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番外篇·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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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天府尹王賢五六十歲的年紀,與福王爺交好,周寒曾多次被福王引見於他。方才周寒一聽到那“方公子”竟然是“方小姐”也是吃了一驚,驚訝之餘,便借堂審休息的機會,到了後堂拜見了王賢。

    王賢見到他也有些訝異,周寒便解釋道:

    “讓伯父見笑了。那方小姐乃是我同窗好友之妹。平日性子跳脫,一副古道熱腸,不想竟惹出這樁麻煩。她家兄長平日對我多有照顧,我既路過見到了,難免要為她說幾句情,還請伯父從輕發落。”

    王賢笑道:

    “這方小姐也真是不同凡響。她熱心助人,又何錯之有?倒是那姓李的小子居心叵測,誣