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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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南渡靠在書房的椅背上,窗外霓虹閃爍,車來車往,川流不息。
他的電腦裏一直在播放沈曼卿被錄下來的視頻,視頻裏她倉皇無措遮著臉,看不清五官,但徐南渡還是看了很多遍。
第二天阿姨來打掃房間的時候,看見他書桌上的止痛藥和敞開的酒瓶,歎了口氣,這家雇主什麽都好,人帥多金,就不知道珍惜自己,偏頭痛喝酒疼的要死要活,還要喝,真不知道這些有錢人在想什麽。
聽說沈曼卿要找兼職,陸思齊給她介紹了一戶要給孩子找家教的人家,特意說了,說是家教,其實這類富貴人家需要的隻是個陪孩子說話的人,真正教師,也輪不到沈曼卿之輩來做。沈曼卿沒有文憑,隻有過去的舞蹈基礎和國外生活的一些經曆可以勉強算做加分項,就連舞蹈,也因為後來傷到後背,荒廢許久。
沈曼卿提前打了電話與對方聯係,沒想到對方很抱歉地說,因為他臨時有事要去國外出差,沒辦法和她按照原計劃會麵。
“沈小姐,不知道你能否稍候幾天,我盡快與你聯係。”對方的聲音很好聽,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不疾不徐,顯得十分沉穩,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她忙說:“沒關係的,您忙,我把我的座機號碼告訴您可以嗎?您有需要可以打我的座機,或者給這個號碼短信,手機壞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麻煩您了。”
對方爽快答應,見對方通情達理,沈曼卿懸著心的不由放下。
沈曼卿晚班下班,已經是半夜十二點,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肚子早就餓過了,一點吃東西的欲望都沒有,站了一天,她的後背隱隱作痛。她本想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沒想到越疼越是厲害,沈雪英衝進來找她的時候,她正彎著腰,翻出止疼片吞了兩片,灌了幾大口涼水,肚子發脹。
沈雪英是從隔壁外婆的房間裏出來的,她的眼眶紅紅的,明顯是哭過。
她緊緊抓住沈曼卿的手說:“姐,不到萬不得已,你知道我不會跟你開著口的,你想想辦法,救救我,救救我們家見風。”
沈雪英語無倫次,這幾句話顛來倒去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沈曼卿讓她坐下把話說清楚。沈雪英手裏拽著她的紙巾,哭道:“見風……見風被賭場扣下來了。”
聽了這話,沈曼卿心裏一驚。
“欠了多少錢?”
“二,二十萬。”
沈曼卿站起來,“你們瘋了,二十萬?”
沈雪英六神無主,隻知道哭:“怎麽辦,見風被人扣在賭場,如果不送錢過去,他們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電話裏麵說,如果三個小時以內見不到錢,就剁下見風的手指,若再見不到,就不是手指那麽簡單……”
女人哭的可憐,也可憎。為了一個隻能夠互相折磨的男人耗盡心血。而男人此時也未必能夠體會到妻子的好,隻知道,富貴時妻子揮金如土,落魄時整日脆促他工作上進。他太苦了,太悶了,他的內心似乎滿是洪水猛獸找不到出口。於是賭桌成了他最後的避難所。
他哄著眼,咧著嘴,手裏攥著籌碼,心中喊著,沈雪英,你看錢錢錢,都是錢。
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狠心若此。
“你們膽子太大了。”
沈雪英解釋,“家裏車房都已經抵押出去,貸款做生意,我到哪裏籌錢,我能拿出來的,都拿出來了,還差一點……姐,你要幫我。”
忽然沈雪英想起來什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落在地上的名片,“徐南渡,徐南渡,不是還有他嗎?你去找他,去求求他,他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沈雪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你不想求他,可是我還能有什麽辦法。”沈雪英絕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時沈雪英的手機鈴聲響起,刺耳的鈴聲仿佛催命的喪鍾,每一下都在刺激她的神經。沈雪英沒拿穩,手機落在地上,沈曼卿彎腰,把手機撿起來接通。
對方的聲音冷硬不帶任何情緒說道:“陳太太嗎?”
“是。”沈曼卿回答。
“你的錢準備好了沒有,你的丈夫還在等著,時間已經過去一半,你要是再不出現,可能下半輩子都隻能跟少一隻手的男人過了。”
沈雪英驚恐地捂住嘴,搖著頭,她衝著電話大喊:“不,不要。”
反倒是沈曼卿異常冷靜,說道:“你們不要傷害他,我們肯定會來。你們讓我聽聽他的聲音,我要確保他的安全。”
電話那頭傳來陳見風一聲悶哼,估計是被人揍了一拳,“老婆,救我。”他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人摁了回去。
“聽到了?”
