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的備戰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城頭之上，工匠們喊著號子，按照“木先生”的圖紙，緊張地調整著甕城結構，加固著薄弱區段。新建的兩架“改進型三弓床弩”如同兩隻沉默的巨獸，被緩緩推上西門和北門的城樓，那遠超尋常床弩的龐大結構和閃爍著寒光的弩箭，給守城士卒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城外三十裏，蒙古前鋒騎兵的煙塵隱約可見，如同烏雲壓境，帶來沉重的壓迫感。但城內軍民在郭靖有條不紊的指揮和黃蓉巧妙的調度下，並未顯得慌亂，反而有種同仇敵愾、嚴陣以待的肅殺氣氛。
    然而，就在這大戰前夕的緊張時刻，一匹來自南方的快馬，帶著一路風塵和一份蓋著臨安府樞密院大印的加急文書，衝入了襄陽城，直接將一份寒意刺骨的驚雷，炸響在郭府議事廳內。
    送信的是朝廷的信使，一位麵容疲憊、眼神閃爍的官員。他將文書呈給郭靖後，便借口鞍馬勞頓，匆匆告退，似乎不願在此地多留片刻。
    議事廳內，郭靖、黃蓉、魯有腳以及幾位核心將領都在。郭靖展開那卷黃綾文書，隻看了幾行，臉色便瞬間鐵青，握著文書的手背青筋暴起，虎目之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怒火與深深的失望！
    “豈有此理！混賬！！”
    一向沉穩如山、涵養極佳的郭靖，竟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著狂怒的低吼，猛地將文書拍在桌上，那堅實的梨木桌麵竟被拍得裂開幾道縫隙！
    黃蓉心中一驚，連忙上前拿起文書觀看。魯有腳等人也圍攏過來。
    隻見那文書上，以冠冕堂皇的官方辭令，先是表彰了郭靖及襄陽軍民英勇抗敵、固守疆土的功績，隨後筆鋒一轉，開始大談“上天有好生之德”、“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又提及北方蒙古勢大，南朝“國力疲敝，民生維艱”，再打下去恐“玉石俱焚，禍及蒼生”……
    最後，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文書聲稱，經朝中諸公“反複斟酌，忍辱負重”，已與蒙古方麵達成初步和議意向。為表“誠意”，朝廷決定“暫緩”對襄陽的糧草軍械補給，並要求郭靖“謹守城池，勿要輕啟戰端”，等待朝廷與蒙古的進一步“磋商”。言語之間，隱隱將襄陽視作了可以和蒙古談判的籌碼，甚至暗示若蒙古條件“合適”，放棄襄陽也並非不可能！
    這分明是一紙變相的勸降書！是要讓郭靖和襄陽軍民束手待斃，將這座浴血奮戰的雄城，拱手讓於蒙古鐵騎！
    “啪！”黃蓉將文書狠狠摔在桌上，俏臉氣得煞白，胸脯劇烈起伏，“無恥！無能！他們怎麽敢？！襄陽將士在前方浴血廝殺，他們在後方竟想著割地求和？！還要斷我們糧草？！這是自毀長城！是賣國！”
    魯有腳更是氣得須發皆張，破口大罵：“直娘賊！臨安那幫龜孫子！除了吃喝玩樂、勾心鬥角，他們還會幹什麽？！蒙古人還沒打過去，他們就先軟了骨頭！要把我們賣給韃子！老子……老子這就帶人去臨安，問問那皇帝老兒和那些狗官，他們到底是不是趙家的子孫！是不是漢人的種！”
    其他將領也是群情激憤，怒吼連連：
    “朝廷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沒有糧草，這城還怎麽守？”
    “媽的！守也是死，不守也是死！跟韃子拚了！”
    議事廳內，充滿了絕望與憤怒的咆哮。來自背後的這一刀，比城外蒙古大軍的威脅，更讓人心寒，更讓人窒息！
    郭靖站在那裏，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隻有那緊握的雙拳和微微顫抖的身軀，顯示著他內心是何等的波濤洶湧。他一生忠於大宋，堅守襄陽，從未想過回報，隻求問心無愧，保境安民。可如今，他和他麾下將士用生命守護的朝廷，卻要在背後給他們最致命的一擊！
    這種背叛，這種來自信仰崩塌的痛苦，遠比任何武功傷害都要深刻！
    “靖哥哥……”黃蓉走到他身邊，握住他冰涼的手，聲音帶著哽咽和無比的堅定，“朝廷可以放棄我們，但我們不能放棄襄陽！不能放棄這滿城百姓！”
    郭靖緩緩抬起頭，虎目之中布滿了血絲，但那怒火與失望漸漸被一種更加堅毅、更加決絕的光芒所取代。他環視著廳內這些與他同生共死的兄弟、戰友，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
    “諸位！”
    他一開口，廳內的咆哮聲漸漸平息下來，所有人都紅著眼睛看向他。
    “朝廷……或許已不可恃。”郭靖的聲音沉重，卻異常清晰，“但襄陽，不是他趙宋一家之襄陽！是千千萬萬大宋子民的襄陽！是我們身後父母妻兒、祖宗墳塋所在之地的屏障！”
    他猛地提高聲音，如同驚雷炸響：“他們可以不要臉！可以賣國求榮！但我郭靖，和諸位一樣，是頂天立地的漢家兒郎！我們的脊梁，還沒斷！我們的血，還沒冷！”
    “沒有糧草，我們自己籌！沒有援軍，我們自己扛！就算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流盡最後一滴血，也絕不讓蒙古韃子，踏進襄陽城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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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這擲地有聲的誓言，如同熊熊烈火，瞬間點燃了廳內所有人胸中的熱血！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誓與襄陽共存亡！”
    “郭大俠！我們跟您幹到底！”
