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1章暗網與白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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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在西郊廢棄化工廠倉庫廢墟上徹底熄滅時,是淩晨五點十七分。
    晨光尚未刺破雲層,城市被一層濕冷的、介於黑夜與黎明之間的灰藍色籠罩。畢克定坐在返回市區的防彈車裏,窗外的街景以固定的頻率向後倒退,路燈的光暈連成模糊的、疲倦的線。車廂內彌漫著特種清潔劑和極淡的火藥味,混合著他身上尚未散盡的夜露寒氣。
    他沒有回頂層公寓,而是讓司機開往另一個地址——位於城市另一端,一片老式洋房區裏的一棟獨院。
    這裏是卷軸提供給他的“備用安全節點”之一,產權掛在海外一個複雜的信托基金名下,與神啟財團公開的資產毫無關聯。院子不大,三層磚木結構小樓,外牆爬滿枯萎的爬山虎藤蔓,看起來與周圍那些經過現代化改造、燈火通明的鄰居格格不入,透著一種刻意維持的破敗與沉寂。
    指紋鎖,虹膜驗證,動態密碼。三重門禁後,畢克定走進屋內。
    沒有開燈。微弱的晨光透過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縫隙滲入,勉強勾勒出客廳的輪廓。家具很少,線條冷硬,覆蓋著防塵白布,像一個個沉默的幽靈。空氣裏有灰塵和舊木頭的氣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
    畢克定在客廳中央站定,沒回頭。
    “出來吧。藏了四天,不悶嗎?”
    寂靜。
    幾秒鍾後,樓梯陰影處,傳來輕微的布料摩擦聲。一個人影緩緩走出,踏進那片稀薄的晨光裏。
    是個女人。
    看起來三十歲上下,身高接近一米七,穿著毫無特征的灰色運動服和跑鞋,長發在腦後紮成簡單的馬尾。相貌極其普通,屬於扔進人海瞬間就會消失的類型。隻有那雙眼睛——平靜,深邃,像兩口封凍的深井,映不出任何情緒。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女人開口,聲音也和她的外貌一樣平淡,沒有起伏。
    “這房子每隔七十二小時,會自動啟動一次微塵擾動和空氣成分掃描。”畢克定轉過身,麵對她,“過去四次掃描,都檢測到同一種微量皮屑脫落和呼吸代謝產物,指向同一個體,且活動軌跡集中在二樓西側客房。最重要的是,擾動模式顯示,有人定期、有規律地清理自己的痕跡,但清理手法過於完美,反而成了破綻——正常入住的客人,不會連一根頭發、一點皮脂腺分泌物的自然分布規律都破壞掉。”
    女人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眼底極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閃動了一下。
    “所以,你從接手這處安全屋的第一天,就知道我在。”她說,是陳述句。
    “不。”畢克定走到沙發邊,扯下一張防塵布,坐下,“是卷軸提示的。它說,‘節點一有訪客,無害,可觀察’。我觀察了四天,你除了吃飯、睡覺、在固定時間做一套我看不懂的拉伸動作之外,什麽都沒做。你在等什麽?”
    女人沒回答,走到他對麵的單人沙發邊,也扯下防塵布坐下。動作很輕,幾乎沒有聲音。
    “我在等你。”她說,“等你看完財團的報告,處理完表麵的麻煩,有足夠的精力,來麵對真正的麻煩。”
    “真正的麻煩?”畢克定身體微微前傾,“比如?”
    “比如,神啟財團為什麽需要一個‘唯一繼承人’。”女人直視他的眼睛,“你真的相信,一個橫跨星際、存續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龐然大物,會因為一張羊皮卷軸,就輕易把控製權交給一個……嗯,用他們的話說,‘原生行星的低等碳基生命體’?”
    她的用詞很精準,甚至帶著點學術式的刻薄。
    “我不相信任何輕易得到的東西。”畢克定說,“但卷軸給了我力量,給了我能調動的資源。到目前為止,它承諾的,都兌現了。”
    “因為它需要你。”女人淡淡道,“就像扳機需要手指,引擎需要燃料。你不是主人,畢克定,至少在那些真正古老的‘股東’眼裏,你不是。你是一個……被選中的執行者。一把暫時還順手,可以用來清理一些積灰角落的撣子。”
    “股東?”畢克定捕捉到這個關鍵詞,“除了我,還有誰持有神啟財團的權益?”
    “很多。”女人說,“分散在銀河係各個角落,有的沉睡,有的觀望,有的……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卷軸選擇你,與其說是傳承,不如說是一次緊急避險。財團的‘董事會’,或者說,創始者會議,出了大問題。他們需要一個新的、幹淨的、最好和原有勢力毫無瓜葛的‘白手套’,來穩住局麵,爭取時間。”
    信息量很大。畢克定消化了幾秒鍾。
    “你是誰?”他問,“卷軸沒告訴我你的身份。”
    “因為卷軸也不知道。”女人第一次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似於自嘲的表情,“我是上一個‘執行者’留下的……保險。你可以叫我‘七號’。我的任務是,在卷軸選定新繼承人後的第七個地球日,與他接觸,並決定是否激活‘引導協議’。”
    “上一個執行者?”
