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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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賈政“半推半就”讓王夫人出麵,還是王夫人純粹自作主張,林海都不在意。

    不過合適的老師,林海還真有幾個好人選,都是他的同科或者同鄉。像林海這般三十來歲就金榜題名的青年才俊終究是少數,大多數人中進士時都三十多歲將近四十了。

    想了想,林海又問向他媳婦,“黛玉的老師你可有了章程”

    王禪從一大堆賬本以及帖子之間抬起頭來,“明年開春跟著我娘家侄女們一起讀書老爺您看”

    今年秋末,王禪拿著林海的帖子請了林海的丁憂的同科教導她娘家侄女們,王禪在問過黛玉後就幹脆讓女孩子們湊做一堆了。

    王禪早就篤定寧榮兩府照老爺的話說就是大坑,她一直在把黛玉往她娘家這邊拉她兩個嫂子都很喜歡黛玉。

    王禪唯獨擔心這拉攏的手段太緊迫太露骨,惹得老爺不快。

    黛玉此時也停了筆她幫著繼母抄抄寫寫呢。她輕聲道:“姐妹們跟女兒素來要好。”

    榮府那邊教導姑娘們的先生是個老秀才,繼母那邊延請的是父親的同科,正經的進士。黛玉曆來好學,她會選哪一邊還用問嗎

    媳婦的安排,林海相當滿意。

    這就是迎娶世家名門出身大小姐的好處:眼界夠寬,輕易不會下作到為了銀子為難原配留下的子女。

    林海點了點頭,給賈政他們夫妻倆推薦了一位出名的嚴師:他們要是真上門想請,並狠心讓寶玉跟這位先生讀書,榮府二房也許有救,如果舍不得林海一看熱鬧的,壓根不怕事兒大。

    不過賈政夫婦所為,林海可要說給閨女聽:尤其是王夫人用丈夫的帖子行事這一條,必定讓黛玉知道。

    黛玉當著繼母的麵兒大方道:“姐妹們倒還罷了,璉二嫂子那會兒也稍微有點酸呢。”

    父親升官的消息傳來,璉二嫂子倒還沒什麽。之後父親成了外祖母跟前的“貴客”,璉二嫂子話裏話難免外酸溜溜:許是她覺著一品大員的侄女還不如我這個三品官之女風光得意

    二舅舅和二舅母其實一個惆悵,一個嫉妒,她並非一無所覺。

    畢竟是長輩,黛玉不好在父親繼母麵前說舅舅舅母的是非,但可以用璉二嫂子“點個題”呀。

    黛玉已經隱隱感覺到父親對外祖家越發不耐煩,但又怕傷了她的心才在言語上盡量委婉一些。她很想說爹爹你不用為難於是她立即這麽辦了,“外祖母最疼女兒,表兄弟表姐妹們與女兒都很合得來,旁的也挺照應女兒。”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賈母很疼她,表兄弟姐妹們也因為常在一處而有些交情,旁人就是麵子上的情分,彼此都是。

    女兒這樣坦誠,林海也來了興致,問道,“你珠大嫂子待你如何”

    黛玉稍微撇了下嘴,“聽說父親您要進京,珠大嫂子對我就熱絡了一些。”頓了頓,她還是找補了一句,“人情冷暖,女兒還是省得的。”

    李紈出身書香門第,倒不至於像鳳姐兒那般勢利,而是為了兒子蘭哥兒的前程,也不惜放下身段討好黛玉。

    林海循循善誘道:“瞧出什麽沒有”

    黛玉思量片刻,才小聲道,“各懷心思,都在為自己謀劃。”

    林海聞言欣慰不已:元春封妃,這是寧榮兩府沉寂多年之後崛起的最好時機,然而這一大家子就沒有一個人對整個家族有點靠譜的規劃。給賈璉補缺,都是因為賈政險些丟官而逼出來的。

    回到父親身邊,黛玉就有些看不懂舅舅家了:在外祖母身邊的時候她就覺得舅母嫂子們眼裏似乎隻有銀子,學問官位這些真是全沒聽她們提起過一點半點。

    誰讓黛玉在父母口中聽到的全是“誰品行手段如何”,還有“誰誰是誰的人”,以及“那位大人又跟誰不睦”耳濡目染之下她逐漸不大奇怪:為啥兩個舅舅一個賦閑在家,一個好些年了還是五品。

    她光聽父母說話,就把自家,繼母娘家,以及舅舅家的同盟對頭都弄了個門兒清,跟哪家姐妹可以多往來,跟哪家姑娘離遠點但感覺舅舅家的姐妹對她們家還沒她知道得多。

    等姐妹們來家裏做客的時候,她就說一說勸一勸吧:姐妹們相處了那麽多日子,怎能揣著明白裝糊塗

    黛玉回房之後,林海從今天收到的一大堆請柬裏就挑出兩張來,交給他媳婦,“義忠王,璉哥兒他舅舅,這兩家咱們必去,別的”他指了指剩餘的一大摞帖子,“咱們不去。”

    王禪笑道:“表哥身子大好,就愛熱鬧了。”

    病好的義忠王肯定要跟肅端王與忠順王不死不休,縱然熱衷交際應酬,聖上也能包容:想要馬兒跑,也得給馬兒吃草嘛。

    卻說林海的回複到了賈政和王夫人眼前,賈政頗為滿意,直接道,“尋個好日子,上門邀請先生來坐館。”

