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暗香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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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視線隻與她有交錯一瞬,隨即便迅速掃開,仿若沒看到她般。

    苑九思本滿是殷切地望向他的,見他匆匆挪開目光心中忽就不是滋味。她思緒一轉,再想想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原本微揚的唇角不禁就漸漸展平,臉色有點不好看。

    伸手摸摸臉上蒙著的那層輕紗,她心頭浮了惆悵。一時想讓他認出自己卻又怕他認出來。

    悻悻然側臉轉開眼,苑九思忽然看到亦和自己一樣探出腦袋朝外張望的花箋,她便猶疑了,連最後一個能為自己找的借口都沒有了。

    花箋是自己的貼身婢女,在國庸監裏日日見到,他應是認得的啊。

    既然知道,那怎的還裝作不認識?

    收斂下神色,在花箋攙扶下苑九思緩緩步下宮船。

    擦身而過時她雙眼平平直視前方,自始至終未再看他一眼。她不是不盼望他能喚她一句、認出她,就算仍如在國庸監裏那番——客客氣氣向她作揖,也比這樣陌路好上萬倍。

    花箋看在眼裏,心中太息,先扶她去樓上稍作休息。

    圓滾滾的月亮亮堂地掛在天上,夜色越來越濃。

    酉時快過,離回宮的時辰也近了。

    廂房裏的桌椅都是用竹篾編製,不僅看著雅致,還帶著經久不散的清香。隻是苑九思覺得這味道都摻雜著苦澀。

    因靜極,就坐在樓上都能一清二楚地聽得下邊隱約傳來的笑語。

    苑西荷正忙著,倒是沒空管她。苑九思失落地趴在桌上,看著外頭蜿蜒不知流向何處河流。

    沒人來正好,她心中本就有點難過不想理人。尤其是在她胡亂想一通後,更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苑西荷。

    自己對朗月歌的心思皇姐知道,苑九思亦相信她。

    隻是沒想到最後忙活一氣後她瞧上的人沒瞧上她,苑九思越想越覺得委屈,兩眼都微微濕濡。

    雖然她還沒失過戀,但心裏那種抽疼抽疼的感覺,她感受得很真切。

    看著冷冷清清的月華,苑九思大抵知道古時候那些人為什麽總愛對著月亮傷悲了。人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刻心緒都尤為脆弱敏感,它卻長得這麽寒磣、還陰沉沉的,不哀愁才不合邏輯。

    苑九思不生氣,她隻是覺得很可惜。

    因她尚未來得及實實在在地與他戀一戀、甚至朗月歌還不知道她喜歡他。她就這樣突然失去機會了,炮灰得連狗血的苦情話本都排不上她的號。

    要是早知道,她隨意哪個課後帶幾個宮女小太監將他堵在國庸監門口,摁在牆上三言兩語表個白......總之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失落。

    悶悶趴在桌上對著窗外,苑九思悶悶問後頭的人:“花箋,你說朗月歌真的是喜歡皇姐的麽?”

    她問後稍頓了一下,花箋卻並未答她。

    原本也不指望她能說些什麽,苑九思沒等到人說話,幹脆自顧自繼續說下去。似要把一切都發泄出來:“可是為什麽那個人是皇姐呢?若是他是喜歡其他的女子,嗬嗬!本公主都會把他搶過來。”一麵自行腦補,她一麵發出兩個簡單卻森然的哼聲。

    隻是笑過之後聲氣就降下去兩個調,苑九思神色黯然,“可那人是皇姐的話就不一樣了。”

    “若那人是皇姐,淑儀公主打算如何?”身後的人似乎含著笑,聲音清澈如山澗涓細的水流,幽幽地拂過她心上。

    “我就不會搶了啊!”

    苑九思下意識就答了,答過後她倏地就覺出不對勁,重新回味一番剛才的話。

    那個聲調......苑九思雞皮疙瘩掉得一地,臉也遭嚇變色。連心頭都驀地“突突突”跳得慌張,口齒再不甚清楚。

    莫不是她悲痛至極連神智都不清了?花箋怎會變成了男人。

    那聲音聽著還很耳熟的樣子。

    她難為情極了,都不敢回頭去看是誰,顫抖著再小心地喚她一聲:“花箋?是你麽?”

