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颯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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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雪從老夫人院裏出來時,天已經擦黑,各院掌上了燈,小丫鬟們去廚房拿菜,湘玉淨淨手道:“三姐出來是什麽神情?”
采薇從小丫鬟手裏接過食盒,一樣樣的擺上桌,又遞給了湘玉一條絹帕:“我聽老夫人院裏的掃地丫鬟說,三小姐出來紅著眼圈,像是哭過的。”
湘玉屋子裏有一張黃花梨五足內卷香幾,平時她的飯菜都擺在上麵,反正樣式不多,足夠擺開,采茶搬來一張扶手椅,剛要吃飯,湘琪跑了進來,氣喘籲籲的說道:“七姐姐你在就好了,太太要打重嘉呢,你快過去勸勸吧。”
馮氏素來寵愛嘉哥兒,這個兒子盼了多年,生他也不易,全家都寵著他,尤其是馮氏,稍微磕碰便難受不已,怎麽舍得打他?
湘玉顧不上吃飯,囑咐采棠道:“飯菜先都蓋上,等我回來再熱熱。”
到了正院,聽到裏麵一陣喧鬧,湘玉跨過門檻,重嘉撲過來抱住她的大腿:“七姐姐救我。”
馮氏手裏拿著一根雞毛掃,追在重嘉的後麵:“你別躲,真是翻天了,等你爹回來看怎麽收拾你!”
湘玉把重嘉護在後麵,笑道:“我可是飯都沒吃就來了,太太先莫氣,到底是怎麽回事?”
馮氏重重的歎了口氣,坐在榻上說道:“重嘉太不像話,非得整治整治不可,也怪我平時太慣著他。”
一個兩三歲的孩子,還能惹出什麽大事來,重嘉雖然調皮,但是性子沒偏。
事情是這樣,重嘉最近都在祖母那玩兒,平時祖母讀經的時候,他無聊都是院子裏十幾歲的小丫鬟陪他。
今日祖母午睡,院裏的左偏角一個婆子在熬藥,老夫人最近身子虛,大夫開了藥需要補上七天,今日才是第四天。
重嘉的皮球跑遠,他自己過去捉球,見到湯鍋,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灑在鍋裏。
這下可惹了禍了,婆子沒敢耽誤,叫了管事的嬤嬤,嬤嬤也是頭疼,小少爺毀了老夫人的藥,她們還得擔著一個看管不嚴的的責罰呢。
正巧老夫人醒了,嬤嬤回稟說藥裏進了沙礫,喝不得了,讓小廝連忙去藥方又開藥。
蘇老夫人雖說疼愛重嘉,但她看到自己藥湯裏飄起的灰塵,神情不悅,重嘉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還天真的往蘇老夫人懷裏鑽,蘇老夫人心一軟,揉揉他的頭發:“真是一個惹事精,算了,這次不罰你,再有下次,可該讓你吃苦頭了。”
重嘉的奶娘跟在後頭,回去把前因後果跟馮氏講了一遍,馮氏氣的發昏,作勢要打重嘉,好在身邊人及時攔了下來,湘琪趁著空隙跑去找湘玉。
湘玉蹲在重嘉的麵前說道:“重嘉是個好孩子,跟七姐姐說,為什麽要這麽做?”
重嘉蹬著小短腿扒在門邊,捂著耳朵道:“不能說,我不能說。”
湘玉心一沉,覺得異樣,她不動聲色的問道:“重嘉不說沒關係。”湘玉拿出一個重嘉最喜愛的布老虎,遞給重嘉:“重嘉去暖閣,我們誰也不進去,你跟小老虎說,大家保證不偷聽。”
重嘉還小,聽了湘玉的話點點頭:“重嘉乖,快去吧。”
等重嘉爬上了炕,躺在炕上抱著布老虎自言自語,湘玉示意馮氏,兩個人走到門邊,側耳聽著。隻聽重嘉的童聲斷斷續續的傳來:“布老虎,你聽懂我的話了嗎?我跟三姐姐說好了,我誰也不告訴,我想每天跟母親在一起,三姐姐說,隻要我往祖母的藥湯裏扔一把沙子,我就可以回來了。”
馮氏緊緊攥著拳頭,她以為隻是重嘉貪玩淘氣罷了,誰料想背後有人唆使,現在連她兒子都要算計上,真是心腸歹毒。
湘玉悵然若失,她沒防備到,湘雪會教唆重嘉,重嘉年紀小,分不清是是非非,以為這樣做了就能回來,可他哪裏知道,他三姐姐要的,不過就是祖母厭棄於他。
湘雪低估了老夫人對重嘉的喜愛程度,重嘉是蘇家最小的孫輩兒,血脈使然,縱使蘇老夫人談不上多喜愛馮氏,對這個孫子,確是寵愛有加的。
馮氏進屋,見重嘉在炕上睡的香甜,她把窗戶關嚴,又讓人拿來一床軟被蓋上,關門退出來道:“來了京城更不省心。”
湘玉握住馮氏的手:“太太放心,此事交給我吧。”
馮氏艱難的點點頭:“我以為我退一步,就能相安無事,看起來是我太心軟了,一家人又如何,有人壞了心腸,斷斷不能容。”
湘玉望了望外麵的天,黑茫茫的一片中,偶爾有幾盞燈點綴,心底仿若有一陣寒風拂過,她定定神,又安撫了馮氏幾句,帶著采茶離開。
