?”
    “誰說要硬搶?”蕭策笑了笑,“武當派現任掌門清玄道長,是個講規矩的人。我們隻要能證明玉佩是沈家的東西,他未必不會給。”
    “怎麽證明?”
    蕭策指了指他胸口:“用你那半塊玉佩。據說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會顯現出沈家的族徽。”
    沈硯之摸了江門口的玉佩,心裏燃起一絲希望。隻要能拿到另一半玉佩,補全刀譜,他就能報仇了。
    “但我們不能就這麽去。”蕭策道,“寒江門和聽雪樓的人肯定還在找我們,得先找個地方把傷養好,再想辦法混進武當山。”
    “去哪養傷?”
    “往南走,到襄陽城附近的清風鎮。”蕭策道,“那裏有個老朋友,能幫我們。”
    沈硯之點頭,他對路線不熟,隻能聽蕭策的。
    兩人休息了一天,蕭策的傷口在“化血散”的作用下漸漸結疤,沈硯之的輕傷也好了不少。第二天一早,他們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
    小狐狸似乎認定了沈硯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無論怎麽趕都趕不走。
    “帶上它吧。”沈硯之看著小狐狸那雙可憐巴巴的眼睛,實在不忍心丟下。
    蕭策皺眉:“萬一它是寒江門留下的眼線呢?”
    “不像。”沈硯之道,“它要是想害我們,剛才就不會幫我們了。”
    蕭策盯著小狐狸看了片刻,見它隻是溫順地蹭著沈硯之的腿,沒什麽異常,便點了點頭:“隨你。但要是出了岔子,你自己負責。”
    沈硯之笑著抱起小狐狸,摸了摸它柔軟的皮毛。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睛,用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手指。
    兩人一狐,踏上了前往襄陽的路。蕭策認得近路,專挑偏僻的山林走,避開了官道上的耳目。一路上倒也太平,沒再遇到追殺。
    小狐狸很通人性,不僅能幫忙探路,還能在沈硯之靠近毒物時發出警告,好幾次幫他們避開了危險。蕭策對它的態度也漸漸緩和,偶爾還會撕下一塊肉給它吃。
    這日傍晚,他們走到一處山穀,穀中有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沈硯之抱著小狐狸去溪邊喝水,蕭策則在附近找了些枯枝,準備生火做飯。
    小狐狸喝了水,突然對著溪水裏的倒影狂吠起來,毛發倒豎,顯得異常激動。
    “怎麽了?”沈硯之低頭看向溪水。水麵很平靜,映著他和小狐狸的影子,沒什麽異常。
    可小狐狸卻像是瘋了一樣,猛地跳進溪水裏,對著自己的倒影又抓又咬,嘴裏發出憤怒的嘶吼。
    “回來!”沈硯之趕緊把它撈上來。小狐狸渾身濕透,抖著毛,依舊對著水麵低吼,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憤怒。
    蕭策聞聲走了過來:“出什麽事了?”
    沈硯之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蕭策皺著眉看向溪水,又看了看瑟瑟發抖的小狐狸,突然臉色一變:“不好!這溪水有問題!”
    他話音剛落,沈硯之就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溪水的倒影裏,他的臉漸漸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布滿血絲的臉,眼神凶狠,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那是他入魔時的樣子!
