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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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麽突然問起了這個?”玄陽子狐疑地掃了魏長寧一眼。

    他卻沒有正麵回答,反而追問道:“弟子鬥膽請教師父,擅入禁地,學習邪修功法是何罪?”

    玄陽子心中一凜,上下打量他,沉吟片刻,方肅然道:“按照門規,應該廢除修為,逐出師門。”不過他很快就補充,“嫏嬛閣防守嚴密,機關重重,尋常弟子,根本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進入禁地。”

    “那麽若是與長老勾結呢?”

    玄陽子身軀一震,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魏長寧突然撩起衣擺,下跪在地,抱拳道:“弟子自知入門尚淺,不該肆意僭越,妄議尊長,但此事擱在弟子心頭,實在如鯁在喉,若是不能據實稟報掌門,總有一日會成為弟子的心魔,還望師父明察。”

    玄陽子意味深長地望著他,“若確有其事,我自然不會偏私。”

    “弟子懷疑,紀棠長老與其弟子許京,早有私情,偷盜嫏嬛閣邪修功法,準備叛出師門!”

    玄陽子神色平緩,並無異變,隻是沉聲開口道:“你可有證據?”

    “許京為隱瞞與紀長老的私情,在山下曾有意殺我滅口,無意間泄露了他的幻術。然而紀長老怕事情鬧大,出手阻止了他,他手上至今還有當時與紀長老起爭執留下的鞭傷,師父一查便知。”

    “這隻是你的一麵之詞,即便許京與紀長老有過爭執,也不過是他們的師徒私怨。”玄陽子的麵容愈發沉下來,原本看向魏長寧的熱情和期許,也慢慢冷凝成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魏長寧知道,要是這次一擊不中,很有可能會賠了夫人又折兵,失去掌門的信任。他暗咬銀牙,神情誠懇,道:“若師父仍然不信,待弟子將許京引來,套出他的話,師父在旁邊一聽便知!”

    -

    紀棠攜著許京回到自己管轄的鳳昀峰。因為原身清冷孤僻的緣故,這個山頭並不像其他長老的地盤一樣繁榮氣派,空落落的隻有一間竹屋。屋前劃出了一片練武場,幾個許京練體術時搭的木樁子,還牢牢佇立在一邊。

    她推開屋門,隨手捏了個清淨訣,拂開裏麵的落灰。當著許京的麵,撬開床下一個暗格,將裏麵的瓶瓶罐罐,玉簡譜圖都取出來,“快收拾收拾東西,等我交待完門中事宜,咱們盡早下山。”

    “師父。”許京猶豫了一下,“那個魏長寧……”

    “唉,說到那小子。”紀棠手下一頓,痛心疾首地說,“我的好東西,全泡在他那桶‘化靈湯’裏,這要是給你用了,估計你直接就能突破個三四重境界。”

    “咦,那不是洗髓丹嗎?”

    “你還真信啊!你來玄天宗這麽久,聽過誰經曆過洗髓易筋沒?”紀棠往床邊一坐,心疼得直撫胸口,“那是由無數天材地寶集煉成的化靈丹啊,估計連掌門手裏都不一定有。”據原主留下來的記載,這顆丹藥可是她冒死在一個仙墓中得到的。

    許京好笑地坐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那你還給那姓魏的用?”

    紀棠長歎一口氣,戳了下他的腦門,“還不是因為你!魏長寧確實是地靈根,但我找到他時,發現他的靈根似乎受了邪祟汙染,隱隱呈現出‘假地靈根’的征兆。如果是假地靈根,那就比你低了一截,掌門也不能答應你跟我走啊。”

    “原來師父是為了我。”許京借機向她懷中倒去。

    她嗔怒地把他推開,“去去去,別跟我在這兒鬧!趕緊收拾家當跑路要緊!靈根不能逆轉,一顆化靈丹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掌門早晚還是要發現的。”

    許京也不生氣,笑眯眯地說:“我的家當隻有師父你一個。”

    紀棠心裏既甜蜜又不安,虎著臉,瞪他一眼:“滾!”

    “師父,你最近越來越凶了,是不是年紀到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去搓衣板,跪不滿兩個時辰不準起來。”

    “哦。”

    -

    許京跪在搓衣板上,雙手靈活地變化眼前這一堆陣旗。紅綠黑白四色的旗子被他不停交換位置,襯得地磚上血紅的丹砂符號更加詭異。他神色從容,不時停下來思索一二。

    他剛來到玄天宗時,因為紀棠不肯傳授他法術,便劍走偏鋒,尋了很多陣法和畫符的書簡來看,久而久之就摸索出了門道。而進入嫏嬛閣則完全是個偶然事件,仿佛冥冥中有什麽人在操控,讓他每次都驚險突破機關,引他找到了無需靈力也能修煉的霍天訣。

    這本霍天訣,就是將被修仙者看輕的幻術,和陣法結合起來,營造出更逼真更龐大的幻境,對當時的他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

    他也曾試圖找出那股暗中無形幫助自己的力量,但始終一無所獲,隻能歸結於修仙者口中的所謂“天道”。

    此時,窗外突然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碰撞。

    許京心頭一凜,伸手把所有痕跡抹去。房間瞬間恢複原狀。

    “什麽人?”他謹慎地打開窗,隻看見了一張紙條。上麵用小楷寫著——“子時一刻,後山林外。魏。”

    這個魏長寧,還真是冤魂不散!

