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公主的算盤與流氓的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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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隊的後方,是一片混亂。
    幾百輛裝著糧食、鐵礦、布匹的大車擠在一起。趕車的馬夫、負責押運的黑龍營士兵、還有那幫被抓來的大晉工匠,為了爭奪誰走在前麵、誰晚上睡哪輛車吵得不可開交。
    “讓開讓開!老子的神臂弩怕潮,得睡這輛有棚子的車!”
    “去你娘的!老子這車裝的是給參軍釀酒用的葡萄幹,壓壞了你賠得起嗎?”
    鐵頭和瞎子正在那兒臉紅脖子粗地互噴口水。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都閉嘴。”
    聲音不大,卻讓吵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長樂公主趙樂,換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布衣,袖口紮緊,手裏拿著那個從不離身的賬本,手裏還握著一支炭筆。
    她站在一輛糧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群兵痞。
    “鐵頭,你的神臂弩怕潮,那就把車挪到隊伍中間,那裏風小。但是你的車軸承重不夠,卸下一半弩機,放到後麵運煤的車上去。”
    “瞎子,葡萄幹不怕壓,怕熱。你的車去隊尾,那是下風口,涼快。”
    “還有那邊的工匠,別像趕鴨子一樣亂跑。十人一組,每組負責照看三輛車。誰的車輪子陷進泥裏了,全組沒飯吃。”
    趙樂一邊說,一邊在賬本上飛快地勾畫著。
    她的指令清晰、精準,而且……極其專業。
    鐵頭愣住了,撓了撓那顆光頭:“那個……嫂子,您懂行軍布陣?”
    “我不懂打仗。”
    趙樂合上賬本,瞥了他一眼。
    “但我懂怎麽管家。這幾百輛車,就是咱們的家當。要是亂成一鍋粥,還沒到北涼,東西就得丟一半。”
    “現在,按我說的做。半個時辰後,我要看到車隊排成‘一字長蛇’,糧草在內,鐵器在外。做不到的……”
    趙樂指了指旁邊的一桶涼水。
    “今晚負責給全營洗襪子。”
    “嘶——”
    鐵頭和瞎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恐懼。洗這五百個大老爺們的臭襪子?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動起來!都他娘的動起來!聽大嫂的!”
    瞎子一腳踹在旁邊看熱鬧的士兵屁股上,“誰要是敢偷懶,老子把襪子塞他嘴裏!”
    遠處,江鼎騎在馬上,看著這一幕,笑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將軍,看見沒?”
    江鼎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騎馬的李牧之。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這幫殺才,我不打不罵治不了他們,結果讓你媳婦幾句話就給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牧之看著那個站在糧車上指揮若定、雖然穿著布衣卻依然貴氣逼人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柔和。
    “她是把這裏當家了。”李牧之輕聲說道。
    “是啊。”
    江鼎咬了一口蘋果,“有個女人管著,這幫野狗才像個人樣。將軍,你也別閑著,晚上給嫂子打盆洗腳水去,這叫‘夫道’。”
    李牧之臉一紅,瞪了江鼎一眼,一夾馬腹跑到前麵去了。
    ……
    入夜,車隊在一條背風的山溝裏紮營。
    篝火燃起,羊肉湯的香味在空氣中飄蕩。
    吃飽喝足後,這幫精力旺盛的兵痞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倒頭就睡,或者是聚在一起賭錢,被趙樂禁了。
    他們圍成了一個大圈。
    圈中間,掛著一塊塗了黑漆的木板。
    江鼎手裏拿著根燒火棍,正像個私塾先生一樣,敲著木板。
    “都給老子精神點!誰敢打瞌睡,狼九,給他放點血提提神!”
    坐在最前麵的,是必勒格。他手裏拿著個小本子,記得比誰都認真。
    後麵是瞎子、鐵頭、還有那一群大字不識一個的黑龍營骨幹。就連啞巴也盤腿坐在那兒,雖然聽不懂,但眼睛瞪得像銅鈴。
    “今天咱們不講兵法,也不講殺人。”
    江鼎用燒火棍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中間點了一個點。
    “今天講——格局。”
    “這是什麽?”江鼎指著那個點。
    “大餅?”瞎子試探著問。
    “屁的大餅!這是虎頭城!”
    江鼎又指了指外麵的那個大圓圈,“這是天下。”
    “咱們現在手裏有槍有炮,有錢有糧。你們是不是覺得,咱們已經無敵了?可以躺著睡大覺了?”
    底下一片點頭。是啊,連鐵浮屠都炸飛了,還有啥好怕的?
    “錯!”
    江鼎一棍子敲在木板上,火星四濺。
    “咱們現在的處境,就像是抱著金元寶在鬧市裏睡覺的小孩。大晉想要咱們的命,大乾想要咱們的錢,蠻子想要咱們的肉。”
    “要想活下去,光靠刀子硬不行,得靠腦子。”
    江鼎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情報】。
    “瞎子,你除了殺人還會幹啥?”江鼎問。
    “喝酒,吹牛,聽牆根。”瞎子老實回答。
    “這就對了!”