    怒吼聲震天動地，之前的絕望與憤怒，盡數化作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絕！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戲謔和冰冷的聲音，突兀地在議事廳門口響起：
    “喲，挺熱鬧啊。這是要提前開慶功宴，還是準備集體上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辯機木塵）不知何時靠在了門框上，手裏依舊拿著那個酒葫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廳內群情激憤的眾人。他顯然剛到，但也顯然聽到了剛才的一切。
    郭靖見到他，心中一緊，連忙上前，將那份朝廷文書遞了過去，沉痛道：“木先生，您看……朝廷，竟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辯機接過文書，隨意地掃了幾眼，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反而嗤笑一聲，將文書像丟垃圾一樣扔回桌上。
    “我當是什麽大事。”他掏了掏耳朵，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就這點破事，也值得你們在這裏要死要活的？”
    眾人一愣。
    黃蓉急道：“木先生，朝廷此舉，無異於將我襄陽置於死地啊！”
    “死地？”辯機挑了挑眉，目光掃過郭靖、黃蓉，以及廳內眾將，那眼神仿佛在看不爭氣的孩子，“誰規定的，守城一定要靠那幫廢物朝廷？”
    他踱步走到沙盤前，看著上麵標注的敵我態勢，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氣：
    “糧草？這荊襄之地，魚米之鄉，豪門大戶囤積的糧食，夠你們吃十年。他們不給，不會去‘借’嗎？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找個由頭，比如……征繳‘抗蒙特別稅’，或者‘臨時軍事管製’，哪個敢不從？”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郭靖等人心頭劇震！這是要……用強硬手段，向本地豪強“借”糧？這無異於與地方勢力撕破臉，甚至可能引發內亂！
    辯機仿佛看穿了他們的顧慮，冷笑道：“怎麽？怕得罪人？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左右逢源？要麽他們乖乖把糧食交出來，大家一起守城活命。要麽……城破了，大家一起玩完，他們的糧食正好便宜蒙古人。這筆賬，很難算嗎？”
    他不等眾人回答，又指向沙盤上蒙古大軍的方向：“至於城外那些韃子……”
    辯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皇帝老兒想投降？問過我的拳頭沒有？”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握成拳，輕輕晃了晃，那看似尋常的拳頭，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想起了昨日演武場上，那輕描淡寫吹氣殺人的恐怖一幕。
    “他們不是想談嗎？”辯機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好啊。等我把他們的主帥，還有那個什麽狗屁王爺的腦袋擰下來，掛在臨安城頭上，看他們還怎麽談！”
    這話語中的殺意與霸道，讓整個議事廳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郭靖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辯機，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他們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木先生”，其行事準則，根本不受任何世俗禮法、朝廷規矩的束縛！他有自己的道理，那就是——力量！
    朝廷的背叛，在他眼中，或許根本就不是個問題。因為他有足夠的力量，去打破這一切不公，去強行扭轉這絕望的局勢！
    用拳頭，講道理！
    “木先生……您……”郭靖喉嚨有些發幹，不知該說什麽。辯機的方法，簡單，粗暴，甚至有些……無法無天。但這無疑是目前最有效、最能穩定軍心、打破困局的方法！
    辯機擺了擺手，打斷了他：“行了，別廢話了。該‘借’糧就去‘借’糧，該守城就守城。外麵那些韃子，交給我。”
    他打了個哈欠，轉身向外走去，邊走邊嘀咕：
    “真是的，屁大點事，還得我親自出馬……看來這‘武林督察’，不光要管江湖不服，還得管朝廷作死。”
    看著他那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議事廳內一片寂靜。
    良久，魯有腳才咽了口唾沫，喃喃道：“郭大俠……咱們……還‘借’糧嗎？”
    郭靖與黃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如釋重負和破釜沉舟的決心。
    郭靖猛地一握拳，虎目中精光爆射：
    “借！為何不借！就按木先生說的辦！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魯幫主，此事由你丐幫牽頭，我派兵協助！務必在三日之內，籌足兩月糧草！”
    “其餘諸將，各司其職，嚴防死守！等待木先生……佳音！”
    一股前所未有的決絕與鬥誌，在這瀕臨絕望的議事廳內，重新熊熊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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