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進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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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南渡看見沈曼卿沒有意外,樓上的視角把這裏發生的事一覽無餘。

    “老板。”女顧客放下手上的手機,喊他的時候嗲聲嗲氣仿佛換了一個人,言語間道不盡的委屈。

    徐南渡身邊的女人長發披肩,一身職業裝幹淨利落,看起來氣質不俗,微笑地看著眼前鬧劇。

    沈曼卿眼前一片昏暗,徐南渡曾經跟她說過,不愛她,他愛的是別人,沈曼卿以為他是因為她父親出事,大廈將傾,急於從她的這條快沉的船上逃生才找出的借口。那個女人是她嗎?被徐南渡愛的女人。

    離婚的時候,她想想也覺得沒意思,婚姻走到最後不是不愛的絕望,而是兩個人,互相拖著,今日我指責你,明日我責備你,終於有一個人想走,另外一個人苦苦拽著不肯分離,兩個人纏繞在一起背著沉重的枷鎖,一起沉向無盡海底,終成怨侶。

    如今的徐南渡可以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這種小打小鬧不過是芝麻大小的事,如身上的灰塵,撣一撣,眼不見為淨。可對於沈曼卿來說,卻是邁不過去的坎。

    不隻是員工,包括沈曼卿都以為他會說點什麽,可沒想到他點點頭,就邁過他們就往外走。女顧客鬆了一口氣,沈曼卿卻心中一堵。徐南渡走時看了沈曼卿一眼,這一眼仿佛在說,怎麽又是你,陰魂不散。

    沈曼卿回頭看徐南渡大步離開的背影,女顧客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刺激著她的神經,她的太陽穴一跳一跳。

    此時電梯門打開,陸經理帶著紅眼的Anya從裏麵走出來,正巧迎麵撞上出門的徐南渡。

    陸思齊對徐南渡說:“抱歉,開店沒多久,給您添麻煩,一定給您一個交代。”徐南渡是咖啡店的合作夥伴,新店項目裏麵有他的投資,徐南渡的關係網和雄厚的實力對公司來說至關重要,陸思齊和他的來往不少,兩人算是熟人。

    徐南渡點頭。

    就在他要走的時候,身邊的女人抓住他的胳膊,“我們進去看看吧。”

    徐南渡側頭看她。

    “這麽走不合適,留下來看看情況。”女人穿著白襯衫闊腳褲,一頭短發,說話的時候帶著自信的笑容。

    不知怎麽的,徐南渡還是回到了辦公室,他掃了一眼一地狼藉,心中有個大概,向女客人說道:“工作場合,盡快解決。”徐南渡開腔,嗓音低沉沙啞,如醇香的佳釀。

    “道歉了嗎?”陸思齊問沈曼卿。

    沈曼卿抿唇點頭,“嗯。”

    徐南渡問女客人,“她道歉了,你接受嗎?”

    女員工看了一眼挺拔俊秀的徐南渡,哪裏還有什麽不情願的,隻是又覺得這麽重重抬起輕輕放下太沒麵子,忍不住還要刺沈曼卿一下,“其實你們店員早點認錯,我也不至於這麽大火氣,我也不是不講理,你們想怎麽解決?”

    這時陸思齊問沈曼卿,“你怎麽看?”陸思齊溫文爾雅,一身純白短袖襯衫格外清爽,他看向沈曼卿的時目光中含著鼓勵。

    沈曼卿向前邁了一步,說道:“吳小姐。”

    女客人以為她是來告饒的,更加趾高氣昂。

    誰想到沈曼卿看著老實,說話做事卻極其倔強,“吳小姐,冰加多了,你告訴我們,我們自然會為你換一杯,你也可以說美國顧客都告了星巴克,但這不代表你有道理……”

    陸思齊沒有打斷她,示意她繼續說。

    於是沈曼卿抬起頭,目光灼灼,“星巴克是集體訴訟,很多律師願意接這樣空手套白狼的案件,是因為一旦獲得千萬賠款,他們可以分得大量報酬。但我想我們既然在中國,還是應該討論一些符合國情的事,天方夜譚,就不必再提。”

    “我們向您多次道歉,也希望你可以給我們的店員道歉。”沈曼卿對上女顧客的眼睛,擲地有聲。

    女客人還在做無謂的掙紮,她這樣的人不少,而且很討厭,就像是盯上蜜糖的蒼蠅揮之不去,為了蠅頭小利花費巨大的力氣,贏了沾沾自喜,輸了也無所謂,因為大家都怕她這樣的無賴,怕她,所以讓著她避開她,以至於給她造成了她所向披靡的錯覺。

    她轉向陸思齊,“你是經理,我要你回答。”

    陸思齊非常果斷地說:“我同意沈組長的處理。”

    陸思齊這時問了一句:“徐總,您怎麽看?”

    徐南渡看了沈曼卿一眼,薄唇輕輕翹起,微不可見。“我沒有意見。”

    女客人欺軟怕硬,見大家都圍著,話鋒一轉,“我不要了不要了,今天算我倒黴,我出去吃午飯。”說著拿起包,就想往外走。

    “等等。”沈曼卿喊住她。

    “向我的同事道歉,還有,你手機裏的視頻!”沈曼卿對她說。

    “老板,你看他們……”女客人委屈看著徐南渡。

    徐南渡點點頭,“你走吧,剩下的事我處理。”

    女客人見狀慫起來比誰都快,腳底抹油火速離開。

    沈曼卿難以置信地看著徐南渡,她想問,為什麽,為什麽包庇,為什麽是非不分,隻是因為當事人是她沈曼卿嗎?

