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颯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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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像是掃地丫頭,頭發有些散亂,嘴唇有些開裂,怯怯的說道:“我……我……我聞到肉香了。”
湯嬤嬤看了一下手裏的食盒,蓋子沒蓋嚴,估計是味道散了出去,她看著有些心酸,招招手:“進來一起吃罷。”小丫頭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我真的能吃嗎?”得到肯定的回答跳著進了院。
雙嬤嬤帶小丫頭洗了手臉,得知她叫蔓草,負責花園附近的打掃,她剛打掃完,一身灰還沒得及洗幹淨,聞了味怯怯的跟了來。
幾個人把食盒的飯菜擺在桌上,拿了一個碗,撥了米飯遞給蔓草:“快點吃吧。”蔓草雖然餓,但是吃飯極其規矩,小口細嚼慢咽,夾菜穩穩當當,湯嬤嬤不住地點頭。
蔓草最後吃了一個雞腿,擦擦嘴上的油,飽食饜足後道:“謝謝嬤嬤,你們都是好人,好久沒吃的這麽開心了。”
她們也有些好奇,問蔓草:“你平素吃的都是什麽?”蔓草說:“我們下人餐做的雖然不精致,可是之前也能有肉吃,味道也好,可是後來廚房換了管事,不知怎的,說府裏節儉開支,每餐得改改了,從那之後,飯菜都少了,菜清淡沒滋味,摳的連鹽巴都舍不得放,大家不滿,可也沒辦法,廚房的人硬氣,我們都是粗實的奴婢,主子跟前說不得話,隻能忍著。”
湯嬤嬤一聽也憤憤不平:“偌大的蘇府差不了你們幾口吃的,咱們太太是個慈悲的,待人極好,定是下麵人欺上瞞下,糊弄了去。”
溫嬤嬤又問:“太太不管這些雜事,怎麽不和太太身邊的人說?”蔓草苦著臉:“一來找不到合適機會,二來也沒人敢提,這廚房管事是後來太太提拔上去的,怕觸了太太的黴頭,被擼了差事。”
聽到這幾個嬤嬤也明白了,她們是什麽人?你一眨眼便知道你肚裏曲繞,廚房的下人狐假虎威,刮斂了下人餐的份例,貪得無厭。
送走了蔓草,湯嬤嬤下了炕道:“我去找太太。”溫嬤嬤道:“咱們三個一起罷。”說著笑著便到了正院。
裏麵傳來了陣陣笑聲,嬤嬤們進來,隻見馮氏歪扶著紅木博古架,頭上的玉蝴蝶隨著笑聲起起伏伏,像是要展翅衝出去一般。
原是趙媽媽不知說了什麽,逗得馮氏捧腹大笑,見嬤嬤進來,讓丫鬟搬了方凳過來,馮氏斂了笑意,溫聲問何事:“嬤嬤來有何事?”
雙嬤嬤把遇見蔓草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馮氏大驚:“府裏竟然有這樣的事?”趙媽媽也說:“太太,我也被蒙在鼓裏,沒人和我提過這個啊。”
湯嬤嬤說道:“不怪太太也不怪趙媽媽,蔓草她們不敢找趙媽媽,再說都是小事,太太哪裏照看的到,都是廚房的人壞了心腸。”
馮氏點頭:“真是膽大妄為,不過這也不算小事了,連飯菜都敢克扣,真是反了天了,當時廚房秦四家的犯了錯,我見楊水家的做事勤懇,便提了上來,沒想到是個黑心肝的。”
湯嬤嬤幾個耷拉著耳朵,太太說廚房的管事犯了錯,那必然涉及到了家裏的辛秘,少聽少錯。太太受了蒙蔽,讓這起子東西掀起了風波,馮氏惱得很,吩咐趙媽媽道:“你去查問查問,看看楊水家的還做了什麽。”
趙媽媽得了差遣退了出去,湯嬤嬤幾個陪著馮氏聊天,屋子的冰山散出一絲涼氣,趙媽媽不一會兒便回了來,還帶了幾個粗實的婆子丫頭,幾人的口供和蔓草的別無二致,坐實了楊水家的貪墨一罪。
馮氏大動肝火:“找婆子把楊水家的綁了來,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麽好說的!”
