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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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濃蜜意時,沈曼卿開玩笑問過徐南渡,她說:“我們都很健康,怎麽肚子就是沒動靜呢。你說我要是懷上了怎麽辦?”
徐南渡表現地非常自然,他伸出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們現在還不適合要孩子,我怕你自己都照顧不好,別說孩子了。”
沈曼卿笑答:“我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啦,看把你緊張的。”
發現身孕的時候,她已和徐南渡一拍兩散。
為了開解她,沈鈞送她去了澳洲,在國外呆了沒多久,就傳來父親過世的噩耗,那時候她哥哥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你就在澳洲呆著,最後一筆錢給你打過去了,不要回國,也不要看新聞。”
她怎麽可能不看新聞,她一打開手機,每天都是父親集團的消息,工人跳樓了,工人在靜坐示/威,工廠每一天都被憤怒的工人圍住,社會新聞每日都在滾動事件的進展,她印象最深的,是新聞裏放出父親黑白的遺照,上麵大標題寫著,著名企業家沈鈞病逝,東窗事發,晚節不保。
後來她私自買機票跑回國,被她哥在機場攔住,當即就定了機票送她上飛機。
“你讓我去見爸,讓我去見他!我不能見他最後一麵,至少讓我送他走!”沈曼卿在機場,哭到斷氣。
哥哥雖與她同父異母,但對她的關心是真實的,“你走,馬上走,別回來。現在家裏亂成一團你回來添什麽亂?”
“我就是想爸,我想他,我想他來接我,你把他找來好不好啊,哥。”曼卿泣不成聲。
“卿卿,你知道跳樓死的人,是什麽樣嗎?”
沈曼卿看著他。
“麵目全非,骨頭都碎了,就剩一灘泥。”哥哥捂住她的眼睛,“走吧。記住爸爸最帥的樣子。”
她被哥哥看著登機的時候,她也沒想過,這是哥哥最後一次和她聯係。
往後無論她怎麽找,哥哥就像是人間蒸發,茫茫人海,無異於大海撈針。
她憤怒、自責、不甘。晚上的時候沈曼卿睡不著,在窗邊一坐就是一整晚,她租的房子地處偏僻,天空高且空曠,星光很亮,空氣很涼,數不完的星星在空中閃爍,她就一顆一顆的數過去,好像總有一天,能找到屬於父親的那顆星。
為什麽,為什麽她沒有注意到父親的異常,這個疑問不斷在沈曼卿心中盤旋。意外在心中咀嚼多了,總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總能看見一些遺漏的預兆,一定有一些事她不知道。
她也曾考慮,她現在的情況是不是不適合要孩子,她甚至預約過醫院。
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挽著父親的手臂走在平日常走的林蔭道,一扭頭,瞧見徐南渡遠遠站在樹蔭下對她微笑,她不由回他一個笑容。
等她回過神時,卻找不到父親的蹤影。茫茫天地就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站在荒野裏,她大喊“爸,爸”,喊聲卻被荒蕪吞噬,無人應答。沈曼卿隻好不停地奔跑、張望,雨雪風霜迎麵撲來,大風呼呼地刮過耳畔。她站在山頂,遠處一山高過一山,霧蒙蒙的無邊無際。
轉身之際,父親就在不遠處慈愛看她。父親說:“日後人生路有人伴你,我就放心了。”
沈曼卿連忙向父親跑去。
他卻說:“我走了,不必送。”
沈曼卿的腳像被釘在地上,目送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
醒來時,她撫摸自己的肚子,有個小生命在裏麵孕育,所以其實不是她陪著沈明曦,而是沈明曦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現,支撐她走下去。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真的太奇妙,它會漸漸從一個花生粒的大小的胚胎生長出心髒、骨骼,再漸漸擁有嬰兒的雛形,最後開始呼吸,開始心跳。
家裏。
沈曼卿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究竟有多可怕,她隻知道,她還指不定還能做出什麽更可怕的事。
聽了幼兒園的事,沈雪英的反應出乎意料,她拍桌而起,“這還有什麽忍的?”