采茶一路上沒敢搭話,小姐臉色沉的像天邊的烏雲,采茶縮手縮腳的提著燈跟在後麵,經過一棵油鬆樹下停了下來,湘玉說道:“我差點忘了,大哥還說晚上來找我,咱們快些走。”
湘玉回了院子,發現蘇重秉已經坐等小半個時辰,在廳裏喝茶看書呢。
湘玉屏退了下人,朝著蘇重秉說道:“大哥你若是想教訓我,那我可躲了。”
蘇重秉本想上來擰擰妹妹的耳朵,轉念一想她也大了,此舉不太妥當,訕訕的垂手道:“心虛了?知道是錯的當時還那般行事?好在殿下沒怪罪,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殿下?當今能稱殿下的,世間隻有一人……那是……
湘玉忍不住打個寒顫,在律法森嚴的古代,她午後的言語衝突冒失,確實不妥。
蘇重秉見妹妹已然明白,便全都攤開跟她講:“外麵的事兒,和你姑娘家無關,可也要有分寸,太子殿下是什麽人?不出意外,那可是未來的聖上,滿朝的文武,誰不是客客氣氣的?你倒好,直接要把人請走。”
湘玉直覺得冷汗涔涔,那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她聽湯嬤嬤提起過,當今太子年二十五,娶的是常太師的嫡長孫女,另外太子還有一個側妃,左側妃父親是參軍,正三品的官銜,除此之外,還有姬妾四五人左右,太子膝下有兩個女兒,分別是太子妃、左側妃所生,遺憾的是太子成親多年,始終沒有兒子。
前幾年皇後娘娘還盼著喜信兒,讓妾室們喝避子湯,可太子妃隻生育一個女兒,之後便再沒消息,這才停了湯藥,盼著姬妾有孕,皇後娘娘期望多年,也隻有側妃生下一個女嬰,除此外便再無女人懷孕。
外界對太子的質疑,也都是來自他年富力強卻缺少子嗣,湯嬤嬤在宮裏時常見到太子,太子隔幾日給皇後請安,母子間的情分很深。
當今聖上喜怒無常,就算是太子皇後也得小心翼翼的做人,太子的性子更深沉些,情緒不漏,這大概是長於深宮的皇室子弟的“通病”。
蘇重秉也不忍心太苛責妹妹,又囑咐道:“今日太子是秘密來咱們府上,你裝作不知情,記住,萬萬不要和其他人提起。”
湘玉使勁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道:“到底是為了何事?有事你們去前院談,還來了後院……”
蘇重秉拍拍湘玉的腦袋:“剛和你說了,不該問的不要多問。”
湘玉正好有事找蘇重秉,她搖了搖蘇重秉的手:“大哥我來了京城,還沒出去逛過呢,我和太太說她指定不許,你幫我求求情,我想出去看看。”
蘇重秉身形頎長,兩年多沒見,容貌上有了很大的變化,逐漸脫了稚氣,有一份少年人的沉穩。
蘇重秉冥想片刻,微微歎了聲:“這有何難,趕明兒我有了空閑,就去和太太說帶你出去玩。”
蘇重秉又問:“你還帶其他姐妹嗎?”
湘玉搖搖頭,她想帶湘蓮一起,可捎上湘蓮就繞不過湘雪去,既然如此,倒不是誰也不問,出去玩個清淨。
蘇重秉溫聲道:“不知道你想去什麽地方,明哲家在京城有幾處鋪子,首飾、胭脂、布料、酒樓都有,咱們出去的話就去那。”
王府侯府沒有幾家是指著那點俸祿的,侯府有朝廷賜的皇莊,還有馬場等,加上其他的生意,每年的收入想必不少。
送走了蘇重秉,湘玉喚了蔓草進來,她問道:“我聽采薇提起過,你和老夫人院裏的三等丫鬟香草關係親近?”
蔓草瞄了湘玉一眼,猶豫的說道:“是,我們兩個名字裏都帶一個草字,覺得有緣,我也掃過地,算是同病相憐,啊不對,應該是惺惺相惜,對!所以有幾次我跟著小姐去請安,在院子外麵等小姐無聊時,和香草搭過幾次話,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蔓草澀聲道:“小姐,我是不是做錯了事……”
湘玉笑道:“放心,你沒做錯,說不準還立功呢。”
蔓草一下子就雀躍起來:“那感情好了,我雖然比不上四個姐姐聰慧,但我忠心!”
采茶剛好抱著布料進來,聽見蔓草的話,佯怒道:“好啊,你看我們不在,就告黑狀,難不成我們不忠心不成?”
蔓草這才發覺失言,她往後躲了躲:“采茶姐姐你可以饒了我,我最怕你抓撓我。”
湘玉瞧著采茶手中的布料問:“這是哪裏來的?”
采茶把布料鋪在床上,回道:“剛剛大夫人派人送來的,說是月華錦,像是沒得幾匹挺難得的。”
月華錦是蜀繡中的精品,多重顏色深淺不一,過渡暈染自然,麵料光綢,做披肩最是好看,確實難買。
湘玉讓采薇收起來:“等入秋前,再把這匹布裁了做衣裳。”
說完她招呼蔓草過來:“我有事吩咐你。”湘玉湊到蔓草耳邊,小聲吩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