    許京敏銳地嗅到了一點陰謀的味道。

    他悄無聲息地步出房間,路過紀棠的門前,腳步微微頓了頓,但還是毫不猶豫地走開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她一輩子都無憂無慮,不用為任何事傷神。哪怕,是為了他。

    房內,早已習慣失眠滋味的紀棠,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夜風長眠,滿山靜寂。她腦海中虛晃著無數影子,每一個都是許京。深情的他,無情的他;微笑的他,流淚的他;沉冷的他,狡黠的他……這麽晚了,他要去哪兒?他,又隱瞞了她什麽?

    紀棠歎了口氣,起身推開門,跟了出去。

    -

    魏長寧站在一棵千年巨槐下,月光灑滿他的衣袍,看起來完全是個青澀乖巧的少年。

    “啪”許京踩斷了一片黃脆的枯葉。

    “師兄果然來了呢。”魏長寧定睛含笑。

    許京冷淡地說:“我並未拜過玄天宗曆代祖師,當不得你師兄。”

    “玄天宗是當世第一仙門,師兄為何來這裏近兩年,卻始終沒有真正入門?”魏長寧道,“難道是因為對鳳昀峰紀長老起了邪心,不願冠上‘師徒相戀’的罵名嗎?”

    “邪心,什麽叫邪心?”許京冷笑,“我與師父清清白白,她的品性如何,還輪不到你來非議。你這樣的忘恩負義的小人,才擔得起‘邪心’二字。如果沒有師父,你現在也不過是個凡俗童生,豈能一步登天,成為掌門嫡傳?”

    “那是我資質過人,與她何幹!”魏長寧忍不住惱羞,偷偷瞥了眼身後的密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全被掌門看在眼裏,登時恢複了一副溫和麵孔,輕咳兩聲,“不過師兄雖然沒有入門,一手幻術卻著實厲害,連紀長老都能瞞過,比起其他嫡傳弟子,也是絲毫不差呢。”

    許京內心升起警惕,餘光在四下虛窺一二,最後落在了密林中。

    這裏麵,若要藏幾個人,倒是容易得很。

    -

    紀棠靜靜潛伏在密林的灌木後,偷窺兩人的動靜。她隔得雖遠,但將靈力灌入耳目,卻是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身後的一叢枝椏,輕微地晃了晃。

    她皺著眉頭扭頭,看見一頂玉冠露在黑魆魆的枝葉外,在月色下格外顯眼。

    “師兄?”玉冠上的紋飾實在太打眼了,這分明是掌門才能使用的規格。

    玄陽子全身一僵,尷尬地從樹叢後探出頭,“師妹。”

    紀棠扶膝蹲著,默默挪動腳步,退到他身旁,密音傳耳:“師兄怎麽在這兒?”

    “……”

    魏長寧、玄陽子、許京。她就算再蠢,也能猜到一點內情,“師兄是來捉現行的?”

    “……”

    “嗬嗬,別以為裝死就能躲過去。魏家那小子,到底和你說了什麽?”

    魏長寧還是太嫩,那點些末道行撐不起一肚子壞水。剛到玄天宗,也不把事情打聽清楚了,就急匆匆向她和許京發難。隨便他拉住哪個雜役問問,整個玄天宗上下,誰不知道她這個原身,是掌門玄陽子最疼愛的小師妹啊!

    自從紀棠當上鳳昀峰長老後,幾百年來各種關於她和掌門“潛規則”、“有私情”、“偏心護短”傳聞就沒斷過,都快成修仙界茶餘飯後的固定段子了。

    如果他把事情捅到那個麵冷心黑的執法長老那裏,倒真有些麻煩,可偏偏是玄陽子……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關係好,互相信任,她會把他送到掌門那裏嗎!

    “你和許京的……私情,是真是假?”玄陽子幹巴巴地問。

    “嗯,這個倒是真的。”

    那一瞬間,紀棠仿佛聽到了掌門心碎的聲音。

    好吧,知道你暗戀原主幾百年,現在被一個小屁孩橫刀奪愛,是挺可憐的。

    默哀一秒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