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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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湘雯的婚事,湘玉是幾日後知曉的。湘玉生辰那日,她一大早被湯嬤嬤拽起來,洗漱後按在妝凳上,湯嬤嬤親自給她梳發,湘玉不喜歡戴頭飾,嫌墜得慌,湯嬤嬤從首飾盒裏翻出一支累絲嵌寶銜珠翠簪,斜插在發髻。

    湘玉推門而出,見外麵落葉滿地,一個小丫鬟在打掃,廊前盛開著紫薇花和美女櫻,倒是白掌謝了幾朵。

    采茶吩咐小丫鬟在廊角燒水,湘玉早起習慣喝一盞蜂蜜花茶,采茶瞧見湘玉出來,迎過來道:“小姐,半個多時辰前大小姐院裏的綠拂姑娘來過,說六姑娘染了風寒,今兒來不了了。”

    湘玉心裏跟明鏡似的,前兩日,大伯送了每個女兒一件首飾,連二房的女孩都有份,湘琳那裏得了一支銀彩扇形步搖釵,湘晴是一把金光燦燦的梅花梳。

    湘晴先前喜歡這把梅花梳喜歡的不得了,有一日見到湘琳發間插著步搖釵,就想著要搶過來,多年來,她霸道慣了,全家人皆寵著她,哪怕是爹爹也不管製,慣得她越發無法無天。

    湘晴下完課跑去福姨娘的院子找湘琳,作勢要拔釵子,湘琳不給,兩個人爭執起來,推搡間,湘琳磕到桌角,額頭上汩汩的流血。

    丫鬟們一擁而上,拿絹帕捂傷口,湘晴再霸道也是一個孩子,愣在原地不敢作聲,這時大老爺進屋,見到此情此景氣的掌摑湘晴。

    湘晴何時受過這般委屈,捂著臉哭著跑出院,去找太太求公道。湘琳這邊忙亂成一團,請大夫,拿藥箱,福姨娘瞧了哭的差點背過氣去,但也不敢說湘晴一個不字兒。

    大老爺平息怒氣,他過來是因為福姨娘最近身子骨差,半年前小產後一直調理不好,他也是心存愧疚,得了幾支上好的人參,給她送一支過來,誰知進了院子,就瞧見姐妹的爭端。

    大夫來後敷了藥粉,愁容滿麵道,說這個傷口怕是得留疤。女兒家容貌最要緊,大老爺問:“用上好的去痕藥也無用嗎?不怕花銀子。”

    大夫收拾藥箱,為難的說道:“不是銀子的問題,小姐這傷口實在是太深,不知是怎麽傷的,竟用了這麽大力氣,隻能盡力讓傷疤不明顯。”

    福姨娘愁眉不展,她的孩子,留住的就這一個女兒,她哀怨的躲在一邊小聲啜泣,湘琳出聲道:“姨娘父親別憂心,以後用額前的碎發遮遮,想必也不礙事。”

    大老爺心存愧疚,他不是不知道湘晴霸道,本以為孩子哪有不吵架的?加上呂氏的勸慰,也沒當一回事,他越想越氣,抬腳去了正院。

    大老爺一向對呂氏言聽計從,這一次卻駁了她的麵子,下人在外麵聽到屋裏瓶碗亂響,不用猜也知道砸碎了不少物件,吩咐人進屋收拾時,聽大老爺說道:“你教女不嚴,湘晴閉門思過一個月吧,就算這樣,也彌補不了琳姐兒。”

    因為如此,湘玉的生辰,湘琳要養傷,湘晴要思過,兩個人皆不能出場。

    早飯湘玉是在馮氏那裏用的,一大海碗的長壽麵,荷包蛋臥在碗底,麵上撒了碎碎的蔥花,筷子一夾麵條長的繞好幾圈。

    馮氏慈愛的說道:“咱們玉姐兒又長了一歲,湘琪和重嘉都這般大了,我還恍惚記得,你像重嘉這個年紀時,伸著藕節似的胳膊往我懷裏紮呢。”

    趙媽媽給馮氏盛了一碗排骨湯:“太太這是什麽話,您現在花容月貌的,才不老呢。”

    馮氏捂嘴笑:“趙媽媽這張嘴跟抹了蜜似的,專揀我愛聽的說。”

    吃過早飯,馮氏倚靠著臨窗的大炕,上麵鋪著牡丹如意紋花軟緞條褥,繡了一半的繡棚攤在玉枕上,蝴蝶少了半邊翅膀,湘玉伸手拿過來道:“太太這繡的什麽?”

    馮氏指指湘琪:“琪姐兒嚷嚷著要一雙蝴蝶繡鞋,京城最近流行穿,小姑娘家穿的多,我閑來無事,就繡繡花。”

    重嘉抹抹嘴,手腳並用的爬到湘玉肩頭:“七姐姐,太太說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讓我惹你生氣。”

    湘玉捏捏重嘉的鼻子:“那嘉哥兒聽話嗎?”

