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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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敏元頭一次被人劈頭蓋臉這麽罵,氣得眼淚汪汪,“你……”作勢要打他,卻被人摁住了肩膀,一扭頭,對上白子梵斯文的麵孔,更是委屈至極,“子梵。% し”

    白子梵上前兩步,將夏敏元擋在身後,正聲道:“許先生,你也是留過洋的進步青年,應該懂得什麽叫‘紳士風度’吧?怎麽能……”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許京冷淡打斷,“對不起,我不懂。”充滿不屑的六個字,將他剩下的義正辭嚴全部卡在喉頭,不上不下,哽得他一陣胸悶氣短。

    “許京,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嫁給你的。不管你們家如何施壓,我都要和子梵在一起,你休想用背景壓我們!”夏敏元伸出柔荑,與白子梵十指相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眉間帶著一往無前的凜然勇氣。

    “夏小姐,你似乎弄錯了什麽?”許京揉了揉額角,不耐煩地說,“我從來沒有打算糾纏你,如果你能下決心退婚,那是再好不過。我絕對不會攔著你,相反,我還會幫你說服雙方長輩,這樣的結果,你滿意了嗎?”

    夏敏元將信將疑:“你沒騙我吧?”

    “我可以對列祖列宗起誓,要是我對你有一絲一毫的好感,就讓我天打雷劈怎麽樣?”許京煩躁地站起身,順手抄走西裝外套,夾在臂彎間。他擦過白子梵的肩,站定在夏敏元麵前,居高臨下,神情蔑然,“我寧可娶個村姑,也不想搭理你這種自命不凡、愚蠢膩歪的‘新女性’。”

    說罷,徑直揚長而去。

    夏敏元噙在眼中的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她銀牙緊咬著下唇,不顧白子梵的阻攔,快步跟上去,在門口拽住了許京,怒道:“你是說,我連個村姑都不如嗎?別以為仗著你姓許,就能這麽侮辱人!”

    白子梵跑出來,見過往的客人,都帶著一副戲謔麵孔,停下腳步看熱鬧,不由暗自埋怨起了夏敏元的衝動。他趕忙拉著她,小聲勸道:“敏元,算了吧……這麽多人看著呢。”

    夏敏元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當著這些人的麵,又說不出口,羞窘得兩頰生紅,訕訕鬆開許京的胳膊,退後了一步。

    -

    剛下班換回那身大棉襖的紀棠,用圍巾包著半張臉,正準備走人,剛巧撞上金姐迎麵嫋嫋而至。她笑著打了個招呼。

    金姐似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住了她:“哎,你是不是托我打聽個姓許的人來著?”

    紀棠心髒急跳,忙說:“許京,他叫許京。”

    “你別說,我還真想起一個姓許的,好像還是你同鄉,在碼頭做船工。”金姐比劃了一個高度,“高高的,瘦瘦的,生得還有點俊?”

    “對,對,長得可好看。”紀棠急切地捉住她的手,“他在哪個碼頭?”

    金姐報了個地址,見她一副匆忙激動,立馬就要趕過去尋人的模樣,勸道:“不急不急,這個點兒,碼頭哪還有人啊?明天再去也是一樣的。”

    紀棠懇切地說:“那我去碼頭守一夜,等他們上工也是一樣的。”

    金姐唏噓道:“傻姑娘喲。”眼見紀棠一身灰藍舊襖子,一路小跑消失在視線裏,更是長長歎了一回氣——這世上總是多情女子薄情郎。聽說那姓許的船工,但凡手中有一點閑錢就往窯子舞廳跑,也不曉得會不會稀罕這一片真心。

    紀棠轉眼跑出了仙樂宮,被那五色陸離的霓虹一熏,蕭瑟的北風一吹,霎時清醒過來。

    許京又不記得她是誰,這樣貿貿然找過去,萬一嚇到他怎麽辦?她的腳步漸漸緩下來,沉沉地拖著,一顆心七上八下,既喜且憂。

    “紀棠!”

    有人從背後叫了她一聲,她回過頭,看到金姐踩著高跟鞋,手裏捧著幾件衣服出來。

    “金姐,有什麽事兒嗎?”

    金姐把那些衣服往她懷裏一塞,嗔道:“你明個就打算穿成這樣去見小"qing ren"啊?當心他嚇得不敢要你。這衣服我統共也沒穿兩回,料子還是好的。你先湊合穿著,撐撐臉麵。”

    紀棠雖然覺得不用多此一舉,但還是十分感謝金姐的心意,疊聲道了謝,收在臂彎裏。

    -

    許京皺著眉頭,正想抽身走人,驀地聽到身後有人喊“紀棠”,驚得眼皮子一跳,愕然轉過臉去。

    斑斕的霓虹燈下,站著個臃腫的年輕女子,拖著條土氣的麻花辮,微微仰著頭,笑得眉眼彎彎。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見了。

    周遭的色彩霎時褪去,滿世界隻剩黑白色,唯有她的笑臉,鮮活如初見。他記得,一切都記得。記得她撒嬌時旋的梨渦,也記得她嗔怒時豎的秀眉。

    他聽不見夏敏元和白子梵又講了什麽話,仿佛是靈魂飄出頭頂,看著自己的腳,一步步朝她邁去。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凝視,稍稍偏轉側臉,對上了他的目光。

    極度的驚與喜凝在她的眼中,化作一個大大的燦爛笑臉。

    像是交錯了萬年的、命運般的相遇,一個字也不必說,懂的人自然懂得。

    她同樣提步向他走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用跑的。短短的一個對視,短短的十米夜街,他們卻恍若穿越了幾個世紀,幾個光年。

    許京抬起雙臂,想接住她,“棠棠……”

    然而——

    半路橫插出來一人,攔在他們中間,對著紀棠,怒氣難遏道:“你怎麽在這裏?誰許你來找我的?”

