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一品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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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去百花園得乘小舟先渡雲影渡。

    有陽光照耀,雲影渡湖麵的煙波已經散開不少。剛下船還沒進百花園,就聞得花香交織,斑斕色彩盡展露眼底,還有二三蜂蝶圍繞枝頭。

    園子裏有幾枝嬌容三變和春水綠波已經開了,水嫩嫩地,就像美人嬌麵。

    走上白玉般的梯級,抬眼望向遠處,依稀能望見不遠處未央中宮的紅牆明瓦。

    自從朗後死了,偌大的奢華宮殿已久無人音。每天進出的隻有一群負責灑掃的宮女太監。

    “我記得皇姐最喜歡白色的昆山夜光,今年雖已比往年暖和得早,但那花兒也還沒開。”還記得瑩白花瓣的綠彩紫暈,她在花田中細細搜尋半晌也沒見著有一朵開了。

    看著沉甸甸壓枝的骨朵,苑九思頗是惋惜。

    始終麵帶淺笑,苑西荷不發一語靜靜聽她說著,極是安靜卻好似又帶著幾分疏離和漠然。

    苑九思自說自話,時間長了不免覺得困窘。

    歎了口氣,她抬起頭看苑西荷:“皇姐,你還是在怪我。”正因知她心中難過,才見不得她無論對誰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

    就像人之垂暮,行將就木沒有牽掛,任由命運擺布的模樣。

    尤其是感受到她對待自己時倏然多出的那種若即若離,更讓她難受。

    背轉身慢慢蹲下去,手指輕撥著繁盛的枝葉,苑西荷幽幽道:“你知道的,不管你做什麽姐姐何曾真的怪過你?”

    “無足輕重的螻蛄,我怨的不過是我自己。自小到大你待我的好,人人都見著,隻是不久以後我去了南平,就沒人再記得了。”她語氣蒼涼,聽得苑九思心底抽疼。

    心裏像有重重的石塊壓著,苑九思說不出話來。

    誠如母妃所說,南平王世子指明求娶二人中一個,除非她願意去頂替,否則苑西荷遠嫁的事實誰也無法更改......

    “皇姐,對不起。”苑九思下意識搖頭囁囁,聲音有些哽咽。

    不去論聶貴妃會不會同意。她其實就是個卑劣而自私的人,她不敢再在這種事上大無畏地凜然去幫人承擔,或者說一句話。

    所以柔德不說破,她亦裝不明白。

    轉過身,苑西荷看著她微微發紅的眼眶,一時失笑道:“你傷心什麽?物傷其類?還是眼裏進了沙子?”

    “皇姐,我......”

    “本宮聽婢子們說百花園有些牡丹都開了,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兩位公主。”忽然,不遠的花枝被人碰出響動。有人來了。

    那聲音不大,卻如林籟泉韻,悠悠然就撫平人躁動的心緒。

    循音看去,幾個紮著雙環髻的粉衫婢女正扶著一名宮妃慢步而來。

    端莊的蓮青色綺雲裙上是素雅的海水雲圖,海浪祥雲隨著步伐而動,沉甸甸的色澤包裹著纖穠合度的體態。

    女子的瑤台髻上簪著幾隻金簪,在陽光下有晃人眼的光。簡雅的妝容未能掩住麵上的憔悴,隻是眉眼間依稀能見得幾分年輕時存留的風韻。

    “賢妃娘娘。”兩人先是一滯,但隨即就收斂下方才的神色,轉而笑吟吟地朝裴令問安。

    仿若沒聽到她們說過什麽,也沒察覺她二人之間的糾葛。

    裴令自顧自地講下去:“長繪宮離這兒不遠,冬日裏雲影渡的水總是凍人,本宮禁不住寒氣,也隻有春夏的時候,才能來這裏走走。”

    隨著她的步子走上涼亭。

    即使隔著亭子四邊垂下來的水紗紗幔,外頭的花木仍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紗幔上印著一幅幅精工細作的畫。

    苑西荷巧笑:“百花園也就春夏顏色最好,冬日裏頭來不過就是皚皚白雪一片,能有什麽景致?”

    “公主有所不知,我們娘娘道冬天楚天廣闊,每個冬時都愛叫奴婢將窗子撐起來看一看外頭的雪景,就一直遺憾著沒能乘船上百花園瞧瞧。”見裴令沒說話,她的婢子頌妍接過話。

    “我記得冬天稍冷些,雲影渡的水就容易封上,娘娘怕是難得有機會來。”看著橋外連接的那一片粼粼水光,苑西荷說道。

    無所謂地笑笑,裴令說:“沒有也就罷了,即是天意,本宮一味怨天尤人又有什麽用呢?”

