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南下遇徐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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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掌櫃帶著傳信之人趕到別院時已經過了晌午。
捎信來的是揚州一家糧行的管事,姓尚,周寒見過幾次他到周家與周冰商量生意上的事,向來應該對周家的事應該也有所了解。這位尚管事見了周寒行過禮,然後便將知道的都一一道來:
“臨來的前一天我去見大少爺,看到府上有大夫來,就問了問眾人安。大少爺說老夫人是半個月前病倒的,揚州那幾天下了雨突然起了北風,老夫人那天正巧出門去白馬寺燒香,回來就染上風寒病倒了,著實的重病了幾天。不過大少爺說,延醫問藥之後已經稍有起色,隻是這病來得太急,她老人家又上了年紀,恐怕是傷了根本了,怎麽也得將養幾個月才能緩過勁來。”
“那夫人呢?”
尚管事想了想:
“倒沒聽說夫人病倒的消息,想必不礙事吧?”
夏掌櫃在一旁也聽著,便開口寬慰道:
“二少爺放心吧,若是真有什麽,老爺和大少爺必定專程讓人給您捎信了。既然沒專程來說,想必老婦人沒什麽大妨礙。”
周寒聽了這番說辭,終於放下心來幾分。
方青梅向二人道了謝送他們出去,回來看周寒仍是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仔細思量了半天,坐到周寒塌前,好聲好氣的同周寒商議道:
“老夫人如今病著,我知道你不能在跟前伺候著她老人家心裏很不安。但是李先生說你的腿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能不顛簸還是別太顛簸著。不如這樣吧,周漸梅,我明日就動身回揚州去伺候著周老夫人和夫人,代你盡孝。”
周寒聽完這話,仔細思量了許久,然後抬頭細細看了方青梅一眼,目光中有感動也有謝意,更有一抹掩不住的高興。
方青梅被他盯的有些別扭,連忙解釋道:
“你不用這麽感動的樣子……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我們和離的事兒,我替你盡著孝也說得過去。周老夫人應該不會什麽大礙,等過個半月二十天你可以下床了,再趕回揚州去也不晚。這樣你就放心了吧?”
周寒聽完微微一笑,放柔了聲:
“我不是不放心。是覺得得辛苦你,得長途跋涉趕回揚州去,還得替我在長輩跟前盡孝。”
方青梅拍拍胸脯笑道:
“你不是也替我在父母親麵前盡了孝心嗎?還把他們哄得那樣高高興興的。人心換人心,我幫你做這些又有什麽。”方青梅朗聲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去叫長壽收拾行裝,明天一早就動身。”
陳稟和夫人當晚仍回了聽雨苑來住。
當初與韓家議親的時候,韓家已然退了一步,韓靖當麵對陳稟說,韓家五個兒子,也不缺姓韓的孫子,絕沒有讓陳策入贅的道理,將來二人有了兒女也必是姓陳;不過就是韓小姐身體十分孱弱,因此恐難在公婆跟前盡孝。
這話說白了,就是希望將來女兒女婿單過,不必在公婆跟前立規矩。
方青梅下午收拾了行李,晚上便去聽雨苑,說了周老婦人病倒自己要回揚州的事,然後與父母親辭行。一邊是兒子跟了媳婦單過,一邊是女兒又要遠走揚州伺候公婆,陳夫人雖嘴上一直囑咐方青梅到了揚州要盡心盡孝,可是笑的卻始終是有些勉強,歎道:
“是我們帶累了你。人家的父母有本事,女兒就不必受公婆的累。我們的女兒……卻要千裏迢迢去孝敬伺候公婆,唉。”
方青梅多少也看了出來,便抱著陳夫人手臂撒嬌:
“母親可是吃周老太太的醋了?最多一兩個月我就回來專心伺候您。到時候您趕我走我都不會走了。”
惹得陳夫人笑著嗔她道:
“你這丫頭!這我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跟周家老太太吃的哪門子醋?可是淨瞎說了。天漸漸涼了,路上小心添減著衣物,三餐也要用心。到了家伺候老人固然要用心,可是也別虧待了自己,別太累著。”
如此這般囑咐了半天,才依依不舍的放人。
從聽雨苑出來,方青梅便又去書房。周寒見她眼眶微紅,知道必定是跟陳夫人辭行有些傷感,喚她到榻邊坐下,輕聲撫慰道:
“父母親這邊你盡管放心,有我在這裏,不會委屈著他們的。”
方青梅點頭:
“有你照看著我很放心。陳鳳章那裏我就不去辭行了,什麽時候你見到他跟他說一聲就是了。”
周寒點頭,又道:
“趙睿這陣子正好沒什麽事,他以前一直鬧著要去揚州逛逛。我已遣人跟王爺和世子說了一聲,王爺吩咐讓他也跟著去探望祖母。這樣我也放心。”
因此時汛期已經過去,從京城回揚州走水路便比陸路更快也穩當一些。周家糧行有回揚州的船,方青梅正好跟著一起,隻是差了幾個信得過的人護送著。
原本周寒最信得過的人仍是周管家。不過周管家近來十分勞累,周寒也不好再叫他陪方青梅跑這一趟。京城這一大攤子,夏掌櫃又脫不開身。便隻有一個跟著夏掌櫃的姓曲的先生,也是時常跟著在京城與江南走船的,還算穩妥——不過到底是個外人。
周寒思來想去,便遣人去問了趙睿。趙睿固然少年心性,不過畢竟是自家人,武藝也不低,有他一路跟著,到底放心些。
說著周寒又囑咐了方青梅些話,無非是船上風大穿暖,遇到風浪不要害怕之類。方青梅一一聽著點頭。眼看時辰不早,方青梅便要起身:
“明早寅時就走,我就不過來跟你辭行了。周漸梅,你可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腿,千萬別大意。”
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紙,認真道:
“這是我寫的如何換藥如何包紮如何按摩的手法。你好好存著,到時候念給小海聽,千萬照著上頭的法子來,別讓他粗手大腳的。天越來越冷了,千萬別涼著腿了。”
說著便站起身來:
“那……我就走了。你好好保重著吧。”
周寒抬眼看著她不語,心中萬般不舍,一時卻難說出口,許久才道:
“你也好好地保重著。在揚州等著我。”
眼看方青梅起身要走,他又想起什麽,叫住她道:
“昨日收到的那封信,你不要放在心上……令晚秋姑娘的事,其中曲折甚多,等我回到揚州,必定當麵跟你說清楚。”
方青梅聽了,不以為意的起身,笑著往外走:
“好。那我便等著看‘令姑娘三打周郎’。”
次日天未亮,方青梅便與趙睿一起,踏著曉霜出了門。
先跟著那位曲先生乘馬車趕到碼頭,又換到船上。方青梅雖然騎馬慣了的,但未坐過船,剛上船頭一天暈船吐得昏天黑地。趙睿雖平時大大咧咧,卻也有其細心處;畢竟是周家自己的船好商量,與曲先生打了個招呼,船便在沿岸天津停了一天,專程去找了大夫來為方青梅看診,倒讓方青梅有些不好意思:
“並無大礙,許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為了我竟然耽誤了一天的行程。”
大夫看診過之後也說無大礙,需飲食清淡就好。
趙睿聽了才舒口氣,笑道:
“二表哥的囑咐我可不敢不放在心上。行程事小,身體事大。沒事就好,看樣子我還以為表嫂有了身孕呢。”
說的方青梅頓時尷尬不已:
“趙二公子,你想太多了!”
次日照樣啟程,為了照顧方青梅身體的緣故,船行的並不算快。方青梅稍微適應了行船,也有了精神到船上看看風景。走到第四五天的中午,船在碼頭停靠,方青梅和趙睿隨曲先生在碼頭附近客棧落了腳,曲先生便帶著船上船工采買船上所用吃食用品,方青梅想出門溜達,便換了男裝,隨著趙睿在附近稍微轉了轉。
兩人在附近店家少買了些小玩意兒便回到客棧,剛進門,就看到一行人也隨後進了客棧。方青梅還未留意,趙睿先驚喜交加的往門口走去:
“徐飛!你怎麽在這?”
方青梅跟著轉頭,才見趙睿同徐尚書府上小公子徐飛站在一處親熱說話,站在二人身後的竟是多日不見的徐揚!
