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山中歲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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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進了寺院,先隨著那位慧遠師傅到大殿進香拜佛。方青梅從小受親生父親方上青的影響,對這些神佛之事不甚相信,此時卻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虔誠跪下拜了三拜,規規矩矩上了香然後起來。

    然後看到周寒雙手合十跪在佛前許久,才鄭重其事拜了三拜,然後恭恭敬敬起身,在佛前上香,又拜了一拜,才轉過身來:

    “走吧。”

    兩人出了大殿,信步在院子裏走了走。院子西側牆壁下,有竹林茂密,林下石桌石椅,方青梅三步兩步過去,回頭道:

    “周漸梅,來這裏坐坐歇歇。”

    周寒漫步走過去坐下。

    片刻便有寺中僧人端茶過來,為兩人斟茶之後才悄然離去。方青梅忙起身雙手合十道謝,然後坐下,看著周寒小聲道:

    “周漸梅,你好大的麵子,感覺這寺院像是你家開的一樣。”

    周寒輕輕一笑:

    “雖不中,亦不遠矣。四年前香積寺遭大火燒了一半,修繕廟宇的銀子,倒有多半是祖母捐出去的。自從祖父去世,她便潛心向佛,私房錢大半布施到了各處的寺廟。”

    “周老夫人看起來就是很和善的樣子,”方青梅說著,側臉想了想,又道,“不過我總覺得她從前性格一定很活潑——現在也是,一點也不像一位六十歲的老人家,高興地時候笑起來像個小姑娘一樣。”

    周寒笑看她一眼:

    “祖母又不在跟前,隔這麽遠,你拍馬屁也沒有用。”

    方青梅衝他翻個白眼,哼一聲:

    “你少小瞧人了。我這輩子都硬氣的很,還沒拍過誰的馬屁呢。”

    “你看的倒不錯。”周寒喝著茶,慢悠悠笑道,“祖母年輕時並不是嫻靜的大家閨秀。祖父就是在這香山香積寺遇上了她,情有所鍾,才千萬百計去趙家求娶。”

    他看看方青梅:

    “你信不信佛?”

    方青梅遲疑著還沒答話,他已經看向遠處的大殿,輕聲道:

    “我信。”

    他看看方青梅:

    “其實我今天來,是為了還願而來。”

    “從前我也不信神佛,總覺得事在人為。古人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我也一直是這麽認為,到寺院拜佛,都是陪著祖母為了讓她高興。”周寒低頭拍拍左膝,滿心感慨的樣子,“生平我第一次誠信拜佛,還是去年這個時候,就是在這香積寺。那時候我跪在佛祖麵前發了一個願,當時心裏還暗暗嘲諷自己,覺得自己太荒唐呢。誰知後來所願竟然成了真。”

    方青梅正聽他說得入了神,寺中洪亮的晚鍾緩緩響起,振聾發聵,驚起山中無數飛鳥。萬千飛影撲騰而起,伴著晚霞齊飛入雲,這景象也著實讓人心曠神怡。

    等一百零八聲洪鍾響過,方青梅還惦記著剛才的問題:

    “然後呢?你許了什麽願?”

    周寒目光從遠處收回,看她一眼,笑著起身:

    “佛曰,不可說。”

    “……”

    山寺本就遠離喧囂,寺中生活自然也簡寒,晚飯方青梅和周寒隻隨著寺中僧人一樣,簡單吃了些白飯豆腐青菜。陳家平安的消息傳出,方青梅近來心情好了許多,今天又聽說很快就可以去探望,更是一顆心落了地,心情好了,晚飯也放開了胃口,竟然吃了兩碗飯。

    周寒吃的反而少,看她吃興正濃,也不好放筷子,便一直舉著筷子看她吃,看到最後忍不住笑她:

    “難怪當初陳侍郎要把你嫁進周家。”

    “對啊,就是因為我吃得多,害怕嫁到別家吃不飽,所以才嫁到糧商家做媳婦啊!”方青梅聽出他笑自己吃得多,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伶牙俐齒笑著回擊,“誰知道命不好,竟然沒的機會做周二少奶奶,這會正擔心將來會吃不飽呢!真是羨慕令晚秋姑娘,將來頓頓吃不完的米飯拌著鹽,肯定吃的白白胖胖的!”

    周寒聽了,抬手輕輕擋住唇角笑意:

    “你先別羨慕的太早。”

    “你放心,揚州我還有幾個莊子呢,”方青梅打個飽嗝,放下筷子,笑道,“到時候我讓陳方大哥全都種上青菜養上牛羊!你和你夫人要是吃夠了鹽和米飯,就來找我,我請你們吃點青菜和肉改改口味!哈哈哈哈!”