    “死了。”七號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死於一次常規的星際資產巡查。官方說法是飛船意外卷入未標記的引力湍流。但屍體送回來的時候,大腦皮層被一種高能相位武器徹底燒毀,連最基本的記憶碎片都無法提取。那不是意外。”
    “所以你認為,我也會死。”
    “大概率。”七號坦然道,“在你之前,有六個‘執行者’。最長的一個活了三年,最短的,七個月。死因各異,但共同點是,他們都觸碰到了財團某些……不該碰的邊界。”
    畢克定沉默了一會兒。晨光又亮了些,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銳利的光痕。
    “引導協議是什麽?”他問。
    “一份備忘錄。一些關於財團真實結構的碎片化信息,一些已知的‘危險區域’坐標,以及……”七號頓了頓,“一套獨立的通訊密匙。可以用來聯係少數幾個,可能還沒有被滲透,或者至少暫時保持中立的……‘前同事’。”
    “條件呢?”
    “沒有強製條件。”七號說,“協議激活與否,由你決定。如果你選擇激活,我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以顧問身份提供有限度的信息支持。如果你拒絕,我會在十分鍾內離開,並且你永遠不會再見到我,也不會再聽到任何來自‘前執行者’係統的消息。”
    畢克定看著她。這個自稱“七號”的女人身上,有一種經曆過極度危險後沉澱下來的麻木與平靜。那不是偽裝,而是真正看淡生死、甚至看淡一切後的狀態。
    “我激活。”他說,沒有猶豫。
    七號似乎並不意外。她從運動服內側口袋掏出一個扁平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屬塊,遞給畢克定。
    “握住它,用你的意識接觸卷軸,下達‘接收引導協議’的指令。”
    畢克定照做。金屬塊入手冰涼,當他凝神溝通卷軸的瞬間,那金屬塊表麵亮起一圈極其複雜的、不斷流動變換的幽藍色光紋。緊接著,一股龐大的、被高度壓縮過的信息流,直接灌注進他的意識深處。
    不是通過視覺或聽覺,而是一種更本質的、類似於“知識傳承”的方式。
    他“看到”了神啟財團那龐大冰山之下,更巨大、更黑暗的基底。
    那不是簡單的商業帝國。
    那是一個跨越了數個星係、滲透進無數文明、以資源和信息為主要經營對象的超然實體。它的曆史可以追溯到數萬年前,創始人——或者說第一批“股東”——是一群因母星毀滅而流亡宇宙的古代智慧生命。他們失去了家園,卻掌握著超越時代的科技與知識。漫長的流浪中,他們以“投資”和“文明扶持”為名,在無數星球播撒下財富與技術的種子,悄然編織起一張覆蓋小半個銀河係的、無形的大網。
    地球,隻是這張網上一個相當邊緣的節點。
    而繼承人卷軸,本質上是這套龐大係統的“臨時管理員密鑰”。每一任持有者,在“股東”們眼中,都隻是臨時工,是維持係統日常運轉的耗材。真正的決策權、核心資產的最終控製權,依然牢牢掌握在那些沉睡或隱藏在幕後的古老存在手中。
    信息流中還包含了幾個被紅色標記的“高危事項”:
    其一:星際航道“暗礁星域”的管理權爭奪。神啟財團在該星域擁有一處稀有元素礦場,但開采權正受到一個名為“深紅星裔”的掠奪者集團的強力挑戰。上一任執行者曾前往處理,返回後不久即遇害。
    其二:地球本地“異常觀測者”。財團在地球的長期存在,似乎引起了某些本土超自然勢力或古老隱秘組織的注意。有跡象表明,他們正在嚐試接觸並解析財團的科技。
    其三:內部審查委員會異常沉默。按照慣例,新執行者上任後,委員會應在三十個地球日內進行首次述職聽證。但至今無任何聯絡。懷疑委員會內部已出現分裂或更嚴重問題。
    其四:未識別信號源。近期,財團位於月球背麵的隱秘中繼站,多次接收到來源不明、編碼方式古老的弱信號。信號內容無法破譯,但指向性明確——地球,東亞區域。
    信息灌注持續了大約三分鍾。
    當畢克定重新睜開眼時,金屬塊已經化作一撮灰白色的粉末,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
    七號依舊坐在對麵,平靜地看著他。
    “感覺如何?”她問。
    “……像被塞進了一台高速離心機。”畢克定揉了揉太陽穴,腦仁深處傳來陣陣鈍痛,但思維卻異常清晰,“所以,我現在是一個隨時可能被替換掉的臨時工,坐在一堆足以引爆整個太陽係的隱形炸藥桶上,外麵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強盜和看不懂的鄰居,而我的上司們可能已經打起來了,或者死了?”