    我聽話!”說罷又爬了下去,小腿蹬蹬的往外跑,奶娘放下手中的碗,在後麵喚他,連忙往外追。

    馮氏笑道:“隨他去,整日裏調皮的不行,和你小時候一個樣兒。”

    湘玉接過趙媽媽遞來的玫瑰香茶,送到馮氏手邊:“太太那可是誣賴我,重嘉是你的兒子,自然是隨太太。”

    馮氏作勢照著湘玉的後背打了幾下:“這麽能說會道,也不知學了誰。”

    重嘉抱一個木匣晃晃悠悠的走進來,和湘玉道:“這是我送給七姐姐的生辰禮。”

    湘玉打開一瞧,是一堆泥娃娃,捏的歪歪扭扭,繪的五顏六色。馮氏解釋說:“嘉哥兒做了五六日,說要送你呢。”

    湘玉笑著接過來:“重嘉真是好孩子。”

    湘琪含羞的湊上來:“這個給七姐姐。”

    湘玉接過來一瞧,是一個拉鎖繡蟬紋香囊,這香囊織法略複雜,湘琪一個六七歲的娃娃,也是真有心。

    馮氏招呼趙媽媽過來:“都送你生辰禮,你家太太自然不能少。”

    馮氏送的是青白玉雙鳳朝陽的玉牌,還有一對銀蝴蝶紋帽花:“你漸漸大了,可不能穿戴的太過素簡。除了這些,我讓珍寶齋給你趕製了一套頭麵,大約半個月能送來。”

    馮氏真是大手筆,珍寶齋以貴著稱,手工趕製,定一套需要不少時日,當然造價不菲,畢竟用的都是好料。

    算算時辰,別家的小姐也該到了,湘玉帶著弟弟妹妹們去了花廳。

    今早天氣陰沉沉的,蜻蜓低低的繞著花圃飛,螞蟻聚群、湖邊青蛙集會,湯嬤嬤說這是下雨的征兆。

    花園雖詩情畫意,但淋了雨可不行,遂改到花廳。

    丫鬟婆子聽從湘玉的意思,把金漆刻灰填彩圍屏挪到門口,擋住門檻的一半,夏日天熱,要敞開門,開門後廳裏的情景一覽無餘,圍上屏風,外麵路過的人看不清楚。

    桌子、窗台都擺了花瓶,紅釉菊瓣瓶裏斜插幾支盛放的百合與紫羅蘭,采茶拿著釉碗往花瓣裏灑水,回頭道:“廚房都安排好,菜都是按照小姐點的做。”

    京城的小姐習慣吃北方菜,蘇家從京城帶來的廚子聶曾,治的一手好廚藝,湖南菜尤為拿手,連挑剔的蘇老夫人都連說美味。

    這次湘玉把做菜的差事全權交給聶曾,擬了一份單子過去,食材是聶曾親自買的,呂氏派了七八個廚房的婆子幫忙。

    湘雯引著眾位小姐進來,多人落座後,湘雯問道:“三妹妹怎麽還沒到?”

    話音剛落,湘雪款款進了門,繞過屏風,她穿著一襲嫣紅色金邊琵琶襟紗裙,臉頰塗了胭脂,笑道:“七妹妹生辰,我怎會不過來?”

    說罷遞上禮物:“七妹妹什麽都不缺,這個不值什麽銀子,權當姐姐的一番心意。”湘玉按下心裏的厭煩,維持著笑臉:“那多謝三姐。”

    湘雪送了一副踏雪尋梅的山水圖,落款是湘雪的名字,湘玉遞給身後的采薇,讓她放在一邊。

    還沒說幾句話,呂氏身邊的丫鬟急匆匆的趕過來:“大小姐,宮裏來人了,夫人讓我過來尋你過去接旨,對,小姐們一起過去領旨。”

    眾人麵麵相覷,頒下旨意也該是蘇家的老爺們接,怎的輪上小姐?一個小姐妹調笑道:“湘雯趕快去,說不準聖上給你定了一門好親事呢。”

    湘雯心亂如麻,前幾日母親探過口風,和她說太子殿下想要求娶蘇家的女兒,難不成這麽快就有了眉目?

    她一絲笑意都擠不出,勉強道:“你們先玩兒,我們去去就來。”

    湘雯領著妹妹往前院趕,領頭的太監宣讀旨意,下麵跪倒一片,果真是賜婚的聖旨。

    能得聖上的賜婚,是何等的殊榮,湘雯不敢露出一點情緒,撐著笑道:“多謝公公。”

    老太監呲著牙花,諂笑道:“大小姐太客氣,以後就是皇家人了,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若有機會,還希望小姐垂愛。”

    那自然,公公放心。”

    送走了宣旨的太監,呂氏再也忍不住,撲到湘雯身上大哭:“我可憐的孩子……怎麽就進了那個虎狼之地。”

    蘇老夫人蹙蹙眉,剛要開口,被大老爺搶先:“內宅婦人!你懂什麽?聖旨都接下,板上釘釘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大庭廣眾之下,說話注意分寸,再有下次,我絕不輕縱!離成婚還有兩三月有餘,婚事趕緊操辦張羅起來!”

    湘雯忍下酸澀的眼淚,她揚揚頭,拉著湘玉道:“咱們回去,花廳裏還一群人等著呢。”

    湘玉有些不忍:“大姐姐,要麽你先去歇著?”

    湘雯性格倔強,不肯輕易示弱,哪怕內心翻江倒海悲痛欲絕,也不讓其他人瞧出端倪,她的指甲蓋狠狠掐進肉裏,按出一條條的血痕,暫時的疼痛舒緩心頭的煩悶,她強裝笑臉:“那怎麽行,其中幾個小姐你不甚熟悉,我不在便要冷場了。”

    湘玉不好再多說什麽,挽住湘雯的柔荑往後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