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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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上班。

    “我要的是豆奶拿鐵,無糖,你這個這麽甜,給錯了吧?”咖啡店裏的客人不滿。

    “曼卿,曼卿你去看一下。”陸思齊叫她。

    沈曼卿盯著地板不知道在想什麽,陸思齊又喊了一聲,她才回過神。

    “哦,我去。”

    陸思齊攔住她,他比沈曼卿小上幾歲,總忍不住靠近她,在曼卿看來這種相處更像是弟弟對姐姐的親近。

    陸思齊骨子裏散著年輕的蓬勃生機,他問:“你今天怎麽了?今天魂不守舍。”

    沈曼卿矢口否認。

    陸思齊垂下眼瞼失望地說:“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在望呆,魂都掉了。”

    “這麽明顯?”她心裏還惦記著幼兒園的事,總有些惴惴不安。

    “就差寫在臉上了。”陸思齊點頭。

    徐南渡在辦公室讓秘書泡了一杯咖啡,秘書給他端進來,他又覺得味道不對,溫度、酸、苦、香味,似乎都差了點。

    秘書還是有一點怕他,不敢跟他開玩笑,於是拚命憋著一顆蠢蠢欲動的好奇心,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老板,你最近不喝茶,改喝咖啡了?”

    原本徐南渡辦公室的櫃子裏放著各種名貴的茶葉,許多都是別人送的,商人來往,知道他愛好茶,愛好酒,於是投其所好,他為此得了不少好茶,往往是這邊茶還沒喝完,第二年的新茶就又上了,所以他這個茶客的好東西,不少都便宜了秘書。

    這跟了好幾年的老板忽然轉性,某一天忽然扔了一帶咖啡豆給他,“你研究研究,以後喝這個。”他望著徐南渡辦公室緩緩關上的門,捧著一包巴西咖啡豆默默行注目禮。

    徐南渡試了之後,默默無言,過了半晌說道:“有點酸。”

    於是過了兩天,他又扔了一包咖啡豆給秘書,秘書一看,這次是曼特寧。

    秘書一邊給徐南渡送上咖啡,一邊忍不住對他說:“老板,您要是對咖啡感興趣,不如請隔壁咖啡店的陸經理來說說其中門道。”

    徐南渡斜睨了他一眼,吞了香氣四溢的咖啡說道:“這次還不錯。”

    秘書一聽這話,徐南渡對他的提議好不感興趣,於是作罷。

    徐南渡整了整袖子,辦公時袖子上有些輕微的褶皺,他正色道:“我出去一趟,以後咖啡還是讓隔壁店送吧。”

    出門後,徐南渡壓根沒走遠,他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沈曼卿的咖啡店門口。如果沈曼卿扭頭看見他,一定會發現他此刻就像夢裏出現的一樣,站在不遠的暗處,看著她微笑。夢裏他的表情不真切,可此刻徐南渡的神情卻無比鮮活,鮮活得就像第一次相見。

    角落裏沈曼卿對陸思齊說:“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操心孩子的事,沒事,過兩天應該就有眉目了。我會認真工作的,讓你擔心了陸經理。”沈曼卿這兩天在給孩子找幼兒園,暫時沒有回音。

    陸思齊特別喜歡沈曼卿叫他陸經理的時候,尾音微微上揚,帶一點軟糯,仿佛但凡意誌稍微薄弱一些的男人,都會被她勾去魂魄。

    “要是實在辛苦,就請假回去,你需要休息。”陸思齊勸她。

    她還想說什麽。

    “回家,現在就去回家。”陸思齊直接趕她下班。

    透過玻璃門,徐南渡看見陸思齊和沈曼卿靠在一起,然後沈曼卿被陸思齊拉著往吧台走,徐南渡也是男人,他明白陸思齊的眼神代表什麽,他的眼角灼熱刺痛。

    在他自己都沒有注意的到時候,他的眼神已經落在曼卿身上挪不開。一道玻璃牆的距離,沒有聲音,沒有氣味,沒有接觸,沒有溫度,畫麵從眼前劃過,像是一場無聲的電影。

    可既然是電影,就會有散場的時候。

    見沈曼卿換了製服跟陸思齊從店裏走出來,徐南渡若無其事快步轉身離開。

    剛走到拐角,秘書正出來送文件,興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老板,喝咖啡的嗎?”

