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繁花迷離

字數:5865   加入書籤

A+A-




    “既然皇兄未歸,本公主怎麽能安心就寢?”

    苑西荷慢慢轉過身去背對著枳實。即使合上眼瞼,她也能感受到不斷劃破天際的刺眼尖利白光。

    遠處越是喧囂,反襯得這方狹小的屋內越是靜謐可怕。

    沉默半晌,“你且先下去吧,待有皇兄的消息了再進來同我說。”

    “是。”枳實低聲應話聲,退出去時她下意識偷偷抬眼看了眼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影。倘若在往時,苑西荷早就歇下了,今日已經深夜她卻還衣衫整齊。

    冷藍鑲滾白綾撒花裙逶迤在光潔的地麵。

    光投在她裙裾上,冷光幽幽。

    等身後沒了動靜,苑西荷腿上一軟癱坐在紅木椅子中。

    木頭冰冷且硬。猛地一下,硌得她骨頭生疼。

    ***

    在西山這幾日,宣帝僅在第一天夜裏歇在聶如扇的睿和居外,其餘大多時候都與安美人在一處。

    到了時辰,睿和居外的燈就熄了。

    川穹替她把頭上沉重的鳳釵宮花拆下後,聶如扇頓覺渾身都輕鬆不少。

    描花纏枝銅鏡裏倒影著人的麵龐,雍容華貴,宛如春緋。

    她湊近一些想打量眼角處是不是又多出條紋路,卻陡然發現鬢間多出根白發。

    鴉雲般的青絲中一根白色十分打眼,她手指正不停撥弄鬢發處,川穹一眼就看見了。

    讓她把自己的白發拔掉,聶如扇對著鏡子又端詳好陣子,幽幽歎口氣:“本宮十六歲進宮,眨眼已經幾近二十年。歲月就是不饒人,你看安美人楚才人那些個,都還是像嬌花兒般的年紀。”

    銀白色的發絲就纏繞在她手指上,川穹看著有些心酸。

    聶如扇也就是看著心寬,其實心底計較得比誰都多。

    拆去墜子,川穹將她盤腦後的長發放下,動作輕柔地梳著,“可是那些丫頭怎麽比得上娘娘在陛下心裏的分量?再者娘娘保養得宜,哪看得出是三十出頭。”

    聶如扇仿若未聞,後宮裏起起伏伏的事她雖見慣,但難免還是忍不住有幾句抱怨。

    “娘娘既說起那楚才人,前兒有人見著她孤零零地一個人從後山上下來,還哭哭啼啼地。”怕她又添煩憂,想了想,川穹索性轉開話。

    “哦?”柳眉微挑,聶如扇倒有些意外。

    一雙玉手緩緩撫著眼角,她眼光迷離,不以為意地道:“如今楚翹正得龍寵,誰敢欺負她去?後山上還有其他人下來?”

    川穹搖著頭緩緩,眼底亦有不解之色:“正是因為沒有,才叫人覺得不對勁呢。哪個妃嬪受了什麽委屈,流淚不是自個兒躲在屋子裏流的,哪會如這番招搖過市,且楚才人也不像作態之人。”

    “......不過她瞧上去像是弱不禁風,娘娘可還記得,安美人那等牙尖嘴利的都沒在她那處討著便宜。”

    斜睨她一眼,聶貴妃複開口問:“你先前不是道她進宮前是孤女麽?後被雲韶府看中挑進宮栽培。怎麽說是的是你,如今跳出來說不是的也是你。”

    “不過本宮記得,林婕妤也是會彈琴的。枉她自小就練著,卻沒楚翹這半路出家的一半好。”

    川穹努嘴,正要說什麽。聶如扇有些不耐煩地揚手打斷:“安美人那處紅花湯可準時送過去了?”

    “有嬤嬤瞧著的,安美人性子雖躁,但這點上尚還乖順,她日日都飲用,出不了岔子。娘娘且放心著。”微微傾著身子,川穹垂頭道。

    卸下指上的紅寶石戒指扔在桌上,聶如扇搭著川穹的手站起來:“既然她還有這麽一技之長,就先留著吧。隻消揪仔細,後山去過哪些人即可。”

    川穹看著她的眼色,猶疑了一下。

    “還有一事,奴婢不知當講還是不該講。”見聶如扇沒做聲,她道:“奴婢聽侍衛說有人在山下隱約見著淑儀公主了。”

    已經在床榻上坐下,聶貴妃慵懶地抬眼:“九兒?她如何和楚才人——”

    她話還未道完,門口處就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外頭瞬間也像鬧雜起來,本來將黑得夜空岔時燈火通明。

    聶如扇皺眉,剛吩咐人進來,銀朱就跑著來:“娘娘!北堂那邊兒出事了!太子殿下,人不見了!陛下正差人來讓娘娘過去。”

    聞言她有一瞬間的錯愕,反應過來後當即站起來,快步行至銀朱跟前。

    眸中光芒幾經變換,厲聲問:“把話說清楚,太子怎麽不見的?”

