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霧裏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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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程語甄她們說你回桐市了?”電話中的聲音溫和幹淨,聲線微低,蕭律笑道,“最近手頭還有些事,打算忙完了過兩天請大家一起聚聚,到時候你有空嗎?”
朱株握著電話的手下意識開始按側邊降低音量的鍵,盡量不讓話筒中的聲音泄露。欣喜之情卻形於言表,她連忙應聲:“師兄可要叫上我,我一定隨叫隨到。”
寒暄幾句後掛了電話,朱株表情都鮮活許多,方才的陰霾似乎已被一掃而空。
她挑釁似地瞟了一眼身旁不發一言的傅言之,得意地哼哼一聲,無聲示威。
年少情滿偶爾表露於形色,隻等一個恰當的機會,應當就能等得花開蒂落。她早已經在腦海中草擬好深情劇本。
可那份感情就將破土而出時,忽然被傅言之扼斷。
蕭律於她,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她自卑地隻敢在他背後小心地愛慕,看著他交女朋友,再看著他愛了又分手。朱株想她隻是個他生活中毫無幹係的局外人。她隻敢匍匐在塵埃裏仰望他,不能吐露一字。
“有可乘之機?”傅言之麵無表情,但還是沒忍住酸她一句。
蕭律的名字除了曾在朱株口中聽過,後來他在商報上偶爾見到,不由得也多注意了幾眼。桐市商界新貴,風頭正盛,近兩年在藝術品投資這一塊做得風生水起。
收到蕭律的問候之後,朱株心情大好,以至於最討人厭的傅言之她都認為看上去順眼了一點,於是勉強和他講話:“剛才我也忘記和你說了,蕭律早和楚情早已經分手。”
末了,她似要證明什麽一樣,伸出一根手指頭在他跟前晃晃,“他們分開已經足足有一年多,所以......我這樣天生麗質難自棄的美人怎麽可能沒有機會?我怎麽可能得不到?”
像是在不停地證明什麽。
可話說完後她突然生出一種自欺欺人的梗塞,莫名心虛。
將車停妥在小區門外,傅言之徐徐轉過頭恩賜了朱株一個堪稱憐憫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將她戳穿:“朱株,你在炫耀還是掩飾?或者換個說法你在自卑什麽?”
“手法拙劣,欲蓋彌彰。”他雲淡風輕地飄出八字評語。
聞言當即一愣,回過神後朱株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那兩個詞已然深深戳傷她的自尊心。
再一回將包砸過去。這次卻被他輕巧避開,拉著鏈條傅言之無辜地向她眨眼:“明天上班呢,臉打壞了怎麽見人。”說罷身子往後一仰,拉著她的手在自己胸膛來回撫慰,閉上眼一副任她為所欲為的樣子:“打這兒,這裏不用憐惜。”
朱株氣得渾身發顫,也不客氣果斷地在他腰間狠狠擰下去。
一聲近似呻.吟的悶哼從男人口中傳出,意外地有些性感。
車外恰好有晚飯後出來散步的小情侶路過,聽見惹人遐思的奇怪聲音,不由得用複雜的眼神掃了裏麵一眼裏麵正糾纏得難得難分的二人。
豪車美女最容易引發人的聯想,現在天還沒黑透,就公然在馬路邊上行齷齪事。路人腳步匆匆眼神飄忽,紛紛慨歎世風日下。
朱株忿然作色,恨恨地摔上車門。如果自己賠得起她一定搬塊石頭把這破車給砸了。
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傅言之漸漸收斂了麵上玩笑的神情。當娉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內,他繼而麵無表情地發動車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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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畢業以後朱株就從家裏搬了出來。近幾年教課賣畫她攢下些積蓄,加上父母補貼,也勉強夠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付下一套小戶型公寓的首付。
坐在椅子上仔細揉過有些酸疼的小腿。
泡完澡出來,朱株看見手機上多了個未接的號,一串簡單而又熟悉的數字。朱株一聲輕嗤,報複地把它拎進黑名單,剛生出一絲快感,想想又覺得自己行為過於幼稚,瞬間索然無味。
