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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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戰事忽起,這明顯在聖上預料之外。
連著數日,散朝後林海都跟著一眾重臣前往聖上的書房開“小會”。
戶部的情況就在這兒擺著:賬上有多少錢糧,以及實際能動用多少錢糧,林海這次不會替任何人遮掩,當著聖上、閣老、尚書以及匆匆趕回的數位大將軍,一一說了個明白。
甭管什麽時代,戶部都必有虧空,差別就是賢君虧空少,庸君基本就拿不出錢來。
此時北狄人的精銳騎兵已然堵住西北第一關,再加上個帶著親兵逃出關外投敵士氣實在不怎麽樣,糧草再不齊備,這仗真不好打。
林海不懂打仗,但他明白: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聖上與內閣商議出的結果是,就地調撥一部分先救個急,糧草的大頭自然得從湖廣江浙徐徐運輸而來。京城、直隸乃至山東的存糧都不能動以防萬一。
得虧去年是個難得的豐年,糧食主產區一無天災二無人禍,不用因為沒糧而下旨堅守。
話說林海做戶部侍郎的時候尚短,但在南邊監管鹽課多年都沒出過岔子,想必能勝任這個“大管家”的位置,關鍵林海還不貪。
林海座師陳老大人致仕之後,按順序遞補入內閣的齊大人望著林海,眯了眯眼:如今怎麽也得吃苦受累上一陣子到時候幹得好可以找人摘桃子,幹得不好更是順理成章地空出這個要緊的位子。
他微微側過頭,對著對麵麵色嚴峻的忠順王使了個眼色。
忠順王會意,輕輕頷首。
林海自打進京就沒給這兩位老王爺以及他們身後的子孫門人什麽麵子:進了戶部便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燒到了肅端王的手下身上。
去年冬月,連著讓兩個五六品的主事主管調離戶部之後,“敬酒不吃”的林海自然讓肅端王記在了心裏。
肅端王和忠順王在江南人手十分有限,即便如此也盡力調動人力物力,探查了大半年,實在找不到林海能拿得出手把柄,可不隻能“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然而肅端王這一係對自己惡意滿滿,林海此時卻視而不見:畢竟大事為重,好在雙方都有這等默契。
安西關內便是一馬平川,千裏沃野,若是讓北狄人破關而入,那麽下一個能布置重兵固守的地方,已經是京郊大營的布防範圍。
不同於林海這樣即使投誠也依舊能繼續為官的士大夫,肅端王和忠順王這樣的天潢貴胄大肥羊,北狄人絕對會興高采烈地宰掉。
大敵當前,肅端王一係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但戰事平定之後呢林海想了想,到時候應該“後路”會發威。
王爺,看你的了。
顯而易見,病愈的義忠王比聖上更靠得住:一個自小按照繼承人培養的前太子比他做了皇帝的弟弟更有擔當,也更護短。
倒不是聖上薄情寡義,而是年少時作為皇子,總少不了委曲求全,趨利避害的經曆。這些經曆直接影響了他的性格,用人之道自然也包含在內。
卻說整個正月,義忠王幾乎夜不虛度,然而還是沒有聽到好消息。
義忠王有點失望,卻沒影響半點正事聽說他大好了,曾經的故交下屬都“把持不住”暗中多番示好。
京中自來不缺消息靈通之輩,義忠王瘋癲的時候仍有死忠對他不離不棄,其中有幾個死忠至今分量都不小:西北西南各有兩三帶兵之人依舊心向義忠王。
明眼人都能感覺到義忠王與聖上兄弟相得,更在默契聯手對付肅端王一係。
另外,義忠王雖然無子,但聖上有心將一位皇子過繼,而義忠王對四皇子總是另眼看待四皇子那身子骨雖然不靠譜,但四皇子妃已經有孕,將來義忠王府不怕後繼無人。