    “概括得很準確。”七號居然點了點頭,“而且還漏了一點——你的‘同事們’,也就是前幾任執行者留下的爛攤子,有些還沒收拾幹淨。比如,在地球上,至少有三個獨立的情報小組,理論上應該聽從卷軸持有者的調遣,但已經失聯超過一年了。”
    “名字,位置。”
    “一個叫‘渡鴉’,活動範圍主要在歐亞大陸交界處的地下情報市場,最後一次可靠聯絡地點在伊斯坦布爾。一個叫‘深瞳’,原本負責監控南太平洋區域異常現象,失聯前正在調查某座海底遺跡。最後一個……”七號罕見地遲疑了一下,“代號‘織網者’。沒有固定活動區域,擅長利用互聯網和金融網絡構建情報網。失聯前,他正在嚐試追蹤一筆通過七百三十四個離岸賬戶清洗過的巨款,那筆錢的最終流向,指向一個你可能會感興趣的名字。”
    “說。”
    “林氏家族。”七號吐出四個字,“不是你知道的那個做房地產和金融的林家。是更深處的,掌控著這個國家近四分之一地下經濟命脈,觸角伸到能源、礦產、甚至部分軍工領域的那個‘林氏’。”
    畢克定眼神一凝。
    拍賣晚宴上,那個穿藍色晚禮服、與他有過短暫目光接觸的林薇……原來不是巧合。
    “織網者發現了什麽?”
    “不知道。”七號搖頭,“他最後一次傳遞信息,是一串經過三重加密的坐標和一句話:‘林家後院,養的不是花,是吃人的東西。’之後信號就斷了。我們嚐試過複原,但所有追蹤手段都石沉大海。要麽是他觸動了某個極度敏感的開關,被瞬間抹除;要麽……就是他主動切斷了所有聯係,藏進了更深的水下。”
    客廳裏再次陷入沉默。陽光又強烈了些,已經能看清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所以,你的建議?”畢克定問。
    “兩條路。”七號伸出兩根手指,“第一,立刻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合格的‘執行者’。卷軸會給你力量和資源,但不會教你怎麽在董事會、掠奪者、本土勢力和一堆爛攤子中間活下去。你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不僅僅是商業上的,更是……處理‘特殊事務’的。你需要情報網,需要武裝力量,需要能信任的、有能力在台麵下做事的人。”
    “就像你?”
    “我不屬於你。”七號搖頭,“我隻是協議的引導者。完成了信息交接,我的任務就結束了。我會在二十四小時內離開地球。”
    “第二條路呢?”
    “裝傻。”七號說,“隻利用財團明麵上的資源,在地球當你的首富,享受人生。別去碰那些危險的邊界,別去追問背後的秘密。這樣,你可能活得久一點。當然,也可能在某天夜裏,被一束從天而降的相位炮蒸發的連灰都不剩,而到死你都不知道為什麽。”
    她的描述冷靜而殘酷。
    畢克定靠在沙發背上,看著天花板上那盞蒙塵的水晶吊燈。光線在棱角間折射,散成一片迷離的光暈。
    裝傻,苟活。
    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似乎……從來就沒得選。
    從他被公司無故辭退,被房東趕出門,被孔雪嬌當眾羞辱的那一刻起,從他接過那張羊皮卷軸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軌跡,就已經被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推向了這條遍布荊棘與陷阱的不歸路。
    後退,是萬丈深淵。
    前進,或許也是。
    但至少,前進的時候,手裏有刀,眼裏有光。
    “我選第一條。”他說,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
    七號看著他,看了很久。那雙深井般的眼睛裏,終於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似於“認可”的波瀾。
    “明智的選擇。”她說,“雖然可能死得更快,但至少……死得明白。”
    她站起身,從運動服另一個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U盤,放在茶幾上。
    “這是我整理的地球本地,可能對你有用的‘資源’清單。包括一些有特殊能力的個人,幾個處於灰色地帶的組織,以及……幾個勉強還能運轉的前執行者外圍聯絡點。怎麽用,用不用,你自己決定。”
    “你要走了?”畢克定也站起來。
    “協議完成,沒有留下的理由。”七號走向門口,腳步很輕,“最後,送你一句上一個執行者常說的話——”
    她停在門邊,沒有回頭。
    “在這個宇宙裏,信任是奢侈品,懷疑是生存必需品。但有時候,你總得選一兩個人,試著去相信。否則,就算贏了全世界,也隻是個坐在黃金王座上的孤魂野鬼。”