    “奴婢在。”花箋這回趕忙應她,一邊吭聲一邊思索待會兒她轉過來後自己該怎麽解釋。

    苑九思聽得她回話終於寬下心下,舒了口氣,原的確是自己悲痛過度。

    母妃說過,千萬不能隨意傷心動怒,這些不好的思緒即傷身體又催人老。自己還年紀輕輕地,竟就幻聽了。

    她理智一回來就開始尋思,晚間回去後要讓小廚房送一盞大補湯來進進補,她今天難過著了。

    苑九思邊盤算邊轉身看向身後:“花箋,我適才竟聽得你聲音變成了一個男——”

    大致看清那個人,她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還真是個男人啊......她沒有聽錯,就是不知有沒有看錯......

    ·

    朗月歌靜靜立在門口,隻有一席稀疏的珠簾將他阻隔在外。

    見她終於回身,他才伸手掀開簾子。頃刻,濃濃月輝透過窗欞打在他身上。

    若說剛才那光華還是慘淡淒苦的,現在則那樣神聖且美好。

    柳染衣裳,清湍修竹。

    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呀。

    苑九思一見是他,下意識動手掐自己一下,不僅幻聽,現在連眼睛都花了麽。

    這是病,得治!被自己掐疼了,她原本惆悵的雙瞳更是婆娑含淚。

    反應過來一切都是真的。苑九思腿就軟了,心跳快得愈發嚇人,僵僵坐在原地不得動彈,說不出話來。

    許是麵紗戴久後後頭係的結會鬆,或是她轉身時候動作太大不小心碰到耳畔,又或是窗外的清風興。

    時候不偏不倚,她麵上那張纖薄的滾雪輕紗就堪堪被風吹開。

    在空中隨風打了幾個美麗的旋,優優雅雅地掉在他麵前。

    細紗上的粉色梅花正嬌,正好九朵。

    他彎腰撿起。

    苑九思回過神後下意識要伸手遮自己的臉。可習過的禮教告訴她這樣的舉動究竟不合禮數,她慌慌張張地將手拿下來,捂住自己那顆幾要蹦出來的少女心,生怕失了儀態。

    畢竟她平時端得那麽好。

    一手扶著椅子扶手,她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道:“你......怎麽在這裏?”

    因看見是他,她原本的惱怒陡然就消散開,隨著那陣風,她的心實已飄到他麵前等他拾撿。

    所以在起先一個重音後,苑九思後頭的話語不自覺地就放得輕而柔。

    想起自己起先口口聲聲說喜歡他,苑九思又羞又氣。

    可惱來惱去又如何,終是一副嬌滴滴的女兒家姿態,眉眼之間皆是情。

    花箋在一旁睜大眼看著這種奇觀,大呼稀奇與神奇,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神秘的愛情力量。

    察覺花箋猥瑣的眼神,幾個來回間地,苑九思順道瞪花箋一眼,隻是都軟軟地沒什麽威懾力,更似嬌嗔。花箋汗毛馬上立一身,突覺倒春寒來了。

    但她知自己理虧,扯扯嘴角幹笑兩聲就老實垂眼避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其實花箋也納悶,朗月歌不是在底下接苑西荷麽?早在半柱香前他還裝作不認識她們。

    但她們上來後不久他就跟上來了。

    花箋當時本是想提醒一下正喃喃自語的苑九思的。

    可她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呢,那幾句至關鍵的就已被他聽去。思及再叫也是於事無補,且苑九思平日總是死鴨子嘴硬暗戀得辛苦。

    花箋想了想直接裝聾作啞當沒看見,隻當幫一個順手的忙,給二人一個機會。

    ·

    朗月歌仍站得離她遠遠的。

    其實他也訝異,早前在國庸監苑西荷就私下差人與他道有要事相告,今日一定要來。

    這家臨仙榭本就是他母親名下的產業,每月他也會來巡查兩回,想起苑西荷的話,他便順道等候一會兒。

    隻是找他的人並不是柔德,而是方才那位蒙麵的女子。

    聽聞是她,他又何嚐不欣喜。

    早在船剛停岸他就認出她,雖看不見全貌,但他認得那雙眼。

    本想向她示意,但朗月歌思量她既覆麵紗應是十分不想叫人認出才對,所以猶豫了。果真,她看他的眼神亦是淡淡,甚至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叫他那絲喜悅一縱即逝。

    直到上樓後,無意聽見她軟語嬌聲抱怨。

    原她竟這般誤會於他,朗月歌哭笑不得。隻是他更喜,她對自己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