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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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
    “此畫傳神!絲毫不遜色名家啊!”
    “這位是沈家另一位小姐吧?當真是比她姐姐懂事,小小年紀便有這般才學,沈秀才好福氣!”
    “同樣姓沈,這侯府過繼來的五小姐倒是顯得平平無奇……”
    沈瑩瑩壓下心中的神傲,麵上卻是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
    卷軸之上,各色樣式的花朵團團圍在一起,顏色鮮豔奪目,卻絲毫不顯俗氣,反而清麗異常。
    每朵花的樣式都仿若真實,精巧細致,栩栩如生,足以見得繪製之人的技法絕非常人。
    沈念狸同樣聽見了閑言碎語,隻是淡定地小抿了一口熱茶,神色毫無波瀾。
    她輕笑。
    沈瑩瑩這次。
    怕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嗯,不錯。”
    老者語氣依舊平淡,沈瑩瑩看不到,沈念狸卻瞧得清清楚楚,他陰冷下去的臉色和壓抑不住的雙拳,死死捏著茶盞,幾近碎裂。
    沈瑩瑩此時還得意地說著自己創作此畫的辛苦,種種靈感心得,吹得有鼻子有眼,若不是沈念狸前世見過這幅畫,知道這幅畫幕後的種種,還真要被她唬過去了。
    她每說一句,老者的表情就僵硬難看一分。
    沈瑩瑩忽然話鋒一轉:“姐姐,瑩瑩自知才疏學淺,比不得姐姐,很是想一睹姐姐宴品的模樣,讓瑩瑩見識一下真正的才學。”
    “她還是算了吧。”沈清洛安撫著沈瑩瑩,隨即輕蔑一笑。
    “是瑩瑩謙虛,沈念狸哪裏學過這些,她比不上,何必在這丟人現眼?”
    沈瑩瑩搖了搖頭:“大哥說的哪裏話,姐姐天賦比瑩瑩好得多,瑩瑩都是知道的,再說了,瑩瑩向來喜歡才學,若能學習,自然是越多越好啦。”
    “小姐……”王嬤嬤擔憂地瞧了一眼沈念狸,這些閑話,她聽著,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沈家的一些事情,都是寵著小女兒,從來不管沈念狸的死活。
    她是定安侯府的家生仆,在侯府幾十年,明白侯府幾個公子對繼母和繼妹的排斥,心中卻是真心同情這個小姑娘。
    剛進侯府的時候。
    沈念狸站在續弦夫人周氏的身旁,瘦削嬌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也是近些日子在侯府,她特地吩咐著吃食多些油水,才稍稍養了些肉。
    自身都難保,更別說有什麽餘力學技藝了。
    沈家不可能出銀子讓她去學那些風花雪月。
    王嬤嬤正要開口幫沈念狸解釋,卻被她搶先道:
    “自然,但是孫女笨拙,各位也都是頂厲害的才子,阿狸來遲已有歉意,怎好搶在各位哥哥姐姐前頭,便全權聽祖父意思吧。”
    她恰到好處地抬高了在場的所有人,同時也沒有貶低自己。
    蕭老侯爺的麵色此時難看到了極點,外人不明白,侯府裏的人卻是一清二楚的……
    沈瑩瑩這次,是真惹出大麻煩了。
    “那便就座吧”
    老侯爺聲音雄渾有力,一出口便能瞬間帶出一片威壓,看得出他在極力壓製憤怒了。