    門打開,又關上。
    腳步聲迅速遠去,消失在清晨的街道上。
    畢克定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又看了看茶幾上那個黑色的U盤。
    七號走了,像從未出現過。
    但她留下的信息,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層層疊疊、永不停息的漣漪。
    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
    陽光洶湧而入,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灰塵在光柱中狂舞,像一場微觀世界的暴風雪。
    新的一天,真正開始了。
    而他麵對的,是一個比昨天龐大千倍、也危險萬倍的世界。
    下午兩點,滬東新區,天恒大廈頂層。
    這裏原本是神啟財團亞洲區一個次要的資產管理辦公室,三天前被畢克定下令清空,改造成他的臨時私人辦公區。麵積不大,但位置絕佳,落地窗外就是黃浦江拐彎處最開闊的江景。
    畢克定坐在辦公桌後,麵前攤開著七號留下的U盤裏的資料。電腦屏幕上,分門別類地羅列著數十個條目,每個條目後麵都有簡短的注釋和風險評級。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三項上:
    條目十七:ID‘渡鴉’。活躍於暗網情報交易平台‘深井’。擅長獲取商業機密、政治內幕及非常規科技情報。報價高昂,但信譽記錄良好(完成率94%)。最近一次公開接單狀態:空閑。初步接觸渠道:深井平台,加密房間‘第三烏鴉巢’,通行密語:‘織網者留下一根線頭’。風險評級:中(該ID可能涉及多起跨國法律灰色地帶活動)。
    條目二十九:組織‘暗礁保全’。注冊於開曼群島,表麵提供高端安保與風險評估服務,實則承接包括武裝押運、要員保護、乃至某些‘特殊問題解決’在內的全方位業務。核心成員多為前特種部隊或情報機構退役人員。負責人代號‘船長’,真實身份不明。聯絡方式:通過加密衛星電話頻道(頻率附後),識別碼‘北風七級’。風險評級:高(該組織與多個國際軍火商及雇傭兵團體關係曖昧)。
    條目四十一:個人‘老鬼’。活動範圍:東南亞,主要基地疑似在金三角邊緣地帶。背景複雜,據傳曾為多個大國情報機構擔任編外線人,後因故脫離,成為獨立情報販子兼‘麻煩解決者’。擅長滲透、偵查、反追蹤,在東南亞地下世界人脈極廣。性格乖戾,難以控製,但能力出眾。接觸方式:曼穀‘暹羅鸚鵡’酒吧,每周五晚九點後,坐在最裏麵靠牆、能看見所有出入口的位置,點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酒保會通知他。風險評級:極高(此人極度危險,且無固定立場,隻認錢和‘有趣的事’)。
    畢克定用指尖敲擊著桌麵。
    卷軸發布的新任務,要求他一周內建立至少三個獨立於財團體係外的信息渠道。眼前這三條,顯然是最符合要求的“硬貨”。
    但風險也同樣明顯。
    “渡鴉”是暗網幽靈,真假難辨;“暗礁保全”是武裝集團,與虎謀皮;“老鬼”更是個無法無天的瘋子。
    用好了,是利器。
    用不好,可能就是捅向自己的刀。
    他需要做一個測試,一個篩選,看看這些“資源”裏,哪些真的能用,哪些隻是陷阱或廢品。
    他首先點開了“深井”平台的入口鏈接——那是一個需要特殊網關和動態加密協議才能訪問的暗網地址,普通人即使拿到鏈接也無法進入。卷軸提供的終端權限自動完成了驗證。
    屏幕暗了一下,隨即跳出一個極其簡潔、甚至可以說是原始的黑色界麵。沒有圖片,沒有廣告,隻有一行行白色的文字列表,像是上個世紀的BBS論壇。列表最上方,滾動著平台公告:
    【深井守則一:不問來源。】
    【深井守則二:錢貨兩清。】
    【深井守則三:後果自負。】
    畢克定在搜索框輸入“渡鴉”。頁麵刷新,出現一個獨立的對話窗口,背景是不斷流動的、如石油般粘稠的黑暗。窗口正中,是一個簡筆畫的烏鴉頭像,下方是狀態提示:在線,可交易。
    畢克定敲擊鍵盤,輸入密語:“織網者留下一根線頭。”
    沒有回應。
    烏鴉頭像靜靜地懸浮在黑暗裏,像在審視,又像在等待。
    足足過了一分鍾,窗口裏才跳出一行新的文字,字體是暗紅色,仿佛用血寫成:
    “線頭指向哪裏?”
    畢克定回憶著七號資料裏的信息,以及織網者最後那句加密留言。他謹慎地輸入:
    “吃人的東西,在開花的後院。”
    這次,回應快了許多:
    “後院的門牌號?”
    “林。”
    對話再次陷入沉寂。這次等了更久,久到畢克定幾乎以為對方已經離線。
    終於,新的文字浮現:
    “這個線頭,很燙手。買家是誰?”