    “那務必得多多的養牛種菜,不然我出錢再給你添幾座莊子吧,”周寒勾著唇角,“不然在你口下隻怕剩不下來。”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鬥嘴正激烈,外頭小海來敲門:

    “少爺,方丈大師這會剛做完了晚課,說請您過去一敘。”

    周寒點點頭道聲“知道了”,起身便要往外走。到了門口又轉過身看著方青梅,一本正經問道:

    “你這些飯夠不夠,用不用我跟方丈大師再要一桶來?”

    周寒一去就是大半個時辰,仍不見回來。倒是一位在寺中做飯的大娘,到了佛光院裏見方青梅:

    “夫人,周公子說他有事情要同方丈說,回來恐怕不早了,請你先到東廂歇息吧。”

    方青梅點點頭:

    “嗯,我知道了,謝謝您帶話。”

    那位大娘卻不走,笑道:

    “那我陪你到東廂去吧?周公子特意囑咐了,說你怕黑,要我陪你過去洗漱之後,等你睡下再走。”

    方青梅心中一暖,剛才還在怪罪周寒嘴毒,這會隻剩了感激:

    “那就勞動您了。”

    一夜無話。

    次日方青梅被晨鍾喚醒時,天已大亮。自從去揚州,又輾轉到京城,她許久沒有睡過這麽一個香甜安穩的覺,起身梳洗整齊,隻覺得精神抖擻,一身輕鬆。推門出去,正看到周寒站在門口,笑對著她:

    “香山初秋晨起的風景最好。早飯前還有一會,出去走走吧。”

    山上晨風微寒,薄霧似白紗籠著明亮的陽光。兩人走出寺門,方青梅深吸一口氣,蹦蹦跳跳除了寺門,然後回過頭長歎一聲:

    “啊——這山上的風都是甜的!”

    周寒卻不做聲,信步跟在她後頭。兩人順著寺院周圍小徑略走片刻,遇到一個小巧的八角飛簷涼亭,周寒先走了進去:

    “稍坐坐吧。”

    方青梅正在興頭上,此刻並不想停步,想到周寒腿不好,便也坐了下來:

    “要是天天在這山上住著,一定能長命百歲。”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誰也難逃這一關。”周寒慢慢說道,“隻要活著的時候順心隨心,那又何必在意是不是長命百歲?”

    方青梅看他一眼,還記恨著昨晚他的嘲笑,笑著對他抱抱拳,:

    “漸梅大師說的有理。我看你本來就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模樣,要是再開始天天講佛理,這香積寺方丈大師的位子,遲早輪到你做。到時候令姑娘可要天天上山給你送米飯吃了。”

    周寒微微笑了笑,片刻,正了正臉色,看著方青梅輕聲道:

    “青梅。”

    “……”方青梅看著他的臉色,也跟著收了笑,意識到兩人出來這趟並不簡單是為散心,“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昨晚陳方大哥連夜上山,說陳頌大人已經做了安排,讓我這兩天去拜見鄒尚書。”

    方青梅立刻站起身:

    “這麽說,是不是我們很快就可以見到爹娘他們了?”

    周寒點點頭

    “是。”

    “那太好了!”

    周寒清咳一聲,又慢慢道:

    “你先坐下吧。去探望他們之前,有件事,得讓你知道。”

    方青梅收了笑容慢慢做下,看著周寒的臉色,心中忽然湧起惶恐。

    周寒看著她,輕聲道:

    “陳侍郎他們關在陳府後院的佛堂。陳侍郎和陳鳳章還好,隻是陳夫人身子稍弱,又日夜憂思,前陣子病倒了。”

    “……”

    “前兩日見到宋指揮,我已經拜托了他,讓他從中斡旋,去請陳府從前相熟的一位宋大夫,去為陳夫人看診。昨日李先生離開之後,來別院找我的,就是這位宋大夫。”

    “……”

    方青梅目不轉睛,靜靜聽著他說。

    周漸梅一字一句,已經盡力把話說的婉轉:

    “這兩天宋大夫一早一晚為陳夫人問診。昨日他告訴我說,陳夫人是日久憂思成疾,如果不能盡早延醫用藥、仔細調養,這病隻怕就會——一直拖下去了。”

    說到最後,周寒的聲音已低不可聞,輕微的幾乎陣風便能吹散。

    可是方青梅臉色還是飛快的轉作灰暗:

    “你是說……他的意思就是,母親的病……難好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