    一旁的蕭雲燼在看見沈念狸的時候愣神了一瞬,掩下了心頭那股難以言說的感覺。
    少女的身姿微微晃動,杏眼明亮清麗。
    他眸光幽暗。
    從這位名義上的妹妹進府開始就從未正式與其見過麵。
    隻是心頭湧起的一股熟悉感又該從何解釋……
    各種精致的宴品被擺至眾人麵前。
    字畫、詩詞、木刻……
    單拎出來都是極其貴氣的珍品,卻怎麽瞧也始終比不過沈瑩瑩擺出的那幅畫。
    此畫傳神,那是一種淡雅中帶著小女兒家憂傷的哀思,又有萬軍臨敵的堅挺氣魄。
    可以說得上,華而不俗,柔卻至堅。
    眾人互相交談著,偶爾點點頭,偶爾搖搖頭。
    這幅景象,直到最後一位沈念狸抱來的錦盒被擺在眾人麵前。
    所有人啞然。
    它外圈的花紋做工精細,顏色卻是因為陽光而泛著暗淡,遠看不仔細,確實會讓人以為是什麽隨隨便便找來的廉價東西。
    沈念狸對上王嬤嬤憂心的眸子,點了點頭,示意她安心。
    這樣的眼神,自己的親人反倒從未對她透露過半分……
    她握了握手腕間的紗布,傷口還未痊愈,滲出鮮紅的血液。
    蕭老侯爺一生征戰沙場,身負人命無數,位置坐得高了,自然是惜命的。
    他對於神佛輪回之說,最是信任,而他心中亦有一處禁地。
    任何人不得觸碰的禁地……
    沈瑩瑩這幅畫。
    美則美矣,終究是碰到了老侯爺的逆鱗。
    沈念狸上一世幫三哥打點軍中,自然會和軍中的一些兵痞子聊些閑天。
    老侯爺曾經在戰場上救下一女子,後娶進門,成了侯府的夫人。
    國難當頭,身為大將,自當領兵出征。
    也不知為何,他身負重傷的秘密消息被傳回京中,到了侯夫人的耳朵裏,她自是急切,竟然不顧生死,隻身趕赴戰場。
    她到得及時,為老侯爺挨下了最致命的一箭,自己卻傷了心脈,昏迷不醒。
    老侯爺再不顧其他,殺出重圍,帶著侯夫人趕回家中,奈何已是回天乏術,僅僅隻有半月壽命。
    就是她死前的半月,留下了這幅《百花鬥豔圖》,她希望侯爺能像這傲雪梅花,封狼居胥,霜凍不傷,侯府能像這百花一般,圍簇著牡丹,守江山千古稱頌。
    這樣的軍中秘聞,沈瑩瑩身為侯府嬌貴的小姐,又怎會結交軍中粗人而得知呢?
    這是涉及侯府隱私的事情,除了一些老爺子軍中戰友,便隻有蕭家幾位嫡親知曉。
    上一世,老侯爺為了祭奠侯夫人,才匿名將這畫作公之於眾,自此名動天下。
    沈瑩瑩在侯府一直被視作外人,當然不知這等秘聞,也不知畫作的真正作者是何人。
    今日她在春宴上做這一出。
    怕是……
    沈瑩瑩湊近沈念狸耳邊低聲道:“姐姐,這外觀還是很重要的,姐姐若是實在沒時間準備,派人同瑩瑩講一聲,瑩瑩辛苦一點不要緊,連帶著姐姐那份也一並呈上便是。”
    沈念狸接過錦盒,抬手正要打開。
    “慢著。”
    沈大哥皺眉:“你怎麽身上還帶著傷?”
    “這是何等場合?一身血氣把福氣全給攪渾了!”
    他指著沈念狸腕上染著血跡的白紗,一臉的失望。
    沈念狸:“大哥管得有點寬了吧?”
    “我倒是從未聽過,我朝有帶傷參加春宴會招來晦氣這種說法?大哥是從何聽來的?”
    “嗬,這還要人說嗎?定安侯府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好好的日子,偏要有血光之災,白染的一身晦氣給侯爺和陛下,你是何居心?”