    “一個想知道後院到底養了什麽的人。” 畢克定回答。
    “代價很高。”
    “開價。”
    “五百萬。不連貨幣。神啟財團旗下,‘星火’實驗室第三期研發數據的全套副本。”
    畢克定眼神一凝。對方不僅知道他的身份,還直接索要財團的核心技術機密。這胃口,不是一般的大。
    “數據不可能。” 他回複,“換一個。”
    “那就沒得談了。” 渡鴉的回答幹脆利落,“林家的後院,不是用錢能撬開的。沒有對等的籌碼,一切免談。祝你好運,新人。”
    窗口瞬間關閉,烏鴉頭像化為像素碎片,消散在黑暗中。
    第一次接觸,失敗。
    畢克定並不意外。如果“渡鴉”這麽容易就接下這種明顯涉及頂級勢力的危險委托,反而值得懷疑。對方至少表現出了謹慎和原則——雖然這原則是建立在巨大的貪婪之上。
    他關掉深井平台,將注意力轉向第二個目標:“暗礁保全”。
    根據資料提供的頻率和識別碼,他通過一台經過層層加密和跳轉的衛星通訊終端,發出了聯絡請求。
    通訊幾乎是秒通。
    一個經過嚴重失真處理、無法分辨年齡性別的聲音傳來:
    “這裏是北風七級。身份驗證。”
    畢克定報出了七號資料裏提供的、屬於“上一任執行者”的某個臨時識別碼。
    短暫的靜默後,那個失真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裏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
    “識別碼有效,但狀態標注為‘遺產’。請說明來意,遺產持有人。”
    “我需要組建一支小隊,執行一次**險的偵查與信息確認任務。目標在東南亞,涉及一個高度危險的個人和一個可能存在的隱秘設施。要求成員具備頂尖的滲透、情報收集和極端環境作戰能力。任務周期預計七到十五天。”畢克定語速平穩。
    “任務詳情?”
    “接觸目標‘老鬼’,並通過他,確認‘織網者’失聯前調查的林氏家族在東南亞的某個‘特殊項目’的真實情況。”
    通訊那頭傳來嘶嘶的電流聲,似乎在進行快速檢索或商議。
    “目標‘老鬼’風險評級:深淵級。關聯目標‘織網者’狀態:失蹤(高危)。關聯勢力‘林氏’評估:區域性霸主(極度危險)。綜合任務評級:自殺級。” 失真的聲音毫無感情地播報,“暗礁保全可提供標準六人戰術小組,配備標準裝備包。基礎報價:每日二十萬美元,或等值硬通貨。任務風險附加費:百分之三百。預付款百分之五十。傷亡撫恤另計。接受嗎?”
    每日二十萬,風險附加費三倍,就是每日八十萬。按最低七天算,五百六十萬。再加上預付款和可能的傷亡撫恤,輕輕鬆鬆突破千萬美元。
    這價格,足以讓一個小國家的政府軍打一場低烈度戰爭。
    但畢克定沒有猶豫。
    “接受。預付款一小時內到賬。人員什麽時候能就位?”
    “確認收款後二十四小時內,小組會在曼穀指定安全屋集結。你需要提供一個前線聯絡人。”
    “我會親自去。”畢克定說。
    通訊那頭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停頓。
    “不建議。” 失真的聲音說,“委托人親臨**險任務區,違反安全協議,會極大增加行動變數和小組負擔。根據合同附錄第七條,我方有權因此上調風險附加費至百分之五百,且不承擔因委托人自身行為導致的額外傷亡責任。”
    “費用不是問題。責任我自己承擔。”畢克定的聲音沒有任何動搖,“有些事,我需要親眼看到。”
    又是幾秒鍾的沉默。
    “……如你所願。收款賬戶和初步行動計劃會在一小時內發送至加密郵箱。暗礁保全,通話結束。”
    通訊切斷。
    畢克定靠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暗礁”接下了,雖然價格高昂,但至少是個開始。接下來,就是等待他們集結,然後飛往曼穀,去會一會那個傳說中的“老鬼”。
    而在這之前,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處理。
    卷軸的任務,是建立三個獨立渠道。“暗礁”算一個,如果“老鬼”這條線能打通,算第二個。還差一個。
    他的目光落在了資料列表上一個不起眼的條目上:
    條目五十五:鬆散技術聯盟‘開源視野’。由一群全球頂級的自由黑客、信息安全研究員、開源情報愛好者組成。無固定組織形式,通過加密論壇和線下技術沙龍交流。不承接商業委托,但對‘有趣的、有挑戰性的技術難題’和‘涉及公共利益的信息不公’有極高興趣。接觸方式:向其公開的漏洞懸賞平台提交一個‘他們無法在二十四小時內破解的加密算法或係統漏洞’。風險評級:低(該聯盟無顯著惡意,但技術能力極強,需謹慎對待)。
    技術聯盟。
    不為了錢,隻為了興趣和挑戰。
    畢克定思考了片刻,打開了卷軸的操作界麵。
    “調取‘星火’實驗室無線能量傳輸項目,諧振頻率動態追蹤算法的原始架構圖。進行三次非對稱加密嵌套,加入七個邏輯陷阱和兩個基於混沌數學的隨機數幹擾層。生成挑戰包。”
    【指令確認。加密構建中……預計完成時間:十二分鍾。】
    卷軸回應。
    畢克定等待著。窗外,黃浦江上的貨輪緩緩駛過,拉響悠長的汽笛。陽光西斜,在江麵上鋪開一片碎金。
    十二分鍾後,一個大小約500MB、標注著“給開源視野的謎題”的加密數據包生成完畢。裏麵包含了真實算法架構的百分之七十核心,但關鍵參數和邏輯鏈路被徹底打亂、加密、隱藏。想要在二十四小時內還原,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除非對方擁有接近神啟財團“深藍計算”實驗室級別的算力和頂尖的密碼學天才。
    他將數據包上傳到了“開源視野”公開的漏洞提交平台,附言很簡單:
    “解開它,你會看到下一個時代的鑰匙。以及,一個邀請。”
    提交完成。
    三個渠道的試探,都已發出。
    現在,就是等待回音的時候了。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龐大而繁忙的城市。
    燈光次第亮起,像一片倒懸的星河。
    在這片星河的陰影裏,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有多少隻手在暗中布局?林家後院養的“吃人的東西”究竟是什麽?織網者發現了什麽?渡鴉為什麽對“星火”的數據如此執著?“暗礁”和“老鬼”,又會帶來怎樣的變數?
