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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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入秋以來,氣候一直陰晴不定。
在涼亭沒坐多久,雨就纏纏綿綿落起來。花箋抬頭望天,伸出手探著,邊苦惱地道:“秋雨連綿,落起來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雨水打在幹枯的殘荷與池水上,響聲清脆。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清冽的味道。
“公主衣裳穿得單薄,就這樣坐在涼亭裏,稍不仔細著就會涼了。這裏離花萼樓不遠,不若奴婢去把傘和衣裳拿過來,咱們去樓裏避雨?”
因出來時還是好好的天,花箋也沒多給她拿衣裳,誰知就轉眼的功夫說變就變。
“我不冷,不必。”夾雜涼意的風吹得苑九思兩臂發冷,忍住瑟縮,她淡淡道。
看著池水蕩開的一圈一圈的漣漪,她默不作聲地她從袖子裏摸出一枚碧綠的玉玨,攤開在手中。穗子摸著手癢癢的,指腹描摹著上麵的紋路,溫潤如水。
花箋看著她手裏拿的東西,忍不住猜測:“公主是在等朗公子?”
不說朗月歌能不能再宮中肆意走動。單論他二人又未提前相約,就憑剛才那一照麵三言兩語,朗月歌怎麽就明白裏頭的意思?
垂著眼,苑九思看被自己捏在掌間的東西,遲遲沒說話。
即使看不見她的麵色,花箋也知她心情不好,便不再多嘴。身子微微往風吹來的方向挪了點,把苑九思擋在身後,隻是涼亭四麵通風,也不抵多大用。
她今天出門時還好好的,不知是不是朝議殿裏發生什麽事。出來後就悶悶不樂,一路上都沒說話。
約莫兩盞茶的時間過去,雨也不見停。
蒙蒙煙雨中,蒼鬆映掩,有人的身影向著這邊過來。遠遠地看不清容貌,依稀可以見得他身形頎長宛若修竹。
一身淺淡的薄墨色衣裳,在雨霧中氤氳開,雅致俊逸,如塵中仙。
花箋正百無聊賴地留意著周圍動靜,看見有人,便眯細眼打量。待看清個大概,揮著手欣喜朝苑九思道:“公主,真是朗公子來了!”
聽她說的,苑九思背脊一僵,緩慢轉過身子,一動不動地看著看著那漸近的人。
進了亭子,朗月歌伸手撣撣還依附在身上的雨滴。
看著那怔怔望著自己的人,才上前一步道:“九兒。”礙於花箋在旁,朗月歌麵上似有一絲羞赧。
他兩鬢都被打濕了,甚至於纖長的睫毛上都掛著幾粒小小的水珠子,巍巍顫動。
花箋覺得自己不知好歹地杵在這兒,幾乎都快把太液池畔都照亮。尤其是剛才那聲深情款款地呼喚,簡直是虐著她。
“公主,這雨不知要下得什麽時候。正好朗禦史也在,不如您二人先坐坐?奴婢回去取個傘就來接您。”花箋向朗月歌點點頭,訕笑著朝苑九思打哈哈,看她果真沒有留自己的意思,識時務地抱住頭就溜。
跑得離涼亭遠些,到樹底下後花箋才舒口氣,放慢步子。
尋思著兩人這一卿卿我我起來肯定要費去不少時間,
她又斷不可能拋下苑九思真走了,這地方雖隱蔽,但還是怕有人路過。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撞見,然後又大嘴巴地說出去,後果嚴重<a href=".leenu./books/25/25415/" target="_blank">烽靈天下</a>。花箋就盤算著走小路慢慢溜達,選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把風。
曲徑蜿蜒,有鬆樹遮著雨也打不到她。
花箋邊往回看,邊倒著往後退。稍不留神,後背就結結實實地撞在個什麽東西上。以為撞到的是樹,花箋也沒在意,手撐在樹幹上,頭也不回地要拐個彎繼續走。
漸漸她覺得不對了。手中摸著的不是粗糙嶙峋的枝幹,更似細滑的料子,再上下摸索一把,花箋判別出來了。
是今年最時興的雲麵錦,料子珍貴,能穿上的人不多,她手上摸得還帶有幾分溫度。
是人!回過神後,她被唬了一大跳。花箋滿心念著不遠處的那兩個,所以也不管撞上的是誰,張口就要鬧動靜。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弄出半分響動,有個東西就滾進她嗓子眼裏。
花箋猝不及防,下意識一咽,喉嚨被卡住了,再也發不出聲來。
“你這丫鬟走路不長眼,東摸西摸占了本殿便宜,還想大驚小怪叫什麽?!”看清是她,苑淮南嚼著手裏還剩有的幾顆蜜餞梅子,沒好氣地啐道。
確然,苑淮南私以為自己姿色極佳,但這不代表能讓這眾垂涎覬覦他的人得手。
行事慌慌張張沒個體統,這婢女不僅胡亂摸了自己的胸膛、對他上下其手。
他還沒來得及怪罪都罷了,反先賊喊捉賊地叫起來。如果被旁人聽見,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自己要在這偏僻地方對她做什麽不軌的事呢。
“咳!”花箋躬身咳著,想把那顆梅子嘔出來,卻被哽著一時半會吐不出來。
待她好不容易站直身子,抬眼看著麵前站的公皙堇和苑淮南,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公皙堇麵上雖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態,但那雙眼仿佛能看穿人心思。
花箋心底“咯噔”就是一下,滿腦都想著糟了。
按理說這時候兩個人不都該在校場練武麽?怎麽會有閑暇竄到這裏來?再者,兩人都是不好打發的主,更莫說湊住一塊兒。這樣的難度苑九思都會覺得棘手,花箋心裏淒苦,她怎麽有能力招架應付。
越看越覺她形跡可疑,苑淮南皺眉問道:“你不在皇姐麵前呆著,一個人下雨天跑來這地方做什麽?”