    在他心裏,寶玉不上進,都是因為老太太寵得厲害,不舍得寶玉讀書吃苦。這次妹夫推薦了個嚴師,老太太總沒話了吧

    王夫人卻比賈政多了個心眼,見賈政甩手東家一樣發了話,就出門到趙姨娘屋裏歇著去了,她才麵無表情道,“打發人出門打聽打聽,這先生口碑怎麽樣。”

    執掌中饋的二太太發話,底下的人回複得極快:那位先生曾是姑老爺的同科,學問極好,也是遠近有名的嚴師,唯獨可惜是個舉人。

    王夫人聽了就不大高興:舉人也好意思薦來寶玉性子是怪了些,但生帶異象,才華更不同尋常舉人能教得了

    其實她心裏不平的原因也極簡單,昔日給黛玉開蒙的可是賈雨村,那是位正經的進士老爺。

    然而榮府自賈代善去世後,老爺們的請客門人師爺以及教課的先生,還沒有一個舉人。

    單說這一點,賈政比王夫人可實際多了。

    王夫人知道讓老爺出頭絕無可能,便想著跟賈母說上一回:道一道不平和委屈。

    可惜賈母根本不想搭理二兒媳婦:自從璉哥兒跑來說他見了舅舅,更把如何跟舅舅再聯係起來也仔細說了個明白。

    賈母這兩天都沒睡好純是興奮的。

    榮府真正說了算話的厲害親朋太少了,家裏曾經一門心思依靠王子騰結果大家也看到了。幸虧女婿有心照拂,光是這幾次牽線搭橋老太太也是感謝不已。

    於是老太太囑咐璉哥兒,“得了閑多往你姑父府上走動走動。你的前程將來許是要落在你姑父和你舅舅身上。”

    這話賈璉聽進去了。他從他親娘舅那兒知道了不少“官~場~常識”,想法誌向也就都不同於往日。

    這會兒賈母與王夫人婆媳正說著話,賈璉打發了丫頭來,說他要過來拜見祖母。

    王夫人心知老太太今日定不肯給她出頭,隻得起身走了。

    兒媳婦走遠,賈母就對鴛鴦道,“老二家的性子越發強了。”在女婿和外孫女那兒吃了點虧,老二家的就這麽一副不自在的樣子。

    鴛鴦來了句大實話,“二太太一時轉不過來也是有的。”

    誰讓二太太執掌中饋,說一不二這麽多年啊更別說二太太還有貴妃娘娘和官居一品的哥哥。

    鴛鴦擔心老太太沒給二太太出頭,甚至連安撫都沒,二太太一時想不開會去娘娘跟前訴說委屈,或者找王大人告狀。

    她剛想勸勸老太太,賈璉正好進門,她也隻得暫時丟開此事。

    說來也巧,第二日元春就召王夫人進宮作為貴妃,每月都能見見家人,說說話。

    王夫人也是憋悶狠了,說過家裏人近況之後就開始抱怨:林海一家子讓她不痛快的地方很多,但真正能拿出來說的也隻有這麽一條,給寶玉尋先生不大盡心,有瞧不起她家之嫌。

    當然,王夫人還沒糊塗到直接說“林海是看不起貴妃您”。

    元春這些日子正膩歪著呢。

    舅舅王子騰這麽多年在宮中也就收買了兩個太監,兩個女官,這四個人也不隻忠於王子騰一個你王子騰能用銀子收買,難不成別人就不行了

    這都年底了,聖上忽然送了“大禮”,把內宮洗了洗這四個人就剩了一個。

    得到消息的元春一夜未眠,她都害怕得險些要找聖上“自首”:宮內宮外傳遞消息她一直靠著這四個人。

    傳遞消息,這罪過可大可小。結果她還在擔驚受怕,她那些姐妹其餘妃嬪也有得力人手先後“消失不見”。

    元春高懸的心落下來一半:不是針對她和她舅舅的就成。有肅端王和忠順王虎視眈眈,不怪她多想。

    話說王子騰因為舉發肅端王而得了聖上嘉獎,元春封妃正是借了舅舅的力,那麽舅舅的對頭來算計她,她也沒什麽好抱怨不甘的。

    她召見王夫人,也是想讓王夫人出宮傳話:讓舅舅莫急,聖上估計沒打算對舅舅怎麽樣。

    王子騰這些日子這麽安生,正是因為自己的人莫名其妙就“沉”在宮裏。他要看看是不是聖上想卸磨殺驢

    母親剛剛一臉愁苦之色,元春還以為她要替舅舅傳話,哪裏想到母親為寶玉的先生抱怨個沒完

    元春頓時不大耐煩,直接打斷道,“煩勞太太到舅舅家跑一趟,跟舅舅說無事就好。”

    王夫人聞言一怔,她也不至於徹底昏了頭,“這是怎麽說”怎麽就“無事”,這些日子娘娘在宮裏究竟遇上什麽事兒了

    元春言簡意賅,害得王夫人離宮到回府這一路上始終滿麵愁容:那“沒了”的四個人也曾拿了娘娘許多賞賜

    那些賞賜自然都來自榮府。

    元春的吩咐,王夫人自然早早照辦。收到消息的王子騰在轉天上朝時,見禦史為了那去向不明的三萬銀子參賈政失職,他也隻輕歎了一聲,沒為妹夫辯上半句。

    林海則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以為把那三萬兩的虧空補齊就沒事了怎麽可能看你拿出三萬兩如此痛快,人家就想坑你更多的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