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碎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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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乾宮。

    濃濃秋意中琉璃飛甍,貝闕珠宮,在紅牆掩映之下更顯得金碧輝煌,宮中鏤雕的蟠龍柱上刷著厚厚的金漆<a href=".leenu./books/8/8206/" target="_blank">禦夫記</a>。

    偌大的朝議殿內極是空曠安靜,苑九思靜靜站在桌前替宣帝磨著墨,不發一語。

    室內的龍涎香夾雜著徽墨厚沉的墨香,嗅進鼻中,叫人心底清明而沉穩。

    楠木桌上擺置的青瓷盞還一動未動,進來前高公公反複叮囑她要勸陛下及時喝了。

    估摸著涼得差不多,她手上頓下。苑九思忍不住側目去看正用朱筆批奏折的宣帝。

    自苑明疆薨了後他身上蒼老之態愈發明顯。眼眶微微塌陷,褶皺也深了,精神遠不如曾經矍鑠。

    她印象中父皇一直都是個豐神俊朗的人。此時倏地看過去,已於記憶中大相徑庭。無聲無息中,時過境遷,她心中唏噓,微微酸澀。

    察覺有道探尋的視線,宣帝眼也未抬,合上手頭的折子,自顧自地說起來:“記得淑儀年幼,也如今日這樣陪過朕。那時候朕教你看折子認字,不出一刻鍾,你這丫頭便趴在朕的腿上熟睡過去。”

    回憶起往事,他眼底浮現抹慈色。冷硬的朝議殿中終像多出幾分餘夏的溫熱。

    竦峙在原處,苑九思管著自己的眼睛,也不敢胡亂去瞟折子上寫著什麽。

    想起前段時間聶如扇的警示,她心中猶疑,宣帝話裏的意思她也揣摩不準。苑九思隻得照著自己的想法答道:“是淑儀不懂事,那時候總顧著玩兒,辜負父皇一片良苦用心。”

    來朝議殿伴駕伺候筆墨,連苑明疆都鮮有機會,更莫說她。

    苑九思記憶中僅啻於小時候不懂事,嚷著吵進來過幾回。

    她膽子大,便得了幾次機會坐在父皇腿上陪他看折子,對此雖然宣帝態度不明,但後來聶如扇覺得不妥,吩咐婢女幾個看緊她,不讓她在宮裏胡亂竄,才沒有後文。

    聽得苑九思的話,宣帝眼色微沉。

    這幾日他不是沒聽得一些風言風語,隻是他這個女兒慣來都是一副頑劣模樣。

    “太傅向朕稟過,道你已經鮮少闖禍,今年在學識上似乎還長進不少。”低沉滄桑的聲音緩緩在苑九思耳畔響起,似是一聲哂笑:“太傅道是上卿教得好,才讓你轉變性子。殿考那日的情形朕尚記得......”

    說著他聲音不禁低沉下去。

    應又是想起苑明疆,宣帝的目光越過她,縱目遠望,像要看穿朱紅的殿門。

    看他神色悵惘,苑九思才記起殿考那日苑明疆對答如流,表現極好的。

    不知是不是多想,她總覺宣帝話有針鋒,以往父皇與自己說話氣氛從未這樣壓抑過,也好像沒那麽多陷阱與試探。

    夏夷不是沒有過女帝。後宮中聶如扇獨大,苑明疆一死,便叫她所處位置變得微妙起來......

    再思及母妃以往在她麵前有意無意提過的話,她心頭微顫。

    任那針紮般的目光掃過,伸手去量了青瓷盞的溫,苑九思看著他的眼,坦坦蕩蕩地道:“衝的湯已經不燙手,父皇先用了吧,再放就該涼了。”

    行氣解鬱,心中氣不順,單憑藥材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宣帝接過,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麽。高祿就進了外間叩門,揚著聲朝裏頭道:“陛下,朗禦史今日送來了淅州與南平的遞來的文書,正在外頭候著呢,可要奴才......”

    聽到高祿提起朗月歌,苑九思眸色幾經變化<a href=".leenu./books/8/8205/" target="_blank">傻妞種田記</a>。

    愣愣地,她垂頭向宣帝道:“既然朗禦史還有事啟稟父皇,兒臣先行告退。”

    “淑儀你留下。小的時候你對這些沒多少興趣,現在試著聽聽也未嚐不可。”

    見宣帝沒反應,苑九思正要退下,步子剛要挪開,就被打斷。

    旁的她不記得,可後宮不可幹政這一條,苑九思記得清清楚楚。再者淅州是離皇城最近的城郭。周圍群山綿延,數座丘陵為要塞,是個通衢之地,與南平相隔甚遠。

    而淅州與南平兩個都不在朗月歌身為禦史的監察範疇,那能有什麽好說的?

    心中的懷疑越來越重。許是龍涎香清神的緣故,眨眼間她腦子裏已經轉了十八道彎。

    明明適才父皇念及皇兄,滿臉都是悲愴,在他心目中,皇兄就是最適合繼承皇位的人。

    此時苑明疆剛下葬,屍骨都未寒。他決不可能這麽早就盤算再立皇儲,況苑九思還存有自知之明,幾個兄弟姊妹中,她這個人最咋咋呼呼,脾性不穩,資質也不高。

    遂苑九思麵上浮現幾分難色,小心地側著眼,輕聲道:“父皇既知兒臣覺得乏味......那可容兒臣再偷偷懶?”那模樣就如她以往在他跟前撒嬌耍賴的樣子。

    這回倒未再挽留,淡淡看了她一眼,宣帝算是默許了。

    禦乾宮外玉帶般的漢白玉橋,白玉橋下金水河緩緩流淌。

    苑九思退出來時仍淺淺笑著,隻有她自己才知曉,裏頭貼身的衣裳已經被背上的涔涔冷汗打濕了。

    ·

    從朝議殿出來不可避免地遇上朗月歌。他穿著伽羅色的衣裳,麵容看上去瘦削不少,眼瞼下還有淡淡的青色。

    看見迎麵走出來的人,朗月歌臉上神色一僵,極快地又恢複如常,衝她頷首。

    不知為何,苑九思心裏輕輕地抽疼了一下。

    禦乾宮外侍衛宮女都多得很,人多眼雜也不方便說話,見著兩人就要錯身過去,苑九思想了想,終還是沒忍住,頓下腳步率先叫住他。

    “自父皇壽宴上匆匆見過朗禦史一麵,本公主倒是許久未見得您。”一雙眼凝脂點漆,她眯細去看躲在雲後頭溫熱的太陽,慢慢道:“那日也是同今天一樣的好天氣。”

    有條不紊地向她作揖行禮,朗月歌言簡意賅地回應:“下官知曉,多謝公主惦記。”

    “父皇尚等著,禦史早些進去罷。”漠然地點頭,苑九思搭著花箋的手繼續往外走去。

    眾人皆知兩人曾在國庸監同窗數年,這打打招呼也不足為奇,也沒人將其放在心上。

    花箋默默跟在苑九思身後。

    本以為她要回宮,卻見她邊留意著周圍,才走一半便繞路去了花萼樓。

    依舊是水麵浮橋旁的那個涼亭。

    無窮碧的蓮葉早都枯萎,波光粼粼的水麵隻剩一些殘荷。

    花箋見她迤迤然地在涼亭中坐下,不免狐疑地開口:“公主,咱們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