因此許多人都覺得現在又到了在投注的好時候:再說義忠王恩怨分明的性格委實能讓投注之人比較安心。
夜裏王爺拉著自己沒個消停,白天還得幫著王爺處置這堆滿整張書案的拜帖與書信,義忠王妃也是痛並快樂著。
另外,自打堂哥反了,義忠王這位側妃幹脆病倒了這會兒太醫剛診過脈,來回話說:心病不除,藥石罔顧。
這位側妃是個規矩人,不管是在東宮還是在王府都不爭不搶有眼色,安安心心的在自己的小院子裏過自己的小日子。
對這樣的“姐妹”,義忠王妃也生不出什麽厭惡之心。背地裏感慨一下這側妃命苦,義忠王妃便吩咐側妃處伺候的丫頭婆子一定盡心盡力照顧。
王妃在內書房處置庶務的同時,義忠王則在外書房接見“故人”。這時候能上門的多是宗室,論輩分都是義忠王的堂兄弟們,還都是說話算話,並非守著祖業混日子的那種兄弟。
太~祖~爺乃是馬背上得來的江山,子孫之中亦有尚武之輩,這群人想憑著西北戰事多撈些戰功於是這些堂兄弟們湊在義忠王跟前,十個人裏有九個都是想請戰的,剩下的一個手上功夫不成,又從不曾帶過兵,則自告奮勇,申請去西北調撥糧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樂意親近他的兄弟們都如此上進,義忠王不免心中得意。不過主動請纓者眾,他也要稍微挑選一下。
史家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人,保齡侯史鼐已然定準,啟程前往西南任職,剩下保齡侯史鼎義忠王是準備給他重任的。
話說史鼐史鼎兄弟兩個,還是史鼎在兵事上更為突出這都是明擺著的。
史鼐是襲爵,本身不降等襲爵就挺了不得。
作為侯爵府的三兒子史鼎幾番踏上戰場,在他並非聖上心腹的前提下還能憑軍功封侯,足見此人的本事。
關鍵是這兄弟都十分低調,不貪財不惹事不~結~黨,從這哥倆的老爹站到義忠王這邊之後不管義忠王起起伏伏,就沒挪動過自己的“後座”。
簡直是忠臣兼良將的典範。
義忠王就在琢磨找機會跟史鼐私下裏見一麵,他有話囑咐:不管是父皇還是皇弟總要挑出些宗室派往西北,他就從在座的這幾個兄弟裏麵薦上一兩個,再把能戰善戰又穩重的史鼎調過去簡直兩全其美。
既已計定,義忠王便對堂兄弟們道:“聖上不想再指望肅端王與忠順王半點,”他想了想又鄭重道,“這麽多年來,怡安王也越發看不慣這兩個你們若是能前往西北,絕對不能墜了咱們兄弟的麵子”
怡安王便是曾經的宗令,王禪她外公。
兄弟們聞言精神一震,皆道,“王爺放心。”可算給個準話啦
其實自打太上皇登基為了坐穩皇位,把京城弄得一片腥風血雨,逼得那位將軍不得不反之後,這些年陸陸續續始終有人悄悄出關投靠北狄人。
偏巧如今的北狄大汗又是個難得的明主,懂得不拘一格降人才,更曉得在來往商隊之中安插探子,入關後行拉攏策反之事,隻可之前惜費盡力氣也隻弄了些六七品的小將。
然而這次一下子走脫了個四品將軍,想想此人在西北軍功供職多年,知道的東西若都吐露出去,最起碼西北大營要重新布置防線,還有那些設在關外的補給之處大約都廢了。
所以,義忠王並沒有看起來這麽樂觀。送走這些比較一根筋的兄弟,義忠王轉身回了內宅。他剛踏進正房大門,撞見王妃他剛要開口,就讓王妃一把抓住手腕。
“王爺跟我走,李妹妹說是不行了,她有話跟咱們說。”那個堂兄反了的側妃就姓李。
義忠王也沒二話,“走”
李側妃的院子距離正院不遠,義忠王夫婦一進門便感覺熱氣撲臉,屋子裏濃重的藥味,配上李側妃蠟黃的臉,枯瘦的身子,讓人平添不妙之感。
李側妃見王爺王妃全都到了,她掙紮著想起身行禮,被王爺王妃默契地一人一手牢牢按住。
義忠王不擅長勸人,王妃自然要“衝在前頭”,“妹妹好生養病,你堂兄是你堂兄,礙不著你,更礙不著咱們王府。”
側妃的堂兄~叛~逃,對義忠王府聲名有那麽一點影響王爺的對頭準會看笑話,背地裏嘀嘀咕咕少不了,但王妃說的“礙不著”卻是大實話。