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車輛與恢弘眩目的霓虹,華蓋雲集,一座絢爛華麗的不夜城。
就算夜色已深,路上仍是擦肩接踵的行人。風聲中都夾雜了繁華的喧囂。
獨自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朱株慢吞吞擦幹頭發後才拉好窗簾將房中的落地燈打開。
昏黃的燈光下,素白的宣紙在墊了毛氈的畫案上鋪展,鎮紙壓好邊角。墨香漸漸溢開,柔軟潔白的羊毫沾了嬌嫩的牡丹紅,筆尖一搓嫵媚深沉的胭脂。
信手落數,團團豔碩的花頭便綻開在徽宣之上,勾枝畫葉補好花蕊葉脈,栩栩如生壓枝爭豔。
眼看即成,朱株忽然手上一個不穩,沾墨的毛筆掉在畫上滾了好幾圈,刹時汙漬一片,瓣髒了。
本來也隻是習慣性地練手,弄成這副樣子她也沒什麽興趣修補,索性將筆洗淨一擱轉頭拉了燈就倒向床上。
朱株躺在床上呆滯地看著天花板。房間沒有開燈,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混雜夜色,暗沉沉一片。
這個夜晚像極了六年前的那個傍晚,像她第一次見他時候的那個房間。
***
那天正值周末,她照例去找傅晉學畫畫。
剛下課,傍晚的天就陰了下來,她還未出傅宅天上就突然下起瓢潑的雨,身上沒帶傘朱株下意識走向旁邊一棟小樓避雨。
回廊蜿蜒,門是微敞,朱株推開一半朝裏探出半個頭,房中一陣讓人安心的木質與書卷混合的淡雅香。頭頂的水晶燈在暗沉的室內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借著門口微弱的光,她才看清房中的空曠。
室內隻有一台奢華的古董鋼琴,旁邊架子上隨意放了幾本書,地上散落了些東西,遠遠看上去像是琴譜。室內遠處簡單置著幾張沙發。
朱株想了想,走過去拾起地上散落的手寫琴譜和幾張黑膠,她輕手將它們放在矮架上。
鋼琴前後頂蓋都被人打開,steinway&sons一串華麗的金色字母勾得她心癢無比,小心地試了幾個音。音色是她從未聞過的高貴美麗。
琴鍵沒有想象中冰冷,甚至帶了一點溫度,像誰留下的餘溫。
打量一圈四周並沒有人,朱株按捺不住心裏的渴望,在琴凳上坐下。
深吸一口氣,懷著景仰,白皙修長的手指在象牙琴鍵上劃出優美的弧度。
幽深低沉的旋律從華貴的九尺施坦威中緩緩流出。
鋼琴低音部分做得非常沉,琴鍵按下,如泣如訴纏綿雋永。
直至一曲盡末,她調子巧妙一轉,兩首曲目銜接得毫不違和。
“wheredoistart?withherfirsthello,她使我空虛的世界變得有意義。”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饒富玩味的輕笑。
標準的英音格外優雅迷人,聲如同醉人的醇酒,一點一點浸進人心裏。
聽見說話聲朱株下意識停下手上動作,琴聲戛然而止。
尋著聲音望去,進門的地方已經站著一個人。隨意依靠在門邊,像是等了很久。他逆著光,暗中看不清表情與臉,隻是身材高大挺拔而瘦削。
明明是從明處而來,卻邪肆又張狂。朱株有些不安,收回手下意識抓住琴凳,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
“《ry》?‘她曾漂亮而且賦有才氣。她喜愛莫紮特巴赫,披頭士,和我。’那個女孩會是你嗎?”俯下身子打量著端坐在麵前的人,傅言之唇畔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
修長的手隨意帶過幾個琴鍵,嫻熟而優雅,正是她剛才彈的最後一節音,如珠落玉碎。
他側著臉,借助微弱的光,朱株隱約看清男子棱角分明的輪廓。他身上好聞的香混合著極淡的煙草味讓人有些暈眩。
朱株忽然笑了:“我不是薄命的jennifer。”稍猶豫一下,她主動伸出手去,禮貌而客氣,“傅言之?你好我是朱株。”言行並沒有任何被人發現後的窘迫拘謹。
之前聽傅晉說過他孫子自幼就跟著他,後來人去了英國上學,一年也難得回來幾次。傅宅一直空落落的。眼前的人與傅晉所說年紀和樣貌都相仿,應該就是了。
伴著傾盆的雨聲,忽然一聲雷響,有風吹起窗簾。窗外一道白色的閃電刹那將室內照得通明。
雪白的光線下,她看清男子那張冷峻而疏離的臉,眼神深邃卻涼如薄刃,懾人而淩厲。
她的手很涼,涼如沒有溫度的象牙琴鍵,可又十分柔軟,肌膚細膩。
像一條冰冷無骨的蛇,在黑暗中纏住他。感受著手中柔荑,傅言之覺得自己隻要一用力都會將她捏碎。
“朱株。”他咀嚼著她的名字,意味不明。
那天她剛好十七,和他相遇在八月孟秋的一個雷雨傍晚,悶熱而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