    問題很多,答案很少。
    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踏出了第一步。
    踏入暗網,踏入雇傭兵的世界,踏入全球頂尖黑客的視野。
    也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僅僅是神啟財團的繼承人。
    他開始編織屬於自己的網。
    一張由情報、武力、技術和秘密構成的,能在未來狂風巨浪中保住性命、甚至……反擊的網。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林助理發來的加密消息:
    “畢總,今晚與‘長河資本’沈先生的會麵,安排在八點,外灘‘雲頂’餐廳。沈先生方麵確認出席。另外,笑媚娟小姐的助理剛剛來電,詢問您明天下午是否有空,笑小姐想就‘新能源產業基金’的合作草案,與您提前交換意見。”
    商業世界的光鮮舞台,依舊在運轉。
    畢克定回複:
    “雲頂會麵照常。笑小姐那邊,安排在明天下午三點,我這裏。”
    回完信息,他收起手機。
    該換衣服了。
    夜晚的觥籌交錯,又是另一場戰鬥。
    而他,必須習慣這種在刀尖上跳舞,在暗流中遊泳,在陽光與陰影之間無縫切換的生活。
    因為這就是他的路。
    一條無法回頭的,通往未知與危險,也通往至高與永恒的路。
    他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鏡中的年輕人眼神深邃,輪廓在夕陽餘暉中如同刀削。
    “走吧。”他低聲對自己說。
    夜晚,才剛剛開始。
    晚上七點四十分,外灘“雲頂”餐廳。
    這座餐廳坐落於百年曆史的匯豐銀行大樓頂層,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浦江夜景和人均五位數的法餐聞名。畢克定走進預定的包廂時,沈先生已經到了。
    沈先生五十出頭,身材保持得極好,穿著考究的藏青色定製西裝,頭發一絲不苟地向後梳攏。他是“長河資本”的創始合夥人,國內私募領域的傳奇人物,以眼光毒辣、手腕老道著稱。此刻,他正背對門口,欣賞著窗外流光溢彩的江景,手裏端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沈先生,久等了。”畢克定開口。
    沈先生轉身,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既熱情又不失矜持:“畢總,幸會。都說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兩人握手,入座。侍者無聲地上前倒酒、鋪餐巾,隨後悄然退下,關上厚重的雕花木門。包廂裏隻剩下他們兩人,以及流淌的爵士樂和窗外隱隱的都市喧囂。
    寒暄過後,話題迅速切入正題。長河資本最近在東南亞布局了幾個大型基礎設施項目,急需穩定的資金支持和當地政商關係的潤滑。而神啟財團,無疑是他們最理想的合作對象之一。
    “……所以,我們很看好畢總接手後的財團發展方向。”沈先生抿了一口酒,語氣誠懇,“尤其是您在新能源和人工智能領域的布局,與我們長河下一階段的投資戰略高度契合。我們希望能建立一種更深度的、超越普通財務投資的戰略夥伴關係。”
    畢克定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的杯腳。他知道沈先生在試探,試探他的底細,他的能力,他是否真的能代表神啟財團做出長期承諾。這些商界老狐狸,每一個笑容背後,都可能藏著算計。
    “戰略合作,我很有興趣。”畢克定緩緩開口,“但合作的基礎是互利和信任。沈先生的項目計劃書,我看過,前景不錯。不過,我注意到其中一個細節——在暹羅灣港口擴建項目裏,貴方選擇的當地合作方,是‘林氏控股(東南亞)有限公司’。”
    沈先生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但眼神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光芒閃動了一下:“畢總真是細致入微。不錯,林家在當地根基深厚,有他們協助,很多流程會順暢得多。”
    “我聽說,”畢克定端起酒杯,看著杯中旋轉的液體,“林家在東南亞,尤其是金三角邊緣地帶,有一些……不太符合常規商業邏輯的投資。沈先生和他們是深度合作夥伴,對此有所了解嗎?”