    江鼎指著他,“從今天起,你就是黑龍營的‘情報科長’。我要你訓練一幫兄弟,不學怎麽衝鋒陷陣,專門學怎麽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怎麽在酒桌上套話,怎麽看懂敵人的糧草車轍印。”
    “以後打仗,我不看你砍了幾個腦袋,我看你給我帶回了幾條消息。”
    瞎子撓了撓頭,若有所思。
    “鐵頭。”
    江鼎又指向那個渾身肌肉的鐵匠。
    “你別整天就知道掄大錘。我要你學‘後勤學’。你要算出咱們這幾百輛車,每天消耗多少草料,怎麽修車輪子最快,怎麽把壞掉的甲胄拚湊起來。”
    “這叫‘資源整合’。學會了這個,你就能用一份鐵,幹出三份的事。”
    鐵頭一臉懵逼:“參軍,這也太難了吧?俺不識字啊。”
    “不識字就學!”
    江鼎指了指必勒格。
    “看見這狼崽子沒?人家是王子,都在這兒天天背書。你個打鐵的有什麽臉喊累?必勒格,今晚你負責教鐵頭寫他的名字,寫不出來不許睡覺!”
    必勒格站起身,小臉上滿是嚴肅:“是,先生!”
    他轉過身,看著比他高出兩個頭的鐵頭,露出了一抹小惡魔般的微笑。
    “鐵叔,咱們開始吧?你要是笨,我可是會打手板的。”
    鐵頭看著這個小狼崽子,欲哭無淚。
    ……
    營地的邊緣,一輛馬車的頂上。
    李牧之和趙樂並肩坐著,看著天上的月亮。
    手裏沒有酒,隻有兩杯熱茶。
    “他們……挺有意思的。”
    趙樂看著遠處那熱鬧的“課堂”,聽著江鼎那不著調的罵聲和士兵們的哄笑聲,眼中流露出一絲羨慕。
    “在宮裏,哪怕是吃飯睡覺,都有幾百條規矩管著。每個人都戴著麵具,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這裏雖然髒,雖然亂,但是……真。”
    李牧之喝了一口茶,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趙樂披上。
    “這就是北涼。”
    李牧之看著遠處的江鼎,眼神複雜。
    “以前的北涼,隻有冷和血。是長風來了之後,才有了這種‘熱乎氣’。”
    “他這個人,看著沒正形,貪財好色。但他心裏裝的東西,比誰都多。”
    “我知道。”
    趙樂攏了攏披風,上麵帶著李牧之的體溫和淡淡的煙草味。
    “我在賬本裏看到了。他貪汙的那些銀子,其實大部分都流向了那個‘撫恤基金’。那是給戰死的兄弟們家裏發的錢。”
    “他嘴上說著死人沒價值,其實比誰都在意這些兄弟的命。”
    趙樂轉過頭,看著李牧之的側臉。月光下,這位將軍的白發顯得格外刺眼,但也格外讓人心疼。
    “夫君。”
    趙樂第一次叫出了這個稱呼。
    李牧之的手微微一抖。
    “這北涼,以後也是我的家了。”
    趙樂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李牧之那隻布滿老繭的大手。
    “既然是家,就得好好守著。江參軍負責賺錢,你負責打仗,我負責管家。”
    “咱們一家人,一定能在這亂世裏,活出個樣來。”
    李牧之反手握住了那隻柔弱卻堅定的手。
    這一刻,這位鐵血將軍的心,終於徹底融化了。
    “好。”
    李牧之看著妻子的眼睛,鄭重地許諾。
    “隻要我活著,就絕不讓戰火燒到咱們的家裏。”
    ……
    遠處,江鼎的“夜課”終於結束了。
    他嗓子都喊啞了,正躺在躺椅上,讓啞巴給他捶腿。
    “唉,帶隊伍真累啊。”
    江鼎感歎道,“這幫榆木腦袋,教個加減法比教他們殺人都難。”
    “參軍,您看那邊。”
    瞎子突然促狹地指了指馬車頂上的兩個人影。
    “將軍和嫂子手拉手呢!嘿嘿,看來咱們不用擔心將軍晚上睡地鋪了。”
    江鼎抬頭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這就對了嘛。”
    江鼎閉上眼睛,享受著啞巴那恰到好處的力道。
    “家和萬事興。後院起火的事兒沒了,咱們回去就能騰出手來,好好跟那個宇文成都玩玩了。”
    “啞巴,輕點……對,就是那兒……舒坦……”
    風雪夜歸人。
    這支滿載著希望、財富和野心的隊伍,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安詳。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回到北涼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爭霸天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