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周漸梅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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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書鄒靜出身貧寒,年方四十已高居正二品尚書之位,自然有其過人之處。鄒靜乃熙平二年進士,被當今皇上禦筆點為榜眼,可謂真正的天子門生。其時皇上初即位,雄才大略一心要施展抱負,有意提拔幾個年輕人上位,鋒芒畢現的鄒靜便好風憑借力,開始節節高升。
周寒與這位鄒尚書曾有過一麵之緣,不是通過福王府,而是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明達書院。那時候鄒靜還隻是監察院正三品左副都禦史。書院的先生張其之與鄒尚書交好,某日請了鄒靜來為一幫學子講學。
剛開始大家都並不知道,這位相貌平常,不苟言笑的“鄒先生”竟然是當朝正三品的左副都禦史,隻是聽他講解律法絲絲入微,舉起例子信手拈來,都十分佩服。
張其之先生後來也不曾說開鄒靜的身份,還是周寒第二天又去找張先生請教前一天鄒先生講授的課程裏的判例,張其之向來把他看做自己的得意門生,也不藏私,隨手拿出一冊卷集:
“你問的這個倒是有現成的參考。這是鄒先生昨天留下來的他親手整理的一冊斷案集,尚未付梓,叫我給他校正。你自己翻翻看看吧。”
周寒拿過來隨手一翻,問道:
“先生,這位鄒先生,莫非是都察院的鄒副都禦史?”
張其之大吃一驚,急忙抽回那冊斷案集:
“你怎麽看出來?”
周寒笑指著書上字跡:
“我曾見過鄒先生的文章。筆跡和行文如出一轍,所以才這樣猜測。”
張其之這才無奈笑著頷首: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這小子。”
由此周寒才知道張其之與鄒靜頗有私交,不然怎麽請得動這位三品大員到書院來為一幫毛頭小子講學?
周寒進京之前,便托人給張其之送了書信。當天去拜訪的時候,卻撲了個空,張家大公子張允來見了周寒,先賠了不是:
“父親兩個月前被人請去了山西講學,歸期未定。書信十多天前已經收到,我已托人盡快轉給他,不知道這會收到沒有。”
周寒與張允也熟識,道了謝然後坐下來閑聊幾句。張允如今在禮部任職,比周寒大了六七歲,性格敦厚,主動提起道:
“漸梅應該是為了陳稟陳侍郎的事而入京吧?”
周寒點頭:
“本不該麻煩先生出麵。隻是內子為了陳侍郎的事心憂如焚,病倒數日尚未大好。昨天又聽說嶽母被禁在陳府後院佛堂,病倒之後乏人照料。昨天托福王世子打聽了幾個刑部的同僚,都說沒有鄒尚書點頭,誰也不能進去陳家。無奈之下,才來求見先生,若是能跟鄒尚書說上一句話,能見著人探望一下也就放心了。”
張允也是滿臉無奈:
“父親向來視你為第一得意門生,遇上這樣的事,萬萬沒有不幫忙的道理。隻是且不說他人不在京城。家父迂闊,與鄒尚書一向也隻是君子之交。我看他們平日多是書信往來,也難得見上一麵。就算人在京中,也不知能幫幾分忙。”
周寒心中失望,隻能道謝告辭:
“叨擾世兄了。”
待他乘馬車從京郊張家趕回城中,已經過午。到了周家別院門口,還沒進門,遠遠就看到福王世子趙堅的馬車過來,趕緊迎上去,趙堅也不多說,拉著周寒便上了馬車:
“昨晚上一起吃飯的那位刑部主事今天跟我說,找到了門路,可以送信和東西進去。”
周寒頓時心中鬆了口氣:
“這樣也好。能說上話,也暫且放了心。”
“隻是要隱秘。這傳遞消息萬一被人發現,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我明白。”周寒心中飛快盤算了一下,“書信就算了,不穩妥。我這就回府,讓他們準備些藥材和錢物,帶幾句讓人安心的話出來就好了。”
趙堅拍拍他肩:
“你嶽母生病的事,你瞞著弟媳了吧?”
周寒無奈點頭:
“暫且不敢讓她知道。”
“還真是個心疼媳婦的樣子,”趙堅先打趣了一句,隨即掀起簾子囑咐了隨從一聲,“既然這樣,那先別回府驚動她了。直接回府裏吧。這點東西藥材哪裏還準備不出來?”
