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懸在頭頂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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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牛峽大營。
    今晚是宇文無敵的慶功宴。
    雖然那個該死的宇文成都主帥還在為了“未見敵屍”而疑神疑鬼,但這並不妨礙宇文無敵在自己的前鋒營裏擺開排場。
    巨大的牛皮大帳裏,地龍燒得滾熱,把外麵的寒風和濕氣隔絕得幹幹淨淨。幾十個火盆裏燒著上好的銀絲炭,偶爾爆出劈啪的火星,空氣中彌漫著烤全羊的孜然香氣和那種劣質胭脂的甜味。
    “喝!都給我喝!”
    宇文無敵光著膀子,露出一身精壯的腱子肉和幾道用來炫耀的舊刀疤。他手裏端著一個鑲金的犀牛角杯,一腳踩在一個跪在地上的舞伎背上,那是從附近村子裏搶來的民女。
    “那幫北涼蠻子這會兒估計早就泡發了,正在下遊喂魚呢!哈哈哈!”
    底下的偏將們紛紛附和,大笑著舉杯。
    帳篷的一角,幾個從京城跟來的文官,正皺著眉頭,用手帕捂著鼻子,顯然對這種粗魯的兵痞行徑感到厭惡,但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帳外。
    雖然沒有賬內那麽暖和,但也算得上熱鬧。
    士兵們三五成群,圍著一堆堆篝火。大鍋裏煮著從下遊撈上來的、原本屬於北涼軍的風幹牛肉,雖然有點泡水發酸,但加上大把的辣椒和鹽,也是一頓難得的美味。
    酒是管夠的。這是宇文無敵的治軍之道——隻要不打仗,就讓這幫殺胚喝個夠,這樣他們下次賣命才更起勁。
    “哎,三兒,你去哪?”
    一個老兵喝得滿臉通紅,拽住一個正往營地邊緣走的年輕士兵。
    “撒……撒尿。”
    那個叫三兒的新兵有點大舌頭,手裏還提著半壺酒。
    “得了吧,你小子是不是想去那邊瞧瞧能不能撿漏?聽說那邊的爛泥灘裏,還有不少好東西衝下來……”
    “去你的。”三兒甩開老兵的手,搖搖晃晃地往營地西邊的柵欄走去。
    那裏離篝火堆遠,黑燈瞎黑的。
    三兒解開褲帶,對著外麵的爛泥地,痛快地釋放著膀胱裏的壓力。
    冷風一吹,他的酒勁稍微醒了一點。
    他眯著眼睛,看向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沼澤。
    不知道是因為喝多了眼花,還是因為起霧了。
    他總覺得,那沼澤裏……好像有東西在動。
    那是很多很多個黑影。
    像是石頭,又像是爛樹樁子。
    但是……石頭會動嗎?
    三兒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點。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沙……”
    很輕。
    就像是一片枯葉落在爛泥上的聲音。
    緊接著,一雙眼睛。
    一雙白多黑少、布滿紅血絲、塗滿黑泥的眼睛,毫無征兆地在距離他不到三尺的黑暗中亮了起來。
    三兒的尿意瞬間就被嚇得憋了回去。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嘴巴張開,想要發出一聲尖叫。
    “敵……”
    那個“襲”字還沒來得及出口。
    一隻像鐵鉗一樣的大手,從黑暗中伸出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緊接著,一把沒有反光的、塗黑了的匕首,輕描淡寫地劃過了他的脖子。
    沒有慘叫。
    隻有氣管被割斷時那種漏氣的聲音,還有血噴在泥地上的“嘶嘶”聲。
    三兒軟軟地倒了下去,被那隻大手無聲無息地拖進了黑暗裏。
    “清理幹淨了。”
    鐵頭的聲音低得像鬼語。他把手裏那具還在抽搐的屍體隨手按進泥裏,在那個新兵的衣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
    在他的身後。
    那一排排木柵欄的陰影裏。
    幾百個同樣的“黑泥鬼”,正像壁虎一樣,靜靜地趴伏著。
    他們沒有急著衝進去。
    他們的眼睛通過木柵欄的縫隙,死死盯著裏麵的那些正在劃拳喝酒、正在大口吃肉的大晉士兵。
    那種眼神,不是仇視。
    而是一種屠夫看著待宰豬羊的冷漠。
    江鼎趴在鐵頭旁邊。
    他透過縫隙,看到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火堆旁,一個大晉士兵正在啃一隻肥得流油的雞腿。
    江鼎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真的很香。
    香得讓他想流淚。
    但他硬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把那種饑餓感重新壓回胃裏,化作一種更為凶殘的動力。
    “李將軍呢?”江鼎用眼神詢問。
    鐵頭指了指營地的另一側,那邊是馬廄的方向。
    李牧之帶著一支精銳,已經摸過去了。
    沒有戰馬的騎兵,在這種混戰裏很吃虧。他們的第一目標,不是殺人,而是搶馬。
    搶大晉最好的馬。
    營地中央的大帳裏。
    宇文無敵又喝了一杯。他有些醉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拔出腰間的寶刀,指著帳頂大喊:
    “李牧之!江鼎!你們這兩個縮頭烏龜!有本事出來啊?!”
    “老子就在這兒等著你們!”
    “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在帳篷裏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而就在這一牆之隔的帳外。
    一把塗滿了黑泥的弩箭,已經悄悄地對準了帳簾的縫隙。
    地老鼠趴在泥地裏,手指穩穩地扣在扳機上。
    他的目光並沒有鎖定那個囂張的宇文無敵。
    他的目標,是那個帳篷頂上掛著的、用來報警的銅鍾的繩子。
    “再等等……”
    江鼎在心裡默念著。
    他在等一個信號。
    等李牧之那邊,那一聲馬嘶,那是死神的號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得很長很長。
    帳篷裏,一個舞伎不小心打翻了酒杯。
    “啪!”
    清脆的碎裂聲。
    這個聲音,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酒杯碎裂的同時。
    營地西側的馬廄裏,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馬嘶聲。
    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如同驚雷般的爆炸聲——那是李牧之引爆了最後一個震天雷,炸開了馬廄的大門。
    “動手!”
    江鼎一聲低吼,猛地扣動了手裏那把並不存在的扳機。
    與此同時,地老鼠的弩箭破空而出。
    “崩!”
    那根懸掛銅鍾的繩索被精準射斷。
    巨大的銅鍾轟然墜落,發出“當——”的一聲巨響,震徹了整個大營。
    這個聲音,不再是報警。
    這是喪鍾。
    “殺——!!!”
    不是那種整齊劃一的喊殺聲。
    而是一種壓抑了五天四夜、壓抑了百裏爛泥路、壓抑了看著同袍屍體被燒成灰的憤怒。
    那聲浪如同海嘯一般,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中湧了出來。
    無數個塗滿黑泥的惡鬼,翻過柵欄,鑽過拒馬,揮舞著早就磨得雪亮的橫刀,撲向了那些還沒反應過來的大晉士兵。
    那個啃雞腿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把雞腿咽下去,就看見一張黑色的鬼臉出現在麵前。
    下一秒。
    他的頭顱飛了出去,那隻雞腿也掉在了地上,沾滿了泥土和鮮血。
    盛宴,開始了。
    隻是這一次,被吃的,不再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