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燦燦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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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貴妃從禦心殿回來的時候,苑九思正在瑰延宮的正殿等她。

    古色古香的殿中鋪了厚厚的錦緞,半人高的精製銅爐中飄起幾絲嫋嫋香煙。

    這是她為免自己心浮氣躁露了馬腳,特地挑選的西域進貢的茵犀香。作提神醒腦,鎮定心神之用。

    “母妃!”見她回來,苑九思立即從榻上起身,掀開珍珠簾過去迎她。

    聶貴妃進門後含笑應了聲,直到嗅到爐中香氣,不由輕輕挑了挑眉。

    苑九思懂的香,大部分是和她學的。不同的香效用各不相同,什麽時候焚什麽味兒,也有一定講究。茵犀香味微苦辛,餘味帶一點辣,這種氣烈的香不像是她會喜歡的。

    再淡淡一眼掃過苑九思臉上神色,聶貴妃心中就跟明鏡似的,想是又做錯了什麽事心裏慌吧。可她今日卻沒挑破。

    “殿考結束了你怎的沒叫上柔德那丫頭出去玩兒?和嬪頭兩日還與本宮道太液池正在化冰。”

    搭著川穹的手,聶貴妃緩緩坐下,聲調平靜,聽不出喜怒。“方才回來時本宮還與川穹說你肯定溜出去了,不想竟錯怪了你。”

    若不是帕子掉了,心頭總是發怵她哪願意這樣悶著。沒弄清狀況苑九思倒不敢先聲張,隻小聲嘀咕:“皇宮不就這樣大麽,能去的地方早就去過了。年年景致都相同,宮裏頭還能有什麽玩兒的?”

    偷偷看了聶貴妃一眼,苑九思覺得自己的語言組織能力正在逐步提高。遣詞造句含蓄又婉約,暗含一層薄薄的深意。

    這些小把戲自瞞不過聶如扇,她嘴角微揚似乎噙著笑意,閑閑地道:“四月寒食節,陛下會親自去普陀山燃香奠酒,祭祀先祖。九兒且放心,你自會在隨行之列。”

    聞言,苑九思開始不解,她怎的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越過苑西荷出宮那事直奔寒食節了?到底婉約在這個露.骨的年代含蓄行不通啊。

    有了這種覺悟以後,苑九思便別別扭扭紅著一張臉央求:“母妃,您一定是知道的......正月底孩兒想同皇姐一起......一起......”到底底氣不足,苑九思聲音越來越低。

    因她說話時還在擔心被弄丟的帕子,那可是一件巨大的把柄。

    “哦?”聶貴妃淡淡應了一聲,伸手輕揉了揉額角,麵上神情沒有半分變化。

    “說起這個,柔德年前求見本宮時正巧與本宮提過,本宮今天也順勢向陛下提起——”聶貴妃尾音一轉,看了眼緊張的苑九思,忽就不言了。

    “皇姐竟然替我說了?!母妃,父皇怎麽說的?”苑九思沒想到苑西荷這麽為自己著想,一時又欣喜又期待。雙手撐住榻上置的小桌,睜大眼問。

    沒料她反應這樣強烈,聶貴妃有些訝異,但還是與她轉述:“你父皇說這一來不合祖製,二來你年紀尚小,屆時宮船上可能時會有外臣往來,尚不宜同去。”

    隨著聶貴妃的話語,苑九思神色一點一點黯下去,最後還是十分低落地回了一句話,“兒臣知曉了。”不許去都算了,還找出這麽多理由拒絕她,讓她沒有一點爭取的希望。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她此時還是抑製不住失落的情緒。

    見她耷拉著頭,聶貴妃竟然笑了,又道:“你父皇原是不許,但當時有人為你說話,那人勸了你父皇幾句,陛下最終還是恩準了。”

    “什麽?”苑九思一怔,不慎就將手邊的青瓷杯撞得一聲清脆響。音量高了幾分,她不敢置信地又問她一遍,“父皇真準了?”