    沈念狸輕笑,走到沈清洛的麵前,一把扯下紗布,扔到他身前。
    “那是阿狸考慮不周了。”
    隨即她伸手將錦盒打開,取出裏麵的一整塊布卷。
    “這是孫女用精血書寫,又以金絲銀繡連趕數日而製,一刻也不曾耽擱,方才便是去祠堂向列祖列宗磕頭祈求庇佑我朝百姓安樂,故去的戰士能夠安息,邊關無戰,定安侯府平安昌盛。”
    “此事一番耽誤了時辰,又不想,這樣是遭了血光之災,成晦氣了,是孫女想得不夠體麵周到,願日日於祠堂繼續抄經,向我朝將士、列祖列宗、和祖父賠罪。”
    說著,她還用另一隻手,堪堪遮擋著手腕間猙獰的傷痕。
    金線繪製的經幡在陽光下仿佛閃著佛光,隱約可見銀絲蜿蜒纏繞在側。
    不光經文複雜,卷布的四周更是刻畫了栩栩如生的梵文圖案,精細靈巧,可見繡出這番佛經的人是下了多少功夫。
    少女眸中閃著淚光,如同晨起的朝露一般動容,單薄瘦弱的身軀搖擺在眾人目光之下。
    她頭埋得低低的,碎發被微風拂過,額間的疤痕有一瞬間被展露出來。
    這一幕,讓剛剛議論半天的人都有些啞然。
    此番想法當真稱得上一句得體,不僅如此,各番規矩也是得體守禮,說起真的不講規矩。
    倒是沈瑩瑩。
    區區秀才之女,身份本就上不得台麵,借著母親的名頭才得以坐在這裏,卻是在春宴上越過許多世家頻繁冒尖出頭……
    方才的苛責仿佛一根針,紮在了眾人的喉頭,一時間都怔在那裏。
    這幾道傷痕被蕭老侯爺全數收進了眼底。
    “好孫女,你有這樣的想法已然不易,又怎麽能怪你?讓祖父看看,傷得重不重?”
    “頭上的傷口疼不疼?”
    沈念狸強忍著眸中淚光,堅強地咬唇,上前拉住蕭老侯爺粗糙的大手,微微搖頭。
    “不疼的祖父,阿狸在侯府過得很開心,也是真心希望祖父可以長命百歲,一直一直守著侯府,千秋萬代,我朝可以百年安樂,再也沒有殺戮和戰爭。”
    “好孩子……”
    他一生戎馬,兒孫滿堂,卻從未有過孫女。
    沈念狸剛到侯府時,小心翼翼,他便覺得這小姑娘沒有魄力,不甚喜愛。
    可是如今……
    她竟然是為天下、故去的將士和侯府祈福……
    沈念狸手腕間的傷疤猙獰可怖,可見是割了愈合,未恢複完全便再次割開放血。
    額角也是新磕出的傷疤,這傻丫頭想必磕了很久。
    他一生戎馬,見過不知道多少傷痕,對這種舊傷未愈又增新傷的疤痕最是了解。
    這般年紀的小姑娘皮膚嬌嫩,必是承受了極大的痛楚。
    如此,還惦念著為國浴血的將士們……
    此等格局,他這般年紀時,也是不敢輕言的。
    沈念狸,頗有幾番他定安侯府的風範!
    沈念狸這麽一出,所有矛頭瞬間指向了沈瑩瑩和沈清洛。
    她手中自認精美的畫作,也在那經幡放映襯下,顯得格外暗淡。
    不可能……這怎麽會……
    不行!
    她沈瑩瑩才會是今天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她轉頭扯了扯大哥沈清洛的衣角,輕聲抽噎:“大哥…姐姐最是吃不得苦的人,千萬別讓她誤入歧途……”
    “是啊……”
    沈清洛好似被提點到,突然思索起來。
    “沈念狸手中長個凍瘡都要鬧著花銀子看大夫,她那麽矯情,這不可能是她親自割的血,肯定是隨便找了個下人替她放血,自己裝模作樣的劃兩下來討老侯爺的歡心!”
    “她就是這樣心機深沉,大家莫要被她騙了!沈念狸,你別忘了今日什麽場合,這可是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