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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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匹馬上騎了三個人,很快就不堪重負。眼看身後的追兵離得越來越近,元妃急了,對許京說:“皇上,他們快追上來了,咱們怎麽辦?”帶著那個累贅,他們三個人都會死的!

    她眼珠子骨碌一轉,眼底浮上一層水光,含淚哭泣道:“不然臣妾還是下去吧,他們要的隻是臣妾這個妖妃的命,不會為難皇上和皇後娘娘的。”說罷,作勢便要躍下馬去。

    許京一把拽住她的手,沉聲道:“別胡鬧,朕不會讓你有事的。”哪怕是犧牲他自己也在所不惜。可是他死了,棠棠怎麽在這個險惡的世上活下去?他如何忍心留她一個人?

    他轉過臉,一瞬不瞬地望著紀棠,眼中似有一絲猶豫,但終於還是回歸冷寂。果然,他不該一時衝動,去救這個女人。

    紀棠觸到他的眼神,內心油然升起一股寒意,環在他腰間的手,漸漸鬆了,“你想,讓我跳下去?”她憋著眼淚,努力平複語氣,讓這句話聽起來仿佛死水不起波瀾,但細細留心,卻能感受到其中的微顫。

    許京冷峻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哈哈。”紀棠怒極反笑,嘴角扯開一個大大的弧度,“許京,你讓我跳下去?”

    “皇後娘娘,您素來賢德,叛軍想必不會為難您的。”白蓮花咬著下唇,哀求道,“臣妾若離了皇上,還不如死了好。皇上……也是一樣,離不開臣妾。”

    紀棠看都沒多看她一眼,直直盯著許京,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哪怕她不是紀棠,隻是一個路人,他也不會這麽做的。

    “那麽在皇後心中,朕該是怎樣的人?”許京突然放柔了聲線,眉眼溫潤,向她伸出手。紀棠將自己的手遞到他的手心裏,緊緊一握,堅定地回答:“你是個好人,哪裏都很好。”

    許京微笑道:“這個回答……可真是稀奇呢。”世上竟有這麽一個傻女人,說他是個大大的好人。可惜啊,這個女人馬上也要死了。他手下一用力,將紀棠整個人狠狠從馬背上拽下來,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

    他毫無愧疚地對上她清澈的眼眸,卻被那裏麵刻骨的訝異和失望刺中了心髒。那種熟悉又陌生的刺痛感,重新淹沒了他,同時伴隨著的,竟然還有隱約不可明說的恐懼。

    此時,紀棠隻剩下拇指和食指還死死扣著他的手腕,兩條腿已經垂到了地上,在白馬的拖曳下,被磨得血肉模糊。她很疼,疼得渾身血液倒流,恨不得立即死掉。可他那樣無情的眼神,給她的傷害,遠比身體上的疼痛還要讓她難受一萬倍。

    “許京,我錯了。”她艱難地抬起頭,衝他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沾滿鮮血,“我好像真的搞錯了一件事。你放心,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仿佛一記大錘轟然砸中他的後腦勺,他僵硬地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怔怔地望向她。然而,紀棠卻自己鬆開了扣住他手腕的兩指,如同一片零落枯萎的花瓣,從他的世界剝離而去。

    她摔在堅硬的砂礫上,在轟亂紛雜的馬蹄聲中,猶如花瓣落地,毫無聲響。

    “如果落在叛軍手裏,大概會很慘吧。”

    紀棠歎了口氣,慢慢朝著懸崖爬去。沙子磨破了她的手腳,可她卻像完全失去了痛覺。也許是心被刀子一下一下戳得麻木了,她隻覺得自己從未這樣冷靜、清醒,仿佛一場春秋大夢,終於做到了盡頭。

    聽說有一種東西叫女主光環?不知道現在這個炮灰的身體,還有沒有這樣的運氣。

    她跪在懸崖前,低頭瞥了瞥下麵的萬丈深淵和洶湧的急流。水流在岩石上被拍碎成白色的泡沫,四下濺開,像一隻吞噬所有的怪獸,張開獠牙蟄伏在山崖下。

    “許京,你知道的,我很怕高,也很怕水。”她呢喃道,“可現在我除了你,什麽都不怕了。”

    -

    許京曾經有過一隻風箏,是身邊的小太監為了討好他,給他做的。隔了很多年,他還記得那是用竹骨架成的蝴蝶形狀,蝶翼上飄著兩條絲帶。他心裏其實很喜歡,但當它纏到樹梢上時,卻毫不猶豫地裁斷了它的線。

    小太監諾諾道:“奴婢去給殿下摘下來。”

    “不用了。”他轉身就走,“我已經不喜歡了。”