    ***

    連苑九思都察覺了,最近苑淮南很疲憊。

    從前他總是精力旺盛,會閑得無事地在她背後搞些小動作。但這一兩個月來他都靜悄悄的,什麽風浪都不曾搗鼓。

    她還記得前段時間每到真知子說下學,苑淮南總是第一個就衝出國庸監,如今他卻越來越磨蹭。

    苑九思慢吞吞收拾好東西,見苑淮南苦皺著眉頭還不走,便忍不住問,“今天不用去東林校場了?”畢竟是自己去找公皙堇說的這事,按說自己也該稍稍表示一下關心。

    不得不說,這才一個多月下來,苑淮南的肥就減下來不少。

    從前他都是白麵麵的胖饅頭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今膚色不僅黑了,身板也看上去精瘦強壯許多。因人瘦下來,苑九思總算能找著他眼睛的瞳仁。

    雖然不曉得公皙堇用的什麽法子,但這樣的成效有目共睹,明眼的都能看出他教苑淮南教得很上心。

    “怎的不去?”耷拉著腦袋,苑淮南興致缺缺地反問她。頓了頓,他疑惑地抬頭看苑九思,“公晳大人和本殿講過,是皇姐與他說讓他收留我的。”

    沒打算做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眼皮也沒抬,苑九思“嗯”了一聲。

    看他目光緊緊追著自己,苑九思不解地蹙眉垂眼看著他,嘴巴不肯饒人地道:“作何這樣看我?雖然時間拖得有點久,本公主既然答應過你的事,自然會辦到。五弟是感激涕零之餘,陡然發現自己從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苑淮南盯了她半晌,見她一臉懵然,心想她應不像那種小心眼的人。

    深深歎得一口氣,苑淮南就忍不住和她吐滿腔苦水:“皇姐看我這一個月就黑了這樣多,就知道我是有多辛苦。本殿當初看上公晳大人,就是覺得他文縐縐的,與他學那些東西應吃不了什麽苦......唉......”觸碰到他的傷心事,苑淮南再三癟嘴歎氣。

    這些話他早在心底憋了足足一月,每回夜深人靜心緒浮動,他同香附胥墨他們說,那二人就隻知勸他與父皇打個幌子不去校場了;至於林婕妤,他更不敢講。

    好不容易找到個願意聆聽的人,苑淮南心潮澎湃:“皇姐仔細看看,看看本殿被虐.待成何種模樣。你可知連校場那些大老粗都道他對本殿太過嚴厲了,可他覺得還不夠啊!!!還想叫本殿早晨也去校場跑上幾圈!本殿身子明明就要比旁人弱一些......萬一,萬一......”

    “夠了夠了。”苑九思不愛聽那些不好的,趕忙打斷他,但她心裏有點不滿。

    想了想,她拿手戳苑淮南腦袋:“當初叫嚷著要學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抱怨這些?才一個月就打退堂鼓了,你讓上卿他怎的看?讓父皇怎麽想?早些時候宮裏頭沒一個被你吵得不知道你要習武,可現在還不足兩月就想潦草收場,本公主都很為不齒啊!以後有事切莫再找我了。”

    “唉!”深深歎口氣,他不情不願地說:“那本殿還是去吧。”

    苑淮南心頭也拿不定主意,其實他確信自己是想學那些,隻是沒料到這麽辛苦。

    瞥他一眼,苑九思挪開自己的凳子就帶著花箋朝門外走去,走前看他都還愣在原地,又忍不住多嘴一句:“千萬別勉強!但憑心意,若是實在不想,不去也罷。”

    見她人要離開,苑淮南趕緊兩步上前拉住她袖子,搖搖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她賣起慘來:“皇姐你今日可願與我一起去?權當再幫我一個忙,與大人說一說莫要這樣嚴厲可好?這一月來本殿每日晚上回去,全身都酸痛難止,這些個難受又不敢與母妃講,隻得自己忍著。若是說了,她定不讓我再去校場......”

    “不可以。”苑九思沒好氣地甩開他,態度異常堅定:“這件事上姐姐我與大人的意見一致得很,你若堅持得下去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也早早做決斷莫白白耽誤你和他的時間。”

    “公皙堇既然這樣安排,定有他的道理,我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去幹涉什麽?”

    理直氣壯地說完,苑九思怔了一下。回想剛脫口而出的話,她有些愕然,自己竟還有幫那個討厭鬼說話的時候?

    苑淮南也不顧其他,隻哀哀央求她:“姐姐當真不去麽?公皙大人道今天要給本殿一匹小馬駒騎,我不要皇姐求情了,姐姐隻要看看我就好。”

    那一口一個甜得冒泡的姐姐叫得直戳苑九思心窩子,讓她受用得很。

    苑淮南向來頑劣得很,難得才有這樣纏著她撒嬌的時候。也許是他表現得太過依賴,頓時就讓她骨子裏潛藏的母性光輝閃耀起來,同情心泛濫得一塌糊塗。

    想著自己回允闌軒也沒什麽事做,倒不如去陪陪他,苑九思一時鬼迷心竅鬼居然就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