“聽到了。”沈曼卿緊緊抓著手機。
“那麽靜候佳音。”
手機裏隻剩下冰冷的嘟嘟聲。
“怎麽辦……”沈雪英絕望喃喃。
沈曼卿把她拽起來,拿上外套就往外走,“走。”
“去哪兒?”沈雪英被她拽著出門。
“賭場。”
沈雪英手腳冰涼,曼卿把薄薄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握住她的手說:“別慌。我一定讓陳見風全須全尾地出來見你。”
走進賭場之前,沈曼卿對她說:“雪英,到了裏麵,無論我說什麽,你都不要打斷。” 我希望你好好的,也希望你和陳見風好好的。這是她沒說出口的話。
沈雪英手上拎著湊出來的十幾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沈曼卿向裏麵的人說明來意,被帶到了一個地下室,裏麵的裝修豪華,如果不是等著她們的人都是嗜血之徒,在裏麵呆著未必不是一種視覺享受。
對方見來的人隻有兩個女人,覺得詫異,沈雪英緊緊抓著曼卿瑟瑟發抖,沈曼卿目光清澈,沉著冷靜的樣子讓他們不由多看兩眼。這是她離開澳洲以後,第一次再踏入賭場。
賭場的人看了她們送來的欠款,扔在桌上,“就這麽多?”
沈雪英鼓起勇氣,聲音顫抖說:“我已經盡力了,你能不能先把我丈夫放回來,剩下錢我們會還,一定會還。”
“兩位姐姐,你們知道不知道什麽叫賭/徒?”對方高且壯,穿著墨綠色的背心,露出兩隻紋著紋身的膀子,隔的遠沈曼卿看不清上麵的圖案,依稀瞧見是雲霧繚繞之中的羅漢,他冷笑道,“賭/徒就是傾其家財也要賭,今天放他回去,他明天又來,舊債不清又添新債,你覺得我們是慈善組織嗎?你們不還錢,我們要去喝西北風嗎?”
對方提高聲音,把沈雪英嚇了一跳,她的手在發抖,腳下如灌了鉛無法動彈。
沈曼卿向前走了一步,雪英顫顫巍巍問她:“沈曼卿,你幹嘛?”
“我能玩兩把嗎?”沈曼卿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神情誠懇認真,就像是在問介不介意她坐下來喝杯水一樣自然。
沈雪英的魂都快被她嚇掉,“你在瞎說什麽。”她拉住沈曼卿,慌忙向他們解釋,“她是我姐姐,不管她的事,她就是瞎說的。”
“喲,漂亮姐姐,你們這一家子挺有意思,送進來一個不夠,還想再進來一個?”對方說話輕浮,顯然沒把沈曼卿當一回事,看她拘謹、身無長物的樣子,也不會是什麽肥羊,連宰的興趣都沒有。
他吹了個口哨,調笑道:“姐姐就是年紀大了點,要是嫩上幾歲,一定價錢不錯,陳見風輸了,抵在我們這兒的是一隻手,你要是輸幹淨,你抵在咱們這兒的,可就不知道要你幹什麽了。”
沈雪英使勁搖頭,“不是,不是,她不賭。”她使勁搖晃曼卿,“啞巴了嗎,說話。”
沈曼卿看著妹妹,燈光昏暗,與她有幾分相似的麵孔多了幾分人情味,其實她一直是知道的,沈雪英嘴上刻薄,心卻依然有柔軟的一塊。
沈曼卿從墨爾本的飛機下來的時候,帶著孩子,連欠大使館的機票錢都沒錢還,是沈雪英替她掏的錢。沈雪英今天這樣,她和她父親都有責任,就算是父親在世,也肯定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一母同胞,她們身上流淌著相同的血液。
這都是沈鈞欠沈雪英的,沈鈞還不了,就隻能由沈曼卿來還。當初父母離婚,兩人爭奪撫養權,沈曼卿舍不得父親,甩開妹妹的手,跑回父親的懷抱。
從此一別兩寬,兩人的人生截然不同。恢複單身的沈母情緒不穩,逐漸崩潰,時常歇斯底裏地在家砸東西,她對沈雪英唯一的管教,就是逼她練舞,稍有懈怠就是一頓好打。
母女兩人也有溫存的時候,但就連那一點溫存,沈母都在不斷地耳提麵命:“沈雪英,你要成人,你要爭氣,媽媽人生的希望都拴在你身上你知道嗎?”
而還是個孩子的沈雪英連她自己的命運都背負不了,如何再承載另一個人的全部希望?所以她長大以後,因為舞蹈受益,也最痛恨舞蹈,舞台是她童年揮不散的陰翳。
沈曼卿小時候沒帶過妹妹,但她此刻特別像一個姐姐,她的嘴角含著一絲微笑,斬釘截鐵地說:“我挺想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