    紀棠的腳步刹住了,茫然地抬頭望著眼前這個男人,隔了好半晌才想起,這不就是原主的“丈夫”白渣男嗎?他怎麽也在這裏?

    她試探性開口問道:“白子梵?”

    白子梵窺了一眼夏敏元,將聲音刻意壓低了,語氣卻仍極嚴厲,是那種讓人聽了渾身不舒服的命令式口吻,“快回去,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紀棠本來對“白渣男”還沒什麽痛恨,畢竟他爭取婚姻自由這一點,深究起來沒什麽錯處,隻是不該栓著原主在他家為奴為婢,受盡欺淩。

    然而今日一見,才發現此人真是不愧“渣男”之稱。

    她白眼一翻,撇嘴道:“這條街是你的產業,還是這仙樂宮是你家開的?什麽叫作‘不是我該來的地方’?”腿長在她身上,她想去哪兒,還得經過他同意?

    白子梵咬牙逼近了一步,寒氣凜然地盯著她,“你到底想幹什麽?”

    此時,心中奇怪的夏敏元走了過來,“子梵,怎麽了?是認識的人嗎?”

    “是個同鄉。”白子梵連忙和她撇清關係。

    紀棠聽了這句話,突然呼吸一窒,心中湧上一股極強的怨氣。這怨氣自然不是她的,而是原主對白子梵的憎恨。這種情況她在末日副本中也曾遇到過,似乎隻有原主對某人某事存在非常厲害的執念,才能被觸發。

    這一瞬間,她的身體忽然不像自己的了,一連串的悲憤欲絕的質問脫口而出:“原來在你心裏,我隻是個同鄉。嗬,同鄉?一個同鄉,會住在你家中,替你服侍父母,照顧弟妹嗎?晨昏定省,端茶送水,給你娘洗腳,給你爹做壽,還要被他們戳著脊梁骨罵生不出兒子!你弟妹上學,要我回娘家去求哥哥,看嫂子的眼色;你祖母癱了,又是誰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她?她發起瘋來,連我的頭發都抓掉了一半,把我的十個指頭都啃出了血啊!”

    紀棠清楚地看見許京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臉上浮現出極其震驚的神情。

    她滿臉黑線,真想讓原主不要講下去了,可無論如何都遏製不住那股澎湃洶湧的怨氣,口中還是不斷吐出淒厲怨毒的話語,像是要把一輩子的苦楚都倒幹淨了。

    “你這個陳世美!在外麵有了女人,就要和你爹娘合起夥來休掉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紀棠捂著臉,深感丟人。

    大姐!咱們用高端、大氣、上檔次點的複仇方法好麽!求你了!學重生宅鬥文裏那樣,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傾家蕩產、悔不當初啊!你這出口就是同歸於盡,活脫脫一副怨婦嘴臉啊!

    紀棠頓感絕望——這一世和許京的第一次見麵,難道就要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嗎?

    -

    正當她頭腦昏沉,哭笑不得的時候,迅雷不及掩耳地,許京已經一拳將白子梵撂倒在地。

    “啊——”夏敏元捂嘴尖叫一聲。

    許京雙目赤紅,一下子攀到白子梵身上,提拎著他的領帶,狠狠地把他的腦袋摜在柏油路上。白子梵瞪大眼睛,鮮血從牙齒裏迸出來,試圖從他手中掙紮出來,卻發覺這個看似羸弱的世家公子哥,手勁極大,像鋼鐵澆築的一樣。

    “你瘋了!”他大喊道。

    許京是快瘋了。他雪白的牙呲著,如同一隻發狂的野獸,烏黑的眼眸中,兩團熊熊烈火在燃燒。

    “你和她結了婚!”一拳打在白子梵的鼻梁上,直打得他鼻血橫流。

    “還不好好對她!”又是一拳,砸得白子梵臉頰都凹了下去。

    “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敢給她臉色看!”白子梵慘叫一聲,掉了兩顆牙。

    站在一旁的夏敏元拚命去拽許京,可畢竟沒有力氣,反而自己跌了一跤,坐在地上,捂臉哭泣起來,喊道:“別打了!別打了!”

    許京氣得兩眼充血,嘴唇發抖,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處,恨不得將這人殺之而後快。

    他一拳拳打下去,不多時,白子梵便已經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夏敏元哭得嗓子都啞了,踉踉蹌蹌站起來,喊著要去找巡捕。

    紀棠看得心驚,這時代勉強也算是法治社會,殺人是要坐牢的!

    她咽了下口水,弱弱地說:“行了,別打了吧,要出人命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才讓許京僵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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