    “啊!”沈硯之捂住頭,痛苦地蹲在地上。腦海裏再次響起那些嘶吼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封刃”的戾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衝擊著他的神智。
    “沈硯之!”蕭策趕緊上前,想按住他,卻被沈硯之猛地推開。
    沈硯之雙眼赤紅,一把抽出“封刃”,刀身泛著妖異的紅光,直指向蕭策,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
    “你醒醒!是我!”蕭策又驚又怒,卻不敢硬拚。他知道沈硯之此刻已經被戾氣控製,完全沒了神智。
    小狐狸見狀,突然對著沈硯之狂吠起來,聲音尖銳而急促,像是在喚醒他。
    沈硯之被吠聲刺激,轉身揮刀砍向小狐狸。小狐狸嚇得連連後退,卻沒跑,依舊對著他狂吠。
    “不要!”蕭策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猛地砸向沈硯之的手腕。
    “鐺”的一聲,“封刃”掉在了地上。沈硯之捂著手腕,痛苦地嘶吼著,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蕭策趁機衝上前,死死按住他,從懷裏摸出個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強行塞進他嘴裏。
    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喉嚨流下去,沈硯之腦海裏的嘶吼聲漸漸平息,赤紅的眼睛也慢慢恢複了清明。
    “我……怎麽了?”沈硯之虛弱地問道,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
    “你被溪水迷了心智。”蕭策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這是‘幻心溪’,能勾起人內心最深的恐懼和欲望。”
    沈硯之這才想起剛才的幻覺,心有餘悸:“我剛才……差點殺了你。”
    “你也差點殺了這隻狐狸。”蕭策指了指縮在一邊的小狐狸。
    小狐狸此刻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沈硯之,既有恐懼,又有擔憂。見沈硯之望過來,它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湊了過來,用腦袋輕輕蹭他的胳膊。
    沈硯之心裏一暖,摸了摸它的頭:“謝謝你。”
    蕭策看著他們,眼神有些複雜:“這狐狸不簡單。‘幻心溪’的迷魂術,連武林高手都未必能抵擋,它卻能提前察覺。”
    沈硯之也覺得奇怪:“你是說……”
    “它可能不是普通的狐狸。”蕭策道,“說不定是什麽異種靈狐,能感知到邪祟之氣。”
    沈硯之看著懷裏的小狐狸,它正用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望著他,看起來天真無邪。他實在無法把它和“異種靈狐”聯係起來。
    “不管它是什麽,都是我們的朋友。”沈硯之道。
    蕭策沒再反駁,隻是站起身,警惕地看著四周:“這山穀不對勁,我們得趕緊離開。”
    沈硯之點頭,撿起地上的“封刃”,發現刀身的紅光已經褪去,恢複了暗沉的鐵色,隻是摸起來依舊帶著股寒意。他把小狐狸抱起來,跟著蕭策快步走出山穀。
    離開山穀後,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兩人找了個平坦的山坡歇腳,升起篝火驅散寒意。
    小狐狸蜷縮在沈硯之懷裏,很快就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嚕聲。
    “你剛才吃的藥丸,是什麽?”沈硯之問道。
    “清心丹。”蕭策道,“能暫時壓製心神紊亂。是我以前準備的,沒想到用到了你身上。”
    沈硯之看著他:“你好像對‘封刃’的戾氣很了解。”
    蕭策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我父親,當年就是被刀魔的餘孽所殺。”
    沈硯之愣住了。這是蕭策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身世。
    “我小時候,親眼看見那些人被‘封刃’的戾氣控製,變成了瘋子,見人就殺。”蕭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躲在櫃子裏,看著他們殺死了我爹娘,殺死了整個村子的人。”
    沈硯之的心揪緊了。他能想象出那種絕望和恐懼,就像他當年躲在柴房裏,看著沈家被大火吞噬一樣。
    “所以你才想找刀譜?”沈硯之輕聲問道。
    “是。”蕭策點頭,“我要學會刀譜,找到那些餘孽,為我爹娘報仇。”他頓了頓,看向沈硯之,“也為你爹娘報仇。沈家的滅門案,跟那些人脫不了幹係。”
    沈硯之這才明白,蕭策的仇恨,並不比他少。或許正是這份共同的仇恨,讓他們之間有了一種微妙的默契。
    “等找到玉佩,補全刀譜,我們一起報仇。”沈硯之道。
    蕭策看著他,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最終點了點頭:“好。”
    篝火劈啪作響,映著兩人的臉。遠處的山林裏傳來幾聲狼嚎,卻不再讓人覺得恐懼。沈硯之低頭看著懷裏熟睡的小狐狸,又看了看身邊的蕭策,突然覺得,這趟凶險的旅程,似乎也不全是黑暗。
    可他不知道,在他們身後的山穀裏,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正站在幻心溪邊,看著水麵上漸漸散去的倒影,眼神幽深。她身後的青衣人低聲道:“樓主,真的要放他們走嗎?”
    蘇輕寒輕輕撫摸著腰間的佩劍,聲音清冷:“不用急。等他們拿到兩塊玉佩,自然會去找我們。”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好戲,才剛剛開始。”
    夜風穿過山穀,帶著溪水的涼意,吹向遠方。而沈硯之懷裏的小狐狸,突然打了個寒顫,在睡夢中發出一聲不安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