    包廂裏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窗外的江上遊輪拉響汽笛,悠長的聲音穿透玻璃,帶來一絲突兀的喧囂。
    沈先生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幾分生意人特有的審慎:“畢總,商海浮沉,各有各的活法。林家在某些領域確實……路子比較野。但生意就是生意,隻要他們的手腳能幫我們打通關節,按時完成項目,其他的,我們長河資本一貫的原則是——不打聽,不過問。”
    “即使他們的‘手腳’,可能沾染了不該沾染的東西?”畢克定追問,目光平靜地直視對方。
    沈先生與他對視了幾秒,忽然笑了,笑容裏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畢總年輕,有銳氣,是好事。但我在這行三十年,明白一個道理——水至清則無魚。有些渾水,你非要把它攪清,可能會濺自己一身泥,甚至……把船都掀了。”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我知道畢總和林家似乎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拍賣晚宴上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但聽我一句勸,周家那種暴發戶,踩了就踩了。可林家……不一樣。他們的根,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髒得多。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睡得越安穩。”
    這幾乎已經是明示了。沈先生在警告他,不要深究林家的事。
    畢克定沉默了片刻,忽然也笑了,隻是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多謝沈先生提點。不過我這人有個毛病,好奇心重。越是看不清的水,越想看看底下到底藏著什麽。”
    沈先生看著他,眼神裏的情緒幾經變換,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後生可畏啊。既然畢總心意已決,那作為潛在的合作夥伴,我隻有一個建議——去東南亞,尤其是靠近金三角那邊,多帶點人。林家在那裏,可不隻是做生意。”
    他舉杯:“祝畢總……一路順風。希望我們下次見麵,還能這樣愉快地喝酒。”
    酒杯輕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兩人心照不宣地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而聊起一些無關痛癢的行業趨勢和市場八卦。但畢克定知道,沈先生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多——
    林家在東南亞,果然有鬼。
    而且,那“鬼”的危險程度,連沈先生這種級別的老江湖都諱莫如深。
    晚上十點,畢克定回到天恒大廈頂層。
    他沒有開燈,借著城市霓虹透入的微光,走到辦公桌前。電腦屏幕上,加密郵箱的圖標在閃爍。
    他點開。
    第一封郵件,來自“暗礁保全”。附件裏是詳細的行動方案、小組人員簡要履曆、曼穀安全屋地址和坐標,以及一個境外銀行的賬戶信息,要求一千萬美元的預付款。郵件末尾有一行加粗紅字:
    “款項確認後,行動即時啟動。委托人親臨風險自負,請簽署附加免責協議(電子簽名鏈接附後)。”
    畢克定沒有猶豫,通過卷軸授權財團海外賬戶,完成了轉賬和電子簽名。數秒鍾後,回執傳來:
    “款已收訖。‘北風’小組將於曼穀時間明日下午四時前完成集結。祝狩獵愉快。”
    第二封郵件,來自一個匿名轉發服務器。標題是空的,正文也隻有一句話:
    “線頭很燙,但並非無跡可尋。想要後院地圖,先證明你不是下一個被吃掉的點心。織網者最後出現的地點坐標附後(文件加密,密碼:後院無花)。——渡鴉”
    附件是一個經過高強度加密的數據包。畢克定輸入密碼,文件解鎖,裏麵是一張模糊的衛星照片和一組地理坐標。照片拍攝的似乎是熱帶雨林深處,植被異常茂盛,但在圖像增強處理下,可以隱約看到一些規整的、非自然的線條輪廓,像建築的邊緣。坐標指向緬甸、泰國、老撾三國交界的“金三角”核心區域邊緣。
    織網者最後去的地方。
    畢克定將坐標記下,並轉發給了“暗礁”的聯絡頻道,要求他們將其納入優先偵查區域。
    第三封郵件,讓他略微意外——來自“開源視野”的漏洞提交平台。
    郵件正文是幾行簡潔的技術反饋:
    “挑戰包架構精妙,嵌套邏輯陷阱設計極具想象力,尤其是第三層的混沌幹擾,令人印象深刻。雖未能在時限內完全破解(當前進度約67%),但核心算法指向的‘動態諧振追蹤’領域,確為前沿方向。我們接受你的‘邀請’。線下見麵時間地點?”