吞了顆囫圇的梅子下去,花箋的胃哽得有點難受,吞吞吐吐地裝了半天也沒道出所以然。
“哼!懶得管你。”苑淮南轉頭,他換了恭謹的態度和公皙堇道:“師父,咱們莫管這丫鬟,還是先去花萼樓取東西吧。”不欲繼續和她幹耗時間,苑淮南袖子一拂,大步就要往前走去。
“殿下!”花箋看他要去的方向,趕忙上前攔住。
對上苑淮南訝異的眼光,她倏地知曉自己反應過激了。略顯尷尬地訕訕一笑,比哭還難看。
花箋隨口胡謅出個理由:“且聽奴婢解釋!是上午的時淑儀公主來太液池邊走了走,不慎弄丟件東西,於是特意讓奴婢過來找找。不料出門時天尚是好的,這會兒竟下起雨......”
“原來如此。”點點頭,苑淮南勸她:“前頭有個亭子,咱們一塊兒過去,你去那裏坐坐,等雨停了再找。”說罷攆著她就往前去。
“奴婢不過去了!”花箋急得跺腳,邊伸手攔他。誠懇地道:“公主還等著奴婢,奴婢要早些照著回去交差。這條路就是早晨公主來時走的,草木甚多,說不準就落這兒了,沿著往回找肯定找得到。”
公皙堇漠然地睨著她,像是覺得她煩了,根本不與她囉嗦,抬腳就往前去<a href=".leenu./books/25/25416/" target="_blank">仙路扶搖</a>。
“大人——”
走出幾步,他果真頓足,周身的寒氣淩冽。
花箋也嗅到空氣中不尋常的氣息,她當然不以為他是聽到她的話才停下來。
想到那三人之間模棱兩可的關係,花箋在胡亂猜測中小臉嚇得煞白煞白的。
見前邊情況不對,苑淮南也撥開她走過去。
等他看清煙雨繚繞中涼亭裏頭的景象,苑淮南幽幽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端詳已然呆愣的花箋,笑得意味深長。
難怪!以前在國庸監時他就隱隱知道這兩人之間有古怪,可這是第一回親眼見著。
邊驚訝,他心底不禁又有點惋惜。朗月歌那麽好的個人,品味和眼光委實太低,怎麽真看上了他四皇姐......
花箋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毛骨悚然。
思索夠了,苑淮南寒著臉,連連點頭,厲聲恐嚇她:“好呀!原來是這樣!花箋你欺瞞本殿下和上卿大人,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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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去好一陣,雨也不見停,反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涼亭中都依稀飄進來一些。
“是我時候沒挑好,害朗禦史淋了雨。”看著朗月歌被淋得濡濕的衣裳,苑九思滿是歉意地道。
下意識摸袖子想拿絹子給他擦擦水,但想到今天找他來的目的,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沉,終坐著沒動。
本還懷疑苑九思為何突然變得生疏,但看清她手裏握的東西時,朗月歌終於展顏笑了。
再想想她一貫的脾性,大抵又是想念他了。
自苑明疆死後國公府上上下下都死無生氣,朗弘也病倒臥床不起。
且他大小與苑明疆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因心中難過,就算有機會,幾回進宮他也沒主動來看她。
在四麵透風的亭子中坐了好一陣子,苑九思雙手被凍得沒多少血色。
朗月歌見她冷得瑟縮,本想擁著她,但又怕把自己身上的水氣過過去會更容易著涼。
伸手把冰涼的小手攥在掌中,他剛好能將其牢牢包裹。那雙柔弱無骨的小手正握著他的東西,在他手心一點一點變得溫暖,就像冰雪緩緩融化。
朗月歌唇畔浮起寵溺的笑意:“傻丫頭,怎麽不讓花箋給你拿衣裳披著,水邊風大,吹涼了怎麽辦?”
“花箋該還沒走遠,我去把她找過來。今天你先回去,明日我再進宮來看你。衣裳別這麽單薄了。”他俯下身溫聲勸她,眼角眉梢都是暖意,蕭疏軒舉。
靜靜聽著他說話,苑九思的眼眶莫名地就開始酸澀。
怕被看見,她就緊緊埋著頭一直不肯抬起來。
“怎麽了?”覺出她的異樣,他本不願提及苑明疆的事,此時仍忍不住與她解釋。將聲音更放得溫和:“我自幼與文獻太子親厚,之所以不來見你,是怕......”
伴隨淅淅瀝瀝地雨聲,苑九思也未聽清他後麵說了什麽。豆大的淚就落下來,濺在他的手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