    徐南渡黑臉說:“我下樓。”

    秘書愣了兩秒,無情地拆穿他:“可是電梯在那個方向,您從這邊過來……”

    哦。

    是的,不需要你說。

    高傲的徐南渡也有今天,奈何做賊,偷窺的賊。

    .

    事情的發酵是有一個陌生電話打給沈曼卿,問她關於孩子的事情。

    交流之下,對方家長隻是懷疑有這樣的可能性,沒有明確的證據,因為她說孩子在家見到孩子屁股上有一塊淤青,不嚴重,這讓她警覺。後來更詭異的是,孩子見到她在家裏用針線,孩子反應非常大,指著針說針紮,非常疼。

    她那時候開始懷疑老師,對方媽媽說她把這事跟家裏人說了,可親人包括孩子爸爸都覺得是她疑神疑鬼,懷疑她是不是因為二胎產後抑鬱才這樣。

    她不肯死心,有熱心家長做過班級通訊錄,她這才挨個給家長電話,問問他們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沈曼卿真的聽不得這些,眼淚唰得就往下淌,她光是看到明曦身上有清晰可見的傷就受不了,她還能去找園長理論,不行還能上告教育局,但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對方媽媽卻找不到明確證據,家裏人也不能理解她對孩子的苦心。

    一問之下,才發現,對方媽媽也是張老師班裏的學生。

    有什麽在沈曼卿腦海中飛快閃過,她忽然想到,如果張老師匆匆離職,不是因為她僅僅傷害了明曦,而是因為她傷害了不止明曦一個孩子,所以害怕東窗事發呢?

    沈曼卿在家拚命翻找。

    沈雪英問她在找什麽。

    “群號。”

    “什麽群號?”

    “幼兒園班級開會的時候建過一個群,但是我被盜號的時候所有的群都被退掉了,我有記在本子上。”

    沈曼卿終於找到她記的筆記,不由鬆了一口氣,她聯絡了剛剛聯係她的孩子母親,對方平時是個糊塗人,一遇到事就六神無主,聽到沈曼卿說上群裏和家長交流,也覺得是個辦法。

    沈曼卿登陸的時候想了很多種措辭都不知道怎麽說才合適。

    “我是孩子家長的媽媽,現在孩子在張老師的班級裏遭遇暴力事件……”她決定直接說重點。

    她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群裏提起,沒想到群裏的家長反應非常大。

    “孩子晚上會莫名其妙的哭,但是我們沒當一回事。”有家長說。

    “你們不知其中門道,老師暗示過紅包,我們每個學期都打點老師。”

    “我們家孩子回來的時候腿上經常有青一塊紫塊的,問他他就說是跟同學打架,這個年打架也正常……”

    “現在家長就是太嬌慣孩子,打罵兩下怎麽了,我就讓我家孩子聽老師的。”不同看法也有。

    幼兒園靠近菜市場,不少孩子都是家裏都在菜場做小本生意,家裏是批發蔬菜的,有的是鴨子的養殖戶,有的是做水產養殖的,錢都是辛辛苦苦一點點積攢起來的,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就是盡最大可能,讓孩子得到照顧和教育。

    曼卿遮住孩子的臉,放了視頻的截圖。

    這時忽然有一個家長說:“確有其事,沒想到這樣的事會在自己孩子身上發上。我們已經帶孩子驗傷,派出所報案,但沒能立案,之前疏忽沒想到和各位交流,我建議大家先聚在一起開個會。”

    一石激起千層浪,群裏麵一整天都在被刷屏,聊天記錄一條接著一條,簡直要爆炸。一旦真相被捅破一個口子,所有的疑惑和探究蜂擁而至,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麽,孩子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受到傷害。禽獸尚有舔犢之情,更何況是苦心的家長。

    孩子的世界充滿了天真,孩子的世界也充滿了不安全。

    這是所有的家長無法容忍的。

    雖是炎夏,卻如寒冬。

    園長的辦公室電話快被打爆,隻是園長的官僚態度實在讓人怒從中來,對於家長的質疑她能推則推,園長態度強硬完全拒絕談判的可能性,並且推說涉事的老師已經離職,這是老師個人的不當行為,和園方沒有半點關係。

    憤怒的家長豈能善罷甘休,凡是人都會有弱點,果不其然,園長被人扒出來她和離職的張老師根本就是沾親帶故的關係,這個張老師在離職之後就轉去了另外一家幼兒園。這樣的老師已經不僅是涉嫌傷害兒童,而是心理變態,這樣惡劣的人如何能讓她在繼續在教育行業禍害人?