頓時也十分驚訝的迎上前去:
“徐鴻展!你們怎麽會來這裏!”
徐揚也有驚喜之意,定了定神看看方青梅,才笑道:
“這才像你方公子的樣子,上回在周家看到你真是不敢認。你和趙小公子怎麽在這,周二公子呢?”
方青梅道:
“揚州家中祖母病重臥床,我趕回去侍奉她老人家。周漸梅腿傷尚未痊愈,不能下地,得再過一個月才能回去。”
徐鴻展點頭:
“原來如此。這麽說我們倒是同路了。京城災民壓頂,糧食緊缺。頭一批糧草已經運往西北,但遠遠不夠。眼看凜冬將至,戶部兵部沒辦法,就把我打發到江浙蘇杭一帶籌措糧草。”
回頭又指指徐飛:
“這小子也非鬧著跟著我一起出來。正好手下缺少人手,就叫他跟著一起來辦差了,順便也叫他長長見識。”
他鄉遇故知總是分外高興,趙睿和徐飛又都是愛熱鬧的,當即便又著店家整治了酒席入席。趙睿看著徐揚笑道:
“受表哥重托,我這一路護送表嫂,走的真是戰戰兢兢。現在不怕了,有徐二將軍跟著,我就可以敞開喝幾杯了。”
趙睿徐飛打聽了客棧裏的飯菜樣子,便又折騰著要往縣城裏頭去轉轉:
“這裏的酒菜十分寡淡。不如到城中另找個好地方。”
幾人出來客棧稍作打聽,便又到了不遠處一家酒樓,整治酒席,各自入座。菜過五味,趙睿和徐飛轉眼就都喝了不少,徐揚也被勸著喝了幾杯,倒是方青梅因怕次日暈船,也是因為出門在外多少存了些小心,反而滴酒未沾。
兩個半大小子喝的盡了興,四人才往回去的路走,一路上趙睿和徐飛說說笑笑,逸興遄飛。徐揚和方青梅跟在後頭不由得偷笑:
“若我們不跟著,隻怕這兩個又要酒後鬧事,被關進縣衙呆一宿!”
剛剛日暮,時序已入十一月,深藍天幕上一彎新月如鉤,照的夜色十分清冷。
這縣城臨水而建,街邊不遠就是河麵,走在街上猶能聽到細微的河水流淌之聲。徐飛和趙睿打打鬧鬧教程也快,徐揚和方青梅漸漸落在了後頭。二人閑話從西北轉回京城,又漸漸說到陳策的婚事上,徐揚忍不住歎息:
“當初怎麽會想到,陳鳳章會做了韓家乘龍快婿?”
方青梅微微笑著:
“做了韓家女婿……也沒什麽不好的。聽說是韓家小姐先相中了陳鳳章的,想必會對他很好。”
徐揚看看方青梅,忍不住又道:
“周二公子對你……很好吧?”
雖隻見過一次,卻也能猜出來。陳稟夫婦和陳鳳章能借得韓家相助平安獲釋,周家和福王爺功不可沒,可以說全賴周寒從中周旋。周寒那樣沉著精明又傲岸自矜的人物,若不是為了討好方青梅,又怎麽會如此費盡心力到處求人打點?
方青梅略一遲疑,便點著頭:
“他……對我很好。”
除了心有所屬不願娶她這一點,單說作為朋友,周寒這人對她也真沒什麽好說的了。
徐揚點頭:
“那我便也放心了。”
說完良久不語。
一時不知是因人在陌生異鄉的緣故,還是晚上喝的幾杯酒作祟,也可能是這一年來心中不時浮現的歉疚,徐揚忽然禁不住心中一陣激蕩,停住腳步看著方青梅:
“當時聽說陳家為你招婿的消息,開春時我曾專程趕回了京城一趟,懇求父親許久——要他為我上門提親。”
“……”
“可是父親當時怕被陳伯伯牽累,始終也不肯答應。”徐揚邊說著苦笑一聲,“可見這都是天意使然。我曾在心裏羨慕嫉妒陳鳳章許久,誰知道最後把你娶進門的,卻是遠在千裏之外的周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