    郵件末尾,附上了一個臨時加密通訊頻道的接入碼。
    畢克定回複:
    “明晚八點,線上加密會議。議題:如何在現有互聯網及監控體係下,構建一個完全匿名、不可追溯、具備抗幹擾能力的信息傳遞網絡雛形。”
    幾乎是秒回:
    “有趣。準時上線。”
    三個渠道,都有了初步回應。
    進度比他預想的快。
    畢克定關掉電腦,走到窗邊。夜色已深,但這座城市從未真正沉睡。無數的欲望、算計、秘密在黑暗中滋生、流轉。而他,剛剛將自己的觸角,伸向這片黑暗的深處。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笑媚娟。
    “畢克定?”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少了幾分商場上的鋒利,多了些疲憊後的柔軟,“沒打擾你吧?”
    “沒有。沈先生剛走。”
    “談得如何?”
    “各取所需,也各懷鬼胎。”畢克定實話實說,“他警告我,別碰林家。”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林家……水確實很深。我父親在世時,也說過類似的話。”
    “你知道些什麽?”
    “不多。隻是些傳聞。”笑媚娟的聲音壓低了些,“林家最早是靠邊境貿易起家的,後來生意做大,洗白上岸,成了現在的林氏集團。但老一輩人都說,他們家真正的根基,從來就沒離開過西南邊境和東南亞那片三不管地帶。我聽說……他們好像在那邊搞一些很隱秘的生物或醫學研究,具體是什麽就沒人知道了。政府方麵好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生物或醫學研究?在混亂的金三角地區?
    畢克定想起七號資料裏,“織網者”那句“養的不是花,是吃人的東西”。以及沈先生那句“不隻是做生意”。
    碎片似乎在慢慢拚湊,但拚圖的全貌依然籠罩在濃霧之中。
    “明天下午的會議,照常?”笑媚娟問。
    “照常。不過,”畢克定頓了頓,“我可能很快就會去一趟東南亞。”
    “去林家後院‘賞花’?”笑媚娟的語氣裏聽不出是擔憂還是調侃。
    “或許吧。順便,處理點私事。”
    “注意安全。”她的聲音很輕,“活著回來,我們的合作還沒開始呢。”
    電話掛斷。
    畢克定看著窗外,遠處的東方明珠塔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活著回來。
    這或許是他接下來一段時間裏,最重要、也最艱難的任務。
    他走回辦公桌,打開最底層的抽屜。裏麵放著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個黑色的、毫不起眼的硬質手提箱。這是他白天讓人從安全屋送來的“裝備”。
    輸入密碼,箱蓋彈開。
    裏麵沒有鈔票,沒有金條。
    隻有幾件東西:兩把造型奇特、帶有能量回路的銀色手槍(卷軸資料庫標記為“斥力脈衝手槍試作型”),幾塊拇指大小、蘊含混沌能量的黑色晶石(關鍵時刻的能量補充源),一套輕薄如皮膚、卻能抵禦小口徑子彈射擊的貼身防護服,以及一個偽裝成普通智能手表的緊急信號發射器。
    這就是他目前能調動的、屬於“執行者”的私人裝備。遠不足以對抗一支軍隊,但至少,能讓他多一點在險境中周旋的資本。
    他將裝備一一檢查,放入一個普通的登山背包。然後,訂了一張明早飛往曼穀的頭等艙機票。
    做完這一切,已是淩晨。
    城市終於有了一絲倦意,燈火稀疏了許多。
    畢克定沒有睡意。他坐在黑暗裏,腦海中反複回放著沈先生的警告、笑媚娟的提醒、渡鴉提供的坐標、以及七號留下的那些冰冷信息。
    林家後院,金三角,吃人的東西,失聯的織網者,神秘的“特殊項目”……
    這一切,都指向那片籠罩在毒品、戰亂和神秘傳說下的土地。
    而他,即將孤身闖入。
    不,不是孤身。
    他有“暗礁”的雇傭兵,有“渡鴉”的線索,有“開源視野”的技術支持,還有體內那尚未完全蘇醒的、源自古老神祇的混沌力量。
    這力量現在還微弱,但卷軸提示,每一次在危機中運用、在極限中壓榨,都能加速封印的鬆動和力量的成長。
    或許,這次東南亞之行,不僅是尋找答案,也是一次……淬煉。
    他閉上眼,意識沉入深處,嚐試與那團蟄伏在靈魂本源中的、灰蒙蒙的混沌能量建立更清晰的連接。
    能量緩緩流轉,帶著亙古的蒼涼與吞噬一切的潛力。
    窗外,啟明星在天邊亮起。
    天快亮了。
    而一場跨越國境、深入黑暗的狩獵,即將開始。
    獵人是他。
    獵物……或許是林家,或許是那“吃人的東西”,又或許,是隱藏在這一切背後的、更恐怖的真相。
    背包就在腳邊,裝備已備好,機票在手。
    畢克定睜開眼,眼神在黎明前的微光中,銳利如刀。
    “曼穀。”他低聲念出這個地名。
    第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