估摸著是心存死誌,啥也不怕,李側妃說話比以前直率太多,“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我是不想活了。”見王妃又要苦口婆心地勸一勸,她立即再次開口,“我那好堂兄托我母親給我送信,要給王爺下毒呢。”
自打李側妃開口,她那大丫頭便心知不對勁兒,此刻已然汗如雨下,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側妃看也不看,冷笑一聲,“既然不拿我當女兒,我又何必還顧著娘家。兩麵三刀也不看看是不是有這個本事”
這番話她說得有些急,話音未落人就喘上了。
王妃趕緊讓人去請大夫,卻難掩麵上驚訝之色。
倒是義忠王一臉了然,“跟我以前吃的藥一樣”
李側妃捏著帕子捂著嘴一時說不出話,卻重重地點了點頭。
義忠王拍著李側妃的後背道:“肅端王叔總是這麽疼我。”
義忠王妃見狀,對角落裏已經嚇暈過去的丫頭都沒給個正眼,低聲跟身邊心腹道,“拿人,好好審。”
婆子們上前,一人一隻胳膊,就此拖著出了門。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過後,大夫到來,李側妃此時也恢複了不少,大夫診了脈便借口開方子,腳下抹油一般迅速溜走不僅側妃脈象不大對,但凡長著眼睛的,都看得出這屋裏氣氛更不對
李側妃望著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大夫,又輕聲道,“王爺,寧府秦氏許是我堂兄做下的不管怎麽說我娘家也脫不開幹係。”
這次義忠王也驚了,他微張著嘴,隨後抿了抿唇才道,“這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我堂兄他娘,不是前朝宗室就是前朝末帝的妻族。我小時候見過我這嬸子拿過一支金絲點翠鳳釵,後來我入了東宮才知道那釵上的印記乃是前朝造辦處特有。王爺王妃想想我娘家的品級,手握前朝宮中之物豈是尋常”李側妃似笑非笑,“我想著,若非我這嬸子出了大力,我又焉能有幸邁入東宮當時娘家應該給肅端王送過銀子肅端王隻要收了銀子就保準辦事兒”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咽氣,便想著幹脆和盤托出,也不管王爺王妃的承受力,“至於我為什麽曉得我娘家派人把秦氏滅口那是因為我母親把人直接塞到我這兒好讓人躲風頭,畢竟家裏培養個幾個死士也不容易,正巧我身子不爽利,娘家人派人過來伺候也是順理成章。”她頓了頓,輕咳幾聲,雙眼晶亮,“我想著不如順水推著,如今人就在我手裏,向王爺告發也很便宜。”
義忠王夫婦像是頭一次認識這位一直安安生生在府中過日子的側妃,齊齊望著人家,而後麵麵相覷,不知該從何勸起。
李側妃無疑有功
然而李側妃卻不居功,“我小時候讓我妹子推下河,當時已是深秋;我本與我表哥情投意合,卻讓父母棒打鴛鴦如今連給我下藥都做得出,還想著我護著他們”
還有這事兒呢
義忠王都哭笑不得,“你還真不想活了”怎麽都口無遮攔了
無親情無愛情無事業無子女的四無女人心如死灰似乎不難理解。
“他們對不起我,我也對不起他們。”李側妃展顏一笑,“反正我這一輩子最後就對得起自己吧”
宮裏的老太妃們能為了自己娘家找太上皇和聖上找說法;李側妃也能為了自己而徹底讓娘家的野心灰飛煙滅雖然自打她家出了個~叛~逃的堂哥,她娘家三代內注定再沒法兒翻身。
話說,義忠王這兒添了個“意外之喜”,林海今兒頂著落日餘暉從衙門出來,毫無意外地又讓人堵了。
一臉喜色難遮掩的四皇子礙口邀請道:“林大人可有空今兒我做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