多虧了這是現代文明社會,沈曼卿懷疑這要是在古代,沈雪英就直接抄家夥上了,曼卿有時候不禁想,如果世上有輪回,她和雪英還是姐妹嗎?沈雪英上輩子大概是個江湖俠客吧,所以快意恩仇,愛憎分明。
偶爾的時候,她甚至羨慕沈雪英這樣的性格,爽快利落。人活一世,若茫茫天地真的沒有什麽是值得顧慮的,瀟灑自在,那該有多快活。
在脾氣上,沈家這一對姐妹,一個外放,一個內斂,如果說沈雪英是炮仗,一不小心就會被點燃,而沈曼卿則是藏在刀鞘裏不鋒芒的匕首,看著遲鈍,真用手去碰,才知道看起來無害的,也會叫你血淋淋。
園長顯然沒想到沈曼卿又來了,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一幫社會人士,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沈雪英說了,他們什麽不多,就是人多,陳見風的運輸隊裏麵多的是人,一排人一字排開,幹別的不行,裝樣子一把好手,個個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大老爺們。
就像是古代人升堂,知府老爺的驚堂木一拍,兩邊衙役就齊刷刷的“威——武——”,不就是典型的形式大於內容,目的就是震懾人心。
陳見風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倉儲間蹭到的灰,他從賭場出來以後就放棄了在賭場上想要掙錢的投機想法,應酬少了,重新把運輸公司整編,牢牢抓緊核心業務,整個人都充滿了幹勁。
這一點曼卿看在眼裏,她在家裏看見陳見風的次數逐漸多了,客廳的沙發旁添了一站橘色燈光的落地燈,他沒有應酬的時候,就陪著沈雪英看電視。
陳見風問兩位女士,“你們要不要出去等。”
沈曼卿說:“我的事,我不出去。”
沈雪英也站著沒動。
陳見風見狀就沒讓她們離開,他直接把園長辦公室的門一關,吧嗒一聲反鎖。
“你們幹什麽。”園長驚慌。
“園長,你也看到了,我兄弟們都在外麵,你是不是看我大姨子一個人帶孩子,欺負我們家沒人啊?”陳見風流裏流氣地說。
園長拿起電話想要報警,被陳見風打掉手機,一把拔了辦公室的電話線,電話猛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看的人膽戰心驚。
園長隻能腆著臉說:“有話好好說,都是文明人。”
“我們就是因為文明人,才來跟你談,不然早動手了。”陳見風嗤笑。
陳見風拿來一張椅子給自己坐下,翹著腿,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對園長說:“做家長的因為信任才把孩子送到你們這裏,但你們的做法真讓人寒心。”
沈曼卿走到園長的對麵,“現在園長願意和我認真談談了嗎?”
園長連連點頭。
“好,我要看到這一個星期的監控。”沈曼卿非常的強硬,她來之前就查過了,多數監控是七天自動覆蓋一次。
“我都說了,係統更新,你們想看我也沒有呀。”
陳見風見慣這類人推脫的本事,站起來的時候把椅子拖在地上哐哐響,他狠狠呸了一聲,斜晲著一雙犀利而狹長的眼,透出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邪乎勁,把椅子狠狠摔在地上,問道:“沒有?你確定?”
園長被溫文爾雅的家長們寵壞了,都忘了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凶神。
“說了沒有,你們這群人!”