楊水家的糊弄粗使下人還行,當著太太的麵,嚇得全都說了:“都是我豬油蒙了心,我那兒子不成器,在賭坊輸了不少錢,自從接管了廚房的差事,便扣了份例,偷偷拿出去賣了錢使,太太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馮氏不想聽她訴忠心,她識人不清,竟安插了這麽一個糊塗東西,也懶得廢話,讓婆子拖出去打,院外棍子聲落,隻聽得楊水家的嗚嗷求饒。
湯嬤嬤端坐著,仿佛一切都和自己無關,麵色如常,馮氏臉有愧色:“是我管家不嚴,讓嬤嬤見笑了。”
雙嬤嬤喜笑臉,一說話讓人看了舒服:“太太哪裏的話,沒有終日防賊的,心眼歪了是她自己的過。”
打了楊水家的一頓,已經是剝了臉麵,倒不是馮氏不想撤了她的職,隻是眼下沒有合適的人接替她,廚房事隻能由楊水家的掌管,罰了這一次,她也就有記性了。馮氏又下了令晚上給粗使的下人做頓好菜,菜肉敞開吃。
素了這麽些日子,大家聽到這消息開懷的很,再聽說太太下令以後粗使的下人,每頓必須有兩道肉菜時,更是欣喜雀躍,連幹活都有了氣力。
湯嬤嬤回小院,見蔓草在牆根下等她,手放在背後,像是藏了東西,湯嬤嬤湊過去:“你怎麽來了。”
蔓草搓搓衣角,咬咬唇:“湯嬤嬤請我吃了一頓飯,還求太太發落了廚房的管事,我們這些人感激不盡,我這有一小盒糖,送給嬤嬤吃。”說罷遞了過來。
湯嬤嬤打開手帕看,小木盒裏躺著幾粒糖果,像是集市上常見的,她這麽大歲數也不愛吃糖,推了回去,你的心意我領了,糖留著你吃吧。
蔓草把盒子推到湯嬤嬤懷裏,轉身小跑著走開了。
雙嬤嬤在後麵笑道:“這個丫頭還不錯,你要是認了她做孫女倒是好主意。”湯嬤嬤拍了一把雙嬤嬤:“你這老貨,點子倒不少,我這年紀了,無牽無掛的,才不給自己找累贅。”
自此隔三差五蔓草休息的間隙總會來找湯嬤嬤,也沒甚事,有時低著頭和湯嬤嬤待一會兒,她是孤兒,父母死後被人牙子賣進蘇府為奴,沒有根基,她性子也軟,常受欺負,沒人對她好,她願意和湯嬤嬤在一起。
同屋住的丫頭嘲諷她,說她有城府,撿著高枝飛,嬤嬤在府裏地位高,她就去巴結著。蔓草委屈的要命,她就是親近湯嬤嬤,不管她是嬤嬤還是婆子,在她眼裏都是一樣的。
同屋的小蝶欺負她,掃地的活扔給她幹,自己去樹蔭下躲涼快了。夏天本就熱,她一個人幹了兩個人的活,前胸後背都浸濕了汗。
屋外有木盆,想洗澡關門在屋裏洗,隻是她也不常洗,因為燒水得去熱水的供應處,除了每日供應主子們的,還得管著下人,當差的語氣都不好,若脾氣不順,說一句沒柴了隻得悻悻而去。
蔓草去要開水,管事的笑著給她舀了不少,她回來兌上涼水,插了門閂躲在屋裏洗澡,剛穿好衣服,小蝶在外麵拍門:“開門。”她忙穿鞋子開了門,屋子裏湧出霧氣,小蝶冷冷的說:“果然是紅人,我剛去要熱水都說沒了,你倒是洗的舒服。”
蔓草嘴笨,不會和人拌嘴,小蝶大她兩歲,身高馬大,論體力她也不及,抬木桶出去,小蝶故意絆她,蔓草整個人跌倒了木桶裏,濕了一片:“小蝶你怎麽欺負人。”
小蝶繞過地上的水漬:“我又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呦,得罪你這個大紅人了。”
蔓草把木桶搬出去,又擦幹了地麵,越想越委屈,轉悠著去了花園的花壇下哭,湯嬤嬤從湘玉那回來,路過花園見到了蔓草,問是怎麽回事。
開始蔓草跟個鋸嘴葫蘆似的什麽都不說,後來還是湯嬤嬤佯裝生氣了她才道出了原委,聽得湯嬤嬤一陣心疼:“你也是傻,怎麽總是任由她欺負,得硬氣一些。”
蔓草委屈的說:“湯嬤嬤我真的不是撿高枝兒飛,你別不理我。”
湯嬤嬤這輩子見了多少人?給她使鬼心眼子,一眼便被戳穿了,蔓草性子單純,眼睛水汪汪的清明,根本不是狡詐之輩。
蔓草梳著雙丫髻,頭發枯黃,此刻頭發散了一半,耷下來掛在耳垂,眼睛哭的通紅,肩膀止不住的抽搐,整個人瘦弱的像個小雞崽兒。罷了,都是孤單的可憐人,相互做個伴兒吧。
她拿手給蔓草拭了淚,溫聲問道:“我一個老婆子無依無靠,看你也親切,不知願不願意當我的幹孫女?”
日暮西沉,滿園繁花也不複白日的嬌豔,蟬聲漸漸歇了,偶爾拂過一絲微風,吹在肌膚上生出涼意。
蔓草呆呆的看著湯嬤嬤,剛湯嬤嬤的手觸上來,有些微微的刺手,繭子硬硬的,也是吃過苦的人,湯嬤嬤連太太都高看一眼,她何德何能做她的孫女。
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