    外麵的火光讓她嬌美的臉在夜色中看起來有些扭曲。

    銀朱慌張中有些駭然。一時分辨不清她的情緒,就埋著頭道:“北堂那邊兒的下人都已經炸開鍋,太子殿下去深山狩獵到此時都還未回來。陛下適才才得知,正派人去尋呢。”

    宣帝本是不想驚動其他人,但北堂那邊兒亂作一團。此時他又深夜派人重兵出巡,明眼的都能猜測出發生了什麽,哪能瞞得過去。

    “太子帶人進山狩獵?”聶如扇睜大眼,似乎不置信地問。

    見著銀朱點頭,她沉默著,倏然又莞爾。

    打開窗後,她似愜意地眯細了眼看著外頭,外頭的火把煙火陸陸續續地燃起,夜色分外美麗。

    “擔心什麽,太子殿下又不是僅有匹夫之勇的人,怎麽會不知後果呢?他會回來的。”諱莫如深地一笑,言語雖似安慰,但聽上去極為諷刺,還帶著不屑地輕嗤。

    “太子來西山後更是緘默寡言,前兩年來這兒本宮都見他圍著陛下轉悠,今天一直沒見著人,原是去了深山。”

    她的調子又輕又慢,像是在有意拖延。

    當真是怕極了失寵,讓苑明疆都黔驢技窮慌不擇路——就像曾經的朗歆一樣。

    沒半點耐性,還不等人去收拾,自己倒先往死胡同裏跳。

    得知這個消息,聶如扇心底像有什麽在不停地抓弄,攪得她心緒不寧起來。也沒個結果,若就場是空歡喜白白糟蹋人的睡眠可就不好。

    像又想到什麽,她回過頭去看垂著頭的銀朱,煙波生媚:“這樣大的事,柳知怎麽沒提前來知會一聲?”

    “回娘娘,此事柳知姐姐也不知,太子自上回後就不大再讓身邊下人經手他的事......”像有不安,銀朱期期艾艾。

    冷笑一聲,聶如扇神色莫測,重新坐回梳妝鏡前撫著如瀑的長發。

    也沒讓川穹和她幫忙,徑自將其簡單地挽上:“柳知不知道也好,興許她以後都不知道了呢!川穹你替我拿件衣裳換上,陛下還等著見本宮。”

    ***

    這兩天花箋情緒不穩,苑九思便沒讓她伺候。

    苑九思想著自己也不會寬慰人,萬一自己說錯了什麽惹得花箋更激動才不好。便偶爾陪她小坐陣子,又默默分出點息神香給花箋用,讓蘭猗幾個這幾天都莫去驚擾她。

    好在花箋的心誌還算堅強,聞著香蒙頭睡了一晚上,第二日起來就好多了,讓苑九思很欣慰。

    從她的隻言片語中,苑九思還是把那晚上發生的事聽懂個大概——

    花箋將狼怎樣吃人的過程全都目睹下來,那人連叫都來不及叫就被咬斷喉嚨分食了。扭曲猙獰的麵容她一閉眼就想起。

    且青麓還威脅她必須得眼不轉地看著,如果敢叫一聲驚動誰,或是暈過去裝死,就把她也從樹上推下去喂狼。他說得煞有介事,花箋不敢拿命去試。

    “......”

    “小王八羔子!”默然好半晌,苑九思還是沒忍住罵一句。想起那日青麓那混賬還作勢要劫持她,心中更是來氣。

    年紀輕輕就不學好和公皙堇一個德行。

    仗著有點本事就無法無天出來欺負人,主仆二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她曉得花箋最怕死,更莫說還是被狼群撕扯成碎片。眼看舊仇未去,新的又來一筆。

    畢竟實力懸殊擺在那兒,琢磨兩天也沒琢磨出個什麽好辦法,苑九思不由覺得心累。

    幹脆早早梳洗入睡,息神香她自己還留下點,剩下的都自己點上了。

    小香爐中木質香味厚沉悠遠,幾縷淡得急不可見的煙霧繚繞。點上片刻人就昏昏欲睡。

    台上的紅色宮燈裏隻留下豆大的燭火。

    透過細絹屏風,隱約能看見羅帳後薄薄的玉蘭色寢衣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軀,圓潤的肩頭在不知不覺中露出一半。

    累珠疊紗,繁花迷離。

    頭發如墨色的花,綻開在芙蓉色的疊絲衾枕上。

    半夢半醒之間苑九思覺得臉上有些癢。

    伸手去抓,剛好像握住誰的溫暖幹燥的手掌,讓她忍不住貼著臉蛋摩擦了幾下,迷糊之中覺得有些不對。

    意識稍清醒些,瞌睡瞬間就嚇跑大半,苑九思驚恐倉皇地睜開眼,手忙腳亂地掙紮。剛下意識地要叫出聲就被人捂住嘴。

    “乖乖的,別逞強。”那人打量著著她入睡前放在枕邊的玲瓏骰子,象牙璧中的紅豆紅得紮眼。

    他笑著慢慢地俯下身子,眸色幽深,魅色狷狂,低低哄她。

    聲音略微沙啞,低沉厚醇,卻讓苑九思毛骨悚然。

    豔靡的唇貼在她皓白如玉的脖頸處,溫暖又潮濕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呼在她頸窩。

    “倒是真沒個小良心,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罷?此時此刻,整個別院恐怕就您睡得最舒坦了。”溫柔得幾乎能把人溺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