    沈曼卿熬夜整理了一份她手上所有的音頻和視頻資料,並詳細敘述了她和幼兒園溝通的全過程,在家長開會的時候,她把所有的資料都給了領頭的家長。

    容易吞聲成獨往,最難歌哭與人同。一個人的力量可能很渺小,但是一群人的力量卻叫人敬畏。

    有家長谘詢了律師,律師卻說他們的事情很難辦,因為孩子身上的傷即使通過鑒定,根據相關條例,也很難達到他們想要的結果。根據規定,情節嚴重者,由公安機關給予行政處罰,構成犯罪的,追究刑事責任。律師指出他們得到的最終結果很大可能是相關行政處罰,也是就是俗話說的紀律處分。

    家長的行動力是可怕的,幼兒園拒絕談判,他們就打電話聯係記者,一邊寫聯名信到教育局,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拉了橫幅在幼兒園門口。

    他們剛站了不到五分鍾,就被幼兒園禮貌地請了進去。

    但是遲了。

    家長情緒激動,現在事情已經不是簡單的談話能夠平息的。

    《申城晚報》的記者敏銳地嗅到其中大有文章,暗中在活動室臨時做的會議室裏開了攝像頭。

    處理這件事上園長之前打電話請示過上麵,她也知道這件事處理不好,她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但是上麵領導要求她把事情壓下來,給的方針是什麽條件都能答應,但是絕對不能承認老師虐待孩子,咬死了是無意傷人。

    “上頭的會議剛開過,我怎麽跟上麵交代?”對方十分生氣。

    “可是趙老師是您……”是你硬塞進來的啊。

    對方說:“我都理解你的辛苦,這樣吧,園長你在這個位置上多久了。”

    黃園長忙說:“我二十二歲畢業,就進入係統工作,調到園長這個位置上,已經八年了。”

    “八年了啊……”電話裏男領導略一沉吟,“這美國總統都能連任兩屆了,你的位置也該動一動了,你說呢?”

    黃園長心中一動,沒有人想要在默默無聞的角落呆一輩子,她為什麽答應上麵照顧趙老師?不就是想要往上爬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既然對方給了暗示,她甚至想,誰說這不是福禍相依,別人的蕭牆禍,說不定就是她的青雲梯。

    她果斷地回答:“您放心,這事給我,我保證辦得漂亮。”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看來這個龐大的關係網,這些做家長的,不過才剛剛揭開了一角。

    回到會議室,原本態度已經軟下來的黃院長仿佛又有了底氣。

    “讓趙老師回來跟我們說話,我們要求嚴肅處理。”家長嘩然。

    黃園長跟他們耗著,“可憐天下父母心,大家手上的工作不做來我這裏浪費一天的時間,我很理解,你們有什麽經濟賠償要求,盡管提出來,園方會盡最大可能補償大家的損失。”

    沈曼卿看見黃園長提出經濟補償的時候,明顯有家長動搖。

    窗外的街道無言,青草瘋長,她心中的煎熬如難捱的夏日,與人漫長的拉鋸。

    看到幼兒園的新聞的時候,徐南渡根本沒放在心上。

    新聞的傳播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要廣,《申城晚報》發布的消息很快上了熱搜,隨後更多的媒體介入關注,公司裏麵到處都是討論這件事的員工,茶水間倒個水的功夫,都能聽到有小姑娘聚在一起討論幼兒園的事。

    “這個老師怎麽這麽變態,對這麽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這種事見多了,感覺人心都麻木了,到最後,不會這個老師又去開一張精神病證明吧?那可真是滑稽,萬能的免死招牌。”

    滿城風雨,牽動人心。

    徐南渡把這些當作眾多新聞事件中,平凡的一件。

    ——直到他在新聞一眾家長中,看見沈曼卿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