    那是何方做好事不留名的神聖。苑九思感激涕零,若她知曉是誰,一定要重重答謝這份無價的恩情。

    或許她反應太大叫聶貴妃有些不悅,所以還不待苑九思問清幫忙說話的人是誰,聶如扇就眉頭一皺地嗔怪:“也是不小的人了,還不注意儀態。這兩日若真閑得慌就去和教儀嬤嬤學學禮數。”

    苑九思一聽教儀局,當即一個激靈。跳下凳子幾步走到聶貴妃旁,拉著她的手不依不饒地撒嬌:“謝過母妃,兒臣不閑,兒臣可忙呢!和皇姐出宮這樣重要的事,不提前準備一番怎麽行。”

    聶貴妃任她攀著,口中繼續叮囑,“你去了以後也不許隨意露麵,到時讓花箋替你準備一張麵紗。這畢竟是柔德的祝禱禮。還有,千萬不可下宮船......”

    知她意思,苑九思滿口胡亂答應,“兒臣隻是跟去看看,怎會搶皇姐的風頭。”

    聽了好一陣囑咐,苑九思用過一碟子梅花香餅和幾枚吉祥果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邊走她還邊吊兒郎當地思忖,聶貴妃應當是老了,她記得她以前沒這麽嘮叨的。

    ·

    川穹送她出去的時候,苑九思還是不太踏實,斟酌再三才向川穹開口:“川穹姑姑,今日殿考我走了過後母妃可有不悅之色?”怕被誤會,她忙又補了一句,“今日背誦文章我都背得斷斷續續的,不甚流暢,而母妃對我素來要求都極高......我今日的表現,定是叫她失望了。”

    沒料到她會這樣想,川穹和藹地笑笑:“貴妃娘娘固然希望公主能做人中龍鳳,飽讀詩書。可她也是一個母親呀!頭些時日公主的刻苦,瑰延宮上上下下都看在眼中。娘娘嘴上雖沒說,其實暗裏即欣喜又心疼,還擔心公主太用功會傷眼,招太醫來問過幾回呢。白日也常與奴婢說公主長大了明事了。”

    “既然公主有進取之心,娘娘如何會責怪您。是公主多慮了。”

    川穹說得誠懇,苑九思聽著卻不是滋味極了。若聶貴妃知道她那些日的刻苦,都是在搗鼓偷奸耍滑的小動作,一定會很失望吧。還有那些皇姐幫她寫的課業。

    她笑得很不自在,也沒心思再問下去。

    故作鎮定地謝過川穹後,就帶著采容回允闌軒了,一路無話。

    ***

    苑九思一離開,殿中就靜了下來。靜得讓聶貴妃有些不適。她記得早些年她最是怕吵了,她是在水鄉長大的女子,溫柔如水。

    洪宣二十九年,年滿十六的她就離別家人,割舍檀郎,帶著川穹與銀朱千裏迢迢遠赴皇城。

    初入宮時水土不服,總是食不下咽,人也逐漸消瘦。

    後來家中知曉她的狀況,母親老遠地托人捎了一包鄉土來,兌在水裏喝了才慢慢好一些。她體子不太好,生九思的時候又大出血,所以三十出頭也就這麽一個孩子。

    聞著清神醒腦的香,聶如扇卻覺得神思倦倦。

    ·

    直到川穹回到身畔,聶如扇才將視線收了回來。

    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聶如扇揮手示意,“有什麽就直說。”

    “奴婢在想咱們公主開口閉口不離柔德公主,感情好得真是讓奴婢羨慕。”川穹隨口一說。

    聶貴妃垂下支著頭的手,眼波流轉不知在想什麽。而後瞟了她一眼,聶如扇才佯怒啐道,“什麽時候你也愛拐彎兒抹角了?怕什麽,本宮不是還坐在這兒坐得好好的麽?”

    訕訕一笑,川穹道:“奴婢不敢僭越,隻是淑儀公主性子直,又將姊妹感情看得過重。而柔德公主那邊似有又所保留。”

    “姊妹?嗬嗬,宮裏哪會有真正的姐妹情深?”撥弄著指上的瑪瑙戒指,聶如扇似譏諷似歎息。

    “先就這樣吧,淑儀年紀小,本宮看得過來也護得了她。何況眼下正值柔德婚配的緊要關頭,她沒那麽傻,她比誰都擔心前功盡棄,且等等。”像柔德那樣心眼兒多不見得一定就好。

    苑九思隻是不善辨別人情世故,並不是傻。

    回想起那日苑西荷獨自來見她,言語之中幾多試探。她若直接講明想要的還好,可偏生自作聰明,斜處看人。

    就算真嫁了顯赫門第風流少年又如何,也要有福分受啊。聶如扇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