    她還想說什麽,被陸思齊攔住。

    反而是經理帶著他們向徐南渡道謝,感謝他百忙之中還要抽出時間處理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感謝他讓這件事有得以解決,感謝他沒有責難。

    見沒什麽事,徐南渡摟著身畔的女人離開,風度翩翩,沈曼卿被無視的很徹底。

    辦公室裏還有人竊竊私語,“那個是老板的女友嗎?好漂亮。”

    “就是經常來的那個嗎?聽說是個心理學博士,可厲害了。”

    “郎才女貌,這才叫般配,我等羨慕不來呀。”

    沈曼卿心頭火燒火燎,隱隱作痛,她沒有想到徐南渡的公司就在這層樓,也沒有想過他們會一再相遇,城市這麽大,千萬人口每天都有人聚散分離,城市又這麽小,一抬頭,就是猝不及防的相遇。

    她的胸口始終憋著一口氣,她努力把這口氣咽下去,但是太用力了,這口氣化成熱淚流竄在身體每一個角落,幾乎要把胸口撐裂。

    Anya謝謝她仗義執言,“姐,沒想到你不僅英文講的好,對星巴克的案件還有了解啊,咱們店真是臥虎藏龍。你沒看到當時那個客人的臉色,臉都綠了。”

    沈曼卿笑道:“我自己不知道是在哪裏多看了兩眼報道,講起來壓根沒什麽底氣。”

    Anya又拉著她說了好久的話,直到陸思齊喊她們開總結會才停下她那股興奮勁兒。

    事後,陸思齊跟沈曼卿說:“你做的很好,比我想的要好。”

    .

    坐進車裏,司機問徐南渡去哪裏。

    “附近隨便找個地方吃飯,要安靜,口味要好,請程小姐吃飯。”徐南渡一邊翻看手中資料,一邊吩咐。

    程菲問他:“剛剛那個女人是誰?平時也沒見你對我有意思,一見到她就挽住我,恐怕不簡單吧?我這個道具是不是很好用,別想用一頓飯把我打發,必須從實招來。”

    程菲是徐南渡的心理醫生,是徐南渡在美國進修的時候認識的博士生,回國後,徐南渡沒事就去她的診所繞一圈,有時候也沒事吃個飯,隨便聊聊。

    “你明知故問。”徐南渡聲音低沉。

    程菲說道:“所以她是你的心結。”

    徐南渡皺眉,修長的手指忍不住揉著眉心,他的小動作泄露了他不安的內心,程菲說:“先別急否認,我說留下來看看情況,你就真的沒走,換了另外一個人,你會聽我的話嗎?”她歎了口氣,“John,我覺得你需要的不是心理治療,你需要的是麵對,不逃避,解開它。”

    “我有分寸。”徐南渡不假思索回絕,“也不存在什麽心結,就算有心結,去你那兒聊兩句,也就煙消雲散。”

    程菲似笑非笑,看他睜眼說瞎話:“你這是拿診所當鴉片啊,我們診所可不帶致幻功能。”

    徐南渡沉默。

    有些話是說給別人聽的,有些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有些話,連自己都不能說。徐南渡內心深深的恐懼,恐懼愛情,恐懼對沈曼卿餘情未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人,不是愛到肝腸寸斷的人,也不是恨到萬劫不複的人,而是愛恨兩糊塗的人,連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不可悲嗎?而徐南渡,恰恰是這樣的可憐蟲。

    他不敢承認,他的刻薄無理來自於嫉妒,他嫉妒那個和沈曼卿再婚的男人,他甚至嫉妒陸思齊,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沈曼卿身邊。

    下午的時候,徐南渡叫來午休時間和沈曼卿發生矛盾的女員工。

    “坐。”徐南渡讓她坐下。

    “徐總,您找我。”

    “雖然是在午休時間,但你對公司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你知道嗎?”他的語調冷冰冰的,讓女員工不由哆嗦。

    “徐……徐總,我不是故意的。”女員工驚慌不已,“我就是壓力大,心情不好,被對方激怒。”

    “所以你和你的項目經理說,咖啡店弄髒了你的圖紙,要延期交圖是嗎?”

    員工沒想到這事被徐南渡知道,瞠目結舌不知道怎麽答。

    “我能夠理解你工作壓力大,設計圖紙在工期要求內趕出來有壓力,但是我認為這不是你可以推卸責任,拖延工作的理由,你同意嗎?”

    “同……同意。”女員工帶著哭腔,“徐總,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鬼迷心竅,看見被弄髒的圖紙,想著上麵也許會寬容我一兩天才才揪住她們不放。”

    徐南渡看著她,毫不容情地說道:“弄髒圖紙,是你的問題,交不出東西,是你的責任,隻會追究你而不是別人。話盡於此,你的情況人事會跟你談。”

    “徐總,徐總,你再我一次機會,我錯了,你原諒我……”女員工還在哀求,被秘書禮貌地請出去。

    “等等。”徐南渡忽然想到什麽,“視頻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