周寒聽了,便吩咐了小海回去接上陳方也到王府來。
說完了話直奔王府而去。
路上周寒簡單說了自己拜訪張其之的事,趙堅也有些無奈:
“張先生和張允都是忠厚人,倒不會不幫忙。隻怕那鄒尚書可是出了名的‘冷麵判官’,不通人情。張先生那說不上話,這事可難辦了。不然我和你再去問問父親,看他有沒有什麽法子?好歹是個王爺,怎麽也要給三分薄麵。”
周寒搖頭笑道:
“我再想想辦法吧。王爺的薄麵,還是留著用在刀刃上。”
他心裏的打算,福王爺跟前的人情要用在刀刃上,暫且能不動用便不用了。
趙堅笑起來:
“你這小子。”
馬車到了福王府,小海和陳方、長壽也從後頭趕了過來。
周寒早就告訴了陳方和長壽關於陳夫人病倒的消息,隻是瞞下了方青梅。
趙堅著人請了王府常用的大夫來,問了長壽陳夫人往日的身體,合計著擬了藥方照著抓了幾服藥,又準備了些現銀衣物,簡單結了個包袱,然後讓小海又送了長壽回府。
趙堅不方便直接去,便由趙堅的隨從帶著周寒和陳方,到陳家附近一座酒樓,在裏頭見到了一直看守陳府的一位帶兵的宋指揮。
周寒和陳方免不了又要陪著吃飯喝酒,席間打聽到陳稟他們此時正被關押在後院佛堂後堂裏兩件小屋。陳稟和陳鳳章還好,陳夫人的病倒是纏綿了有些日子了,經鄒尚書點了頭,一直請大夫看著,隻是一直不見好。
這位宋指揮雖是武人,倒也斯文:
“陳夫人恐怕是心病多些。”
陳方點頭歎氣:
“夫人向來心細如發,愛操勞,如今恐怕是在這性子上吃虧了。”
等周寒和陳方打發了這位宋指揮送了,天已經黃昏。陳方先鬆了一口氣:
“能聽到消息就放心了。姑爺,這兩天著實辛苦了你,到處奔走。”
周寒在馬車上笑笑:
“一家人就不要說兩家話了。”
陳方是知道方青梅寫下和離書的事的,此時想說幾句什麽,細細斟酌半天,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經曆陳家起落,陳方倒有些信命了,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說再多的話,又有什麽用呢?
周寒卻盤算了一路,馬車快到別院時,他開口道:
“正好陳大哥你今天也在,馬車上也早就準備了禮物。擇日不如撞日,今晚你帶路,我隨你去拜訪一下那位在刑部任侍郎的堂伯父吧?”
兩人便馬不停蹄又往城東趕去。
陳稟這位堂兄名喚陳頌,正是在刑部任右侍郎。之前陳方跟周寒提過,這位陳侍郎與陳稟走動並不多,恐怕不是能指的上的人。
周寒若能見到張其之,必不會再來求這位陳頌大人了。
門倒是進去了,人也見到了。陳頌一副心寬體胖的樣子,模樣頗和藹,與陳稟的長相確實三分相像,隻是處事截然不同,十分圓滑勢利,將周寒與陳方請了進去,噓寒問暖,道了好幾遍辛苦,未等陳方和周寒開口,便先說著自從陳稟被囚禁府中,他如何心急如焚,多方奔走。
“隻是我這個堂弟,他在山東境內的黃河築堤工事上挪用銀子,賄賂當地官員也是事實,”他歎著氣,“證據確鑿,這叫人怎麽為他說話呢?”
陳方著急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老爺,我們老爺的為人你是知道的!賄賂官員是為了加緊修建工事,趕著汛期前完成!挪用銀子更是不得已而為之,老爺從堤壩上挪了銀子修築水渠,是為了著眼長遠!那工事修了六七年,六年來山東大雨不斷,境內卻未見大澇,還不是因為當時修築的幾條泄洪水渠——”
“好了好了,”陳頌擺著手,“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能怎麽辦?黃大人這兩年越來越不好惹了,堂弟這時候跑出來得罪他,唉,誰會有這個膽子替他說話?”