沈曼卿冷笑不止,舉起辦公桌上的台燈就砸,文件被掃落一地,就連桌上的水晶石做的盆景也不能幸免,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沈雪英攔住要上前阻止沈曼卿動作的園長,順手也把能砸的都砸了。
剩下的一杯茶葉水,被沈曼卿全部潑到桌上,散落的文件上都是泛黃的茶葉。
悶熱的天氣裏曼卿的發絲被汗水打濕沾在臉頰上,她直勾勾看著園長,腳底下的碎渣踩得吱吱響,“我從來沒想做什麽文明人。”她把地上的手機撿起來遞到園長麵前,把她逼到牆角,“來,報警,現在就報警,就說有人在幼兒園聚眾鬧事,破壞財物,還有什麽罪名,要不再添一個涉嫌人身傷害?”
園長拿著沈曼卿硬塞給她的電話,左右為難。
“報警啊,為什麽不報警?咱們一起去走一趟,最好再叫幾個記者,咱們一起上社會新聞。”
沈曼卿的話一字一句敲在園長的心上,她也是看碟下菜,覺得曼卿孤兒寡母,自然不敢和幼兒園硬來,事到如今她隻能硬著頭皮承認,她確實有監控。
從監控室裏麵,沈曼卿看見了趙老師的動手的全過程,沈雪英用手機錄下了監控。
“對不起,明曦媽媽,我也不知道事情這麽嚴重。”園長在證據麵前啞口無言。
沈曼卿說:“證據確鑿,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要說對不起的人也不是我。我希望這兩天能看見你帶著趙老師,到我家登門道歉,對著我的孩子,當麵跟他說對不起。還有,最好她能夠主動辭職,不然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做出不理智的事。”
“這件事,我能不能跟趙老師商量一下,她是參與人……”
沈曼卿揣測這個趙老師大約是和園長有些關係,才這樣一護再護,但她不管這些,這些問題不是她要考慮的,“就這周,二四六我上晚班,白天在家看孩子,等你們。”
沈雪英對著園長揮揮手裏的手機,“你們是街道直接管理的幼兒園吧?吃國家補助呢,聽說園長你也要改編製了?要是我們這周看不見你,我跟我老公都是爆脾氣,不知道再約你談一談,還是直接向上級舉報才好。”
“你最好仔細掂量。”沈曼卿麵無表情,摔門而出。
木門“砰”一聲讓園長一個激靈,木門隔絕他們一行離開的身影,門框一小塊白漆應聲落下,可想沈曼卿用了多大的力氣。
陳見風帶著人撤了,沈雪英握著曼卿的手,曼卿緊緊抓住她,與她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新奇。
“姐,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泥人,沒想到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呀。這欺負人的事,我最在行,以後還有這種麻煩,你叫我。”沈雪英揚著尖尖的精致下巴,止不住得意勁,幼稚得不像是已經做孩子媽的人。
沈曼卿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她笑道:“是我小瞧你。”
姐妹兩難得有這麽和睦的時候,相處越久了解越多,越發現,其實她們並不了解彼此。
園長來得很快,她帶著老師來道歉的時候,沈雪英和沈曼卿陪在明曦左右,接受他們的歉意。
她暗中錄下了園長和趙老師道歉的全過程,她這麽做完全是出於謹慎起見。沈曼卿也說,她會給孩子轉園,這個地方,她是堅決不會讓孩子再呆。
園長態度極好,甚至提出賠償款隻要沈曼卿想談,一切都有商量的餘地,好到就連沈雪英在她們走後,都跟她說:“這事我怎麽看著古怪?”
沈曼卿堅持要她們當麵和明曦道歉有她的考慮,大人擁有比孩子更強大的力量,往往這種權威和力量如果不謹慎使用,投射在孩子心裏,就是一生難以磨滅的陰影,沈曼卿要沈明曦明白,是她們錯了,你不用怕。
等到第二天,趙老師就已經主動辭職離開幼兒園,她的離職手續辦的速度非常,快到沈曼卿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從幼兒園消失。
是什麽事讓一個原本趾高氣昂、有恃無恐的人逃也似的憑空消失?一定是因為心虛。
為什麽心虛?
沈曼卿想的沒錯,這事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