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返璞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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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九思最近比較憂鬱,去國庸監也沒再頻繁打瞌睡。

    花箋估摸是她丟了東西,戰戰兢兢,腦子裏的弦繃得緊才老實做人的。

    怕她晚上心緒不寧睡覺不好,花箋嘴上雖沒說什麽,但還是悄悄去蘭香閣配了幾樣安神香回來,趁她晚上睡覺前都提前在寢殿熏一熏。

    香氣品類她自是辨得出來,看了花箋一眼,苑九思倒也沒說什麽。

    睡得不踏實是真的。每每午夜夢回,她都預見東窗事發,有人拉她在父皇和母妃麵前對質。

    不過是夜裏擦了兩回冷汗,沒想到花箋就貼心地發現了。打量著浸在水中的千畝香,苑九思麵上終於沾染了幾分暖意。

    其實她和花箋想的略有出入。不論帕子,單那日川穹的話就讓她難過了好久,一種騙人後還被當好人般供起來的負罪感,深深縈繞在她心間。苑九思回去思索了半日,決定洗心革麵,做一個勵誌奮發的好姑娘——把自己也騙過去。

    而關於這個決定,最高興的莫屬花箋與蘭猗。

    早在半年前柔徳剛代苑九思寫課業時,花箋就私下去找過她,但期間苑西荷一直猶猶豫豫,一心想袒護妹妹。

    隻道若是傳開了,事情若不可遏製鬧到陛下那兒去,苑九思定會遭到嚴罰。

    她滿口都是為妹妹著想,一句也未替自己辯解。

    但花箋固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也不怕衝撞她。

    苑西荷拗不過她,便好聲寬慰道自己以後盡量少幫她寫功課。

    花箋當時是信了。而往後苑九思再求苑西荷幫忙寫課業時,苑西荷便總先為難又遲疑地先看花箋一眼,再做出吞吞吐吐、迫不得已地樣兒答應下來。

    見三姐目光忽然就閃躲起來,答應她前甚至還要先看看花箋的臉色,苑九思何等精明,自然察覺其中端倪。

    當時她倒沒做聲,隻是回去關上殿門後立即變了臉,二話不問,直接罰花箋跪了半日。

    她萬沒想到仗著柔德性子好,自己的貼身丫鬟都敢欺負到她身上去。

    花箋伺候苑九思多年,雖然偶爾會被冷嘲熱諷幾句,但實實在在地受罰還是頭一遭。殿外候著的蘭猗聽不下去,就要衝進殿去求情為花箋抱不平,好在有采容幾人拉下來。

    在那之後苑九思沒有半分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更加猖狂,甚至平日出門都不帶她也不使喚她了。

    花箋看在眼裏心中難過的很。她曾是川穹一手帶出來的丫鬟,所以委婉地和川穹提過苑西荷與苑九思要好的事,但其中緊要也留了口。

    按川穹的意思,花箋之後就沒再幹涉主子二人往來。苑九思氣消了依舊開始繼續對她冷嘲熱諷。

    花箋雖繼續麻利地和她鬥嘴,但看著她日漸落下許多的功課,還是盼望有個人能去提醒她。

    沒想到那個人還竟然真出現了。比如說花箋十分看好是的殿考那日的上卿大人。

    她雖聽不懂《勸學》的意思,卻能聽懂公皙堇罵苑九思的那句。

    果真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字字珠璣,直戳她心坎兒。

    花箋竊竊以為,罵得甚好,她心中附議~

    ***

    隨著她入學越久,真知子布置下的課業也越來越難。

    許久不曾仔細看過書本,苑九思啃著筆頭,一個一個念著書上那些密密麻麻晦澀難懂的文字,仿佛看天書一般。功課果真不可落下太久啊!