    他很清楚,在這世界上,什麽都是假的,除了他懷裏的人。所以他根本沒必要為了任何人或任何事,去調動喜怒哀樂。

    可在看見那女人墜落的一瞬間,衣袂飄飄,正如那隻風箏上的絲帶,他的心似乎也跟著墜了下去。從頭到腳像灌足了鉛,沉甸甸的,連手指都不能動彈一下。好奇怪,怎麽會突然這麽冷?冷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流動的,冷得牙關發抖,想從喉嚨裏吐出一個音節也不能。

    “棠棠。”

    元妃縮在他懷中,輕輕“嗯”了一聲。

    但他的心髒,卻再也沒有重新活動起來。

    -

    從山穀裏傳來一聲大吼,回聲衝擊著群山,久久不絕。

    “許京,你這個智障——”

    “你這個智障——”

    “智障——”

    紀棠將胸中的悶氣一吐而出,卻絲毫沒覺得輕鬆,冷風倒灌進衣袍,像細線絞割皮膚。

    她最後的意識,是“噗通”掉進水裏,昏昏地、沉沉地,墜到了無底巨獸的腹中。

    -

    “怎麽還沒醒,算算時間,應該醒了啊……”

    一個聲音喋喋不休地在她耳邊轉悠,讓她感覺心煩意亂,連帶本來還算恬靜的夢都被攪和得支離破碎起來。她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別吵了!許京,快把渺渺抱走。”

    在吐出“許京”兩個字的刹那,她猶如被一根悶棍敲醒,霍然睜開了雙眼。

    沒有許京,沒有渺渺,隻有一間簡陋的屋子,和一個尖嘴猴腮的瘦老頭,背著手在床前來回踱步。眼睛一亮,湊到她跟前,驚喜道:“醒了!醒了!我就知道是今天。”

    在瘦老頭的叨念中,紀棠整理出了自己落崖後發生的事情始末。

    簡單來說,就是她憑借著非凡的女主光環,拖著重傷,順流而下,被隱居山穀的老神醫給救了。老神醫驚奇地發現,她全身骨頭斷了大半,挫傷擦傷無數,風寒高燒,從內到外一身破病,居然還頑強地活著,簡直是個奇跡!

    老神醫於是就把她當活標本供了起來,還弄了無數□□靈藥在她身上做試驗,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精神,把她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

    “哦。”紀棠眼神灰暗,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一臉生無可戀地翻了個身,麵朝內壁閉眼假寐。

    老神醫疑惑道:“丫頭,難道你不想活?”可她那身傷,分明也不是想不開跳崖的痕跡啊。

    “想活。”紀棠悶悶地說,“可是不想這麽活。”

    老神醫撓撓頭,不解道:“你們這些年輕人,說話玄玄乎乎的。能不能整明白點?”

    “您說,一個人有可能忽然性情大變嗎?比如原本溫柔體貼的人,一夜間成了冷酷無情的人。”紀棠眼眶熱熱的,想到許京最後留給她的眼神,心卻涼透了,涼得連眼淚都凍成了冰渣,一滴也流不出來。

    原來是被男人背叛拋棄,受了情傷。老神醫暗自搖頭,心道:這世上的男人,若要忘恩負義,多半都是如此。這雖不是大病,卻比任何疑難雜症難治一百倍。他看紀棠這瘦骨嶙峋的可憐模樣,忍不住勸道:“說不定這才是那男人的真性情呢,你一個年輕姑娘,一時走漏眼看錯人也是有的。”

    紀棠反複喃喃:“真性情……難道這才是真正的他……不可能,不可能的。”

    又一個被情愛逼瘋的姑娘。老神醫歎息,這病人算是白救了,平白浪費他大半個月的精力。畢竟他醫術再高,也醫不了別人的心病。他幹笑兩聲:“大不了,老朽給你易容另換一張臉,比那個負心人的小"qing ren"美得多,你再去把那人搶回來算了。”

    “易容?”紀棠耳尖一動,“您還會易容?”

    老神醫終於吊起了她的一絲興趣,心情大悅,得意道:“那當然,老朽的易容術獨步天下,就算是親爹親娘,也保準辨不出真假。”

    紀棠提起的心,慢慢地又冷墜了下去。她自嘲地一笑,就算易容成自己原來的樣子又怎麽樣,能改變什麽?許京瞎的不是眼睛,而是他的心。他既然連她都認不出來,自己又何必倒貼著上去,向他搖尾乞憐?

    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可能擁有她的臉,可是她們都不是她。

    紀棠正欲再說些什麽,門口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男人一腳踢開大門,橫抱著個蒼白的女子衝進來,喝道:“誰是崔正?快救她!來給朕把她救活!”

    整個副本,還有其他人會自稱朕嗎?來人自然就是許京。紀棠苦笑地想,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候,係統還要把他們緊緊栓在一起,連一天的躲避時間都不願意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