陳方著急又想開口,被周寒不緊不慢笑著打斷:
“陳伯父說的是。我們心裏也都清楚,嶽父的事關係匪淺,任是誰,也確實不敢貿然與他開脫。伯父放心,我們不敢請您出麵說話,隻怕那樣會連累於您。”
別說沒指望他出麵,就算他出麵,隻怕也沒有那個分量。
“唉,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都是一家人。不過賢侄,你能諒解我的難處就好。”陳頌仍是歎氣,“朝中這兩年人心惶惶,誰都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啊。”
“幫忙周旋開脫的事,小侄不敢麻煩伯父。不過還有件小事求您,還請伯父務必幫這個忙。”
“那是?”
“隻想請您代為引見,見鄒尚書一麵。”周寒笑著,“伯父在刑部官居高位,清德雅望晚輩早有耳聞,現在陳家無人做主,伯父您就是當家的靠山,這件事自然難免求到您了。”
陳頌仍是一臉為難:
“這個,按理說是該幫忙的……可是鄒尚書他,不好說話啊……賢侄,你容我好好謀劃謀劃,謀劃謀劃。”
“那小侄就等您的消息了。”周寒說著已經站起身行禮,笑著告辭,“今日來的匆忙,備的禮物簡薄了些,還請伯父不要嫌棄。伯父是清高的人,我特意囑咐他們送來一套文房四寶,想必您會喜歡。”
陳方與周寒從陳頌府上出來時,已經氣的臉都變了色:
“難怪我們老爺總是看不上他。這種人不來往也罷!”
周寒拍拍陳方肩膀:
“陳大哥稍安勿躁。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也怨不得人。何況,這事應有轉圜的餘地。”
陳方指著身後的宅子:
“姑爺,你不會沒看出來吧?這個陳頌老爺,一個勁的模棱兩可,沒有一句準話。這種人哪裏靠的住?”
周寒扶著他上了馬車:
“這位陳大人確實油滑。不過他既然收下了咱們的東西,哪怕不為了人情,隻為了東西,多少應該也會留心幫一點忙。”
“收下東西?”陳方搖頭,“這位大老爺貪財,這點東西隻怕他不放在眼裏。”
“這位陳大人的為人,我也打聽過一些。那套文房四寶的盒子裏,小海放進去了一個金子打的鎮紙,約莫值個萬把銀子,想必他會掂量分量。若是今晚明早的他送了回來,就是沒指望了。若是不送回來,就是有餘地。”周寒手撚著腰間的玉佩,“我到希望這位陳伯父是個貪財的人。若能用銀子買通這條路,也算值了。”
一萬兩?好大的手筆,周家果然不缺銀子。
陳方心裏感歎著,想了想,又問道:
“姑爺,咱們見到了鄒尚書,難道他就真會點頭,讓咱們去探望老爺夫人和少爺?”
陳方心裏想的是,周家真能有這麽大的麵子嗎?
“小人喻於利,君子喻於義。看周家的麵子,他未必能通融。”周寒歎口氣,“也許看嶽父大人的人品麵子,是有可能的。怎麽也得先去試一試吧。”
兩人回到別院時,已經明月高懸。
臨近中秋,明月將圓,清輝遍灑萬戶。周寒卻沒什麽心思賞月,回到書房靠在臥榻上,慢慢揉著左膝。
小海聽到他回來,趕忙跟進來看一眼,一看他這樣子心裏便有數:
“少爺,腿又疼了?”
周寒闔著眼:
“你去給我擰個熱毛巾來。”
許是今天走路太多,左膝從下午便疼的厲害,周寒隻覺得這會要站起來都費勁,隻能倚在塌上,咬牙忍著。
小海應了一聲出去,還是不放心,又跑回來小聲道:
“少爺……要不去請個大夫來紮紮針試試吧……”
周寒不耐煩的擺擺手:
“不用了。快去。”
熱毛巾敷上膝蓋,周寒才覺得疼稍輕了些。別院的二管家過來請他到偏廳吃晚飯,他先是不耐煩的擺手,想了想又把人喊了回來:
“後院裏伺候的人少了點,太冷清了些。何管家,這兩天你和周二叔說一聲,挑幾個穩妥的人,先到後院幫幫忙。還有,這就近中秋了,夜裏多掛幾盞燈吧。”
何二管家忙答應著。
周寒頓了頓,想到最近方青梅寢食難安,日漸消瘦,又問道:
“少夫人吃過晚飯了嗎?”
何二管家遲疑了下,恭敬答道:
“少夫人今早跟周管家出門了,說有要緊的事。”
周寒一聽,從塌上直起身來:
“到現在還沒有回府?”
何二管家點點頭:
“還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