    這些天以來她每日下學後要耗去將近兩個時辰,才可勉強做完。沒有苑西荷的幫忙,第二日交上去後,她功課上始終布滿密密麻麻的朱砂批。

    為此苑西荷很是關心她,聽聞她學得吃力,晚上時常點燈讀書,便殷切地拉著她手心疼好一陣。

    花箋在旁靜靜看著,神色莫測,她實在看不出一絲假意。

    課業頻頻出錯,真知子訓斥過她幾回。

    但苑九思破天荒地未像從前那樣負隅頑抗、強詞奪理。

    國庸監的學生都在背地裏議論淑儀公主是要重新做人,竟不與太傅吵架、不打瞌睡、不嘮嗑了。

    時日一天天過去,苑九思那邊毫無動靜,每天都規規矩矩去念學。

    這廂苑淮南倒開始著急起來。

    他早就聽人說習武要趁早,倘使歲數大了筋骨就硬了,學起來會更困難。

    眼看著距苑九思答應他都過去了大半月,竟然連個回響都沒聽到,他便開始按捺不住。

    ·

    這天下學時苑九思依舊沉默得深沉。剛要踏出國庸監,苑淮南卻如門神一般攔住她。

    苑九思平平直視著前方,隻見眼前倏然冒出一個紫金冠,伴隨人的搖頭晃腦,紫金冠正一顫一顫地抖得厲害。

    她往後退開一步,微微垂頭睨著他。

    “四皇姐近日的功課似乎做得大不如從前了。”苑淮南伸手抵在朱紅的門欄上,昂著頭顱兩個鼻孔出氣,聲量不高不低還暗暗著含威脅。

    陸陸續續有離開人側目看過來,眼神或多或少都有探究。

    苑九思被盯得不甚耐煩,快言快語地要想打發他:“五皇弟可拎動劍扛住刀?整日就嘴上喊得厲害,話是誰都會說的。若真想習武就先拿出點樣子,倒時候不用本公主去說,父皇都會考慮。皇弟整日纏著我這個姐姐有什麽作用?”

    說罷腳步往旁邊一邁就欲離開,但走了兩步又像想到什麽。

    苑淮南見她停下,以為她終於生出一點覺悟——為自己說了重話要向他道歉,苑淮南甚至還在猶豫,若是她道歉,自己究竟應不應當接受。

    然而背對著不發一語的苑淮南,苑九思壓低聲音陰沉地道:“還有,五皇弟可知有的事說一次就夠了,婆婆媽媽地隻會叫人心生厭煩,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吃這一套。”

    不待他反擊,兀自說完,拂袖揚長而去。

    發髻上斜插的鏤空蘭花釵上有長長的翡翠顫顫垂下,珠串底下那隻翩躚的金蝶隨著她的步伐不斷搖曳在空中。

    苑淮南此時徹底呆愣在原地。有那麽一瞬間他在懷疑,究竟是誰拿了誰的錯處,她竟敢這麽凶悍,真是篤定自己心善不會去告發她麽?

    果真,他不該懷著團結友愛去揣摩這個姐姐的心思。

    眾人向他看來他覺得尷尬得很。若地上有石頭,苑淮南想自己一定要撿一顆砸碎她那道驕橫滿滿的背影。

    從未見過這番無恥以大欺小之人,她今日都懶得和他虛與委蛇直接返璞歸真啊。

    見苑淮南被罵得莫名其妙,花箋有些不好意思,讓蘭猗一行人先跟著去,她自己留了下來善善後。

    瞧著苑淮南麵色不善,她小聲解釋,“五殿下胸襟寬闊氣度非凡......方才的事還請莫要放在心上,淑儀公主這幾日休息不好,所以火氣難免重了些。”

    看她說話得體,也給了自己台階下,苑淮南的臉終於黑得沒那麽厲害。

    花箋一張小臉清麗,笑起來雙頰有一對隱隱的酒窩,十分可人。

    但苑淮南還是不饒人:“你這個丫頭還算不錯。”說罷,忽然意識到自己沒說中要點,微有臉紅地又喃喃一句,“無妨,女子與小人難養,本殿是不會與一介皇姐計較。”

    若時光能倒流,他希望倒回去一刻鍾。

    將才苑九思氣勢太凶,唬得他鬥嘴水準竟然跌破。

    “嗬嗬。”花箋隻得幹笑兩聲。“殿下不計較便是最好。其實奴婢鬥膽一句,公主說得也不無道理。”

    “是麽?”苑淮南撇了撇嘴,眼瞼低垂似在深思。

    見引發苑淮南思考,花箋迅速告辭,如腳底抹了油般溜了。

    苑淮南神色肅穆望空良久,穿著如意仙鶴小靴子的腳一下一下點著地打節拍。

    待過了一陣徹底想清苑九思的話後,他怒目瞪著花箋離開的方向,氣得牙癢癢。那個死丫頭竟敢也欺負他年紀小反應慢,還借苑九思的原話罵他。

    混賬東西!下次見了你非扒你的皮!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苑淮南攥住拳頭暗想。

    ·

    “胥墨!”苑淮南怒氣衝衝地朝身後的書童喊了一句。

    苑淮南想找回一點麵子,甩了個眼神過去,“你以為她方才說得如何?”

    “回殿下,其實淑儀公主說得還是有一些道理。”胥墨回話謹慎,自以為答得萬全無疏漏。

    “蠢鈍如豬!”苑淮南怫然而罵。

    他的玻璃心碎了,要回雅風宮找母妃求一求安慰。

    “其實五殿下也不能單責怪淑儀公主。”

    苑淮南正要離開,後頭卻有人出聲叫他停下。

    “朗公子可是覺得皇姐罵我是對的?”這國庸監難得還有他敬服的人,就算在氣頭上,就算他還在為他的討厭皇姐說話,苑淮南還是轉過身,將語氣放緩了一些。

    因留在內間為太傅整理書籍,所以朗月歌出來晚了些,正將幾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自國庸監複學後,他就察覺到苑九思的反常。

    以前學堂上她總會拉著花箋或苑西荷小聲嘰嘰喳喳議論,刷一刷在真知子跟前的存在感,或瞪一瞪自己,衝他翻翻白眼發個脾氣,再不濟也會打打瞌睡打發時間......

    她突然心無旁騖一心向學,倒叫他覺得陌生。

    朗月歌曾經還未發現,她的瑣事他皆能一一細數,沒想到自己對她的了解有這樣多。

    若竹色長衫襯得他身姿越顯挺拔,朗月歌疏離而有禮:“藏書閣書目萬千,五殿下即醉心武學,可有讀過那些最基本的書目?在下雖知習武之事不能局限於紙筆,可不論學習什麽,知其宗旨對往後修習總有裨益。殿下與其漫無目的等待,不如先去藏書閣找兩本書靜心讀讀。”

    苑淮南細細咂摸著,覺得十分有道理。遂讚同地點點頭示意他繼續下去。

    “再者,文武相同,皆不能一蹴而就,太子殿下自幼時便師從掌鑾儀衛事大臣,每日日旦便起,不論冬夏,從未有一天懈怠,意誌至堅......”

    聞他提起衛事大臣,苑淮南麵上就生出一絲難過與氣餒。

    又是一樁心酸事。

    他歎了口氣搖晃著腦袋:“本殿早就想跟太子哥哥一起......可是,唉!”隻說了幾個字他就說不下去了,往事不堪回首。

    朗月歌知其歎息的緣由,掌鑾儀衛事大臣李賀,最不喜柔弱不禁風的男子。而在他眼中苑淮南便是這樣的,從小體弱多病像個女娃樣嬌氣。

    李賀不僅人糙,脾氣也躁。幾次與苑淮南見麵,苑淮南都是一副哭哭啼啼的嬌貴模樣,他心中更是不喜。後來苑淮南想跟他習武,他自然拒他於千裏。

    ·

    難得朗月歌不嫌他厭煩,苑淮南看他的眼神都愈多親近。

    拉著他幾步走向回廊中坐下,苑淮南托著肉團團的腮幫子問他:“公子以為本殿該如何是好?本殿都聽你的。”

    淺笑翩然,朗月歌溫和的眉眼中全是笑意,“其實拜師於人,氣性相符尤為重要。至於最終定奪,還需要殿下自己斟酌。殿下性情直爽悟性極好,又不乏天真,定能覓得良師。”

    若是換成苑九思誇他天真,苑淮南一定以為她是在罵自己蠢。可這話於朗月歌這樣的人物說出來自不同了。

    苑淮南羞澀地笑笑,擺手道:“哪裏哪裏,隻是普通罷了。”

    笑過後,他開始蹙眉思索。

    少頃,苑淮南巴掌一拍:“那朗公子以為上卿大人公皙堇如何?”

    “聽聞那位大人在塞外征戰長大,騎射之事想來是懂一二的。雖說他如今身居文職,但也教教本殿應是不妨礙的,待有進益了本殿就不信李賀不收我!況如今朝中公皙堇深得父皇賞識,隻要他同意收我,父皇一定會鬆口的!”

    想法倒是與他的人一樣單純,要公皙堇收他,怕是比李賀難上百倍。朗月歌不由失笑,但還是不忍打擊他難得升起的信心:“殿下既然已有人選,大可放手去做。”

    至於成還是不成,真不好說。

    朝中之事父親與苑明疆偶爾都會向他說些,太子對公皙堇其人倒是誇讚不絕,甚至隱有幾分拉攏之意。但對方一直巍然不動。

    可他父親朗弘卻幾次提醒他今後一定要多加小心此人,父親口中公皙堇古怪詭譎,為人狡猾。

    回想起殿考時所見,與所聞可謂大相徑庭。

    ·

    “唔,這倒是!”三言兩語間苑淮南又重新恢複了春風般的得意。

    末了,他壞心眼兒地朝朗月歌的位置挪了兩步,小聲地故作神秘地湊住他跟前:“不瞞公子,本殿其實還看中他一點。”

    “何事?”他一肚子壞水的機靈模樣竟與苑九思有七分像,朗月歌淡笑著接口,笑容清清朗朗讓人分外舒心。

    帶著一種迷之自信,苑淮南親熱地與他道:“這事本殿可隻與你說!”

    “你瞧殿考那日皇姐那樣蠢,那位上卿都能極有耐心地誘導,不生一絲厭煩。足以證明他是個有耐性,好脾氣的人。再者,本殿資質高出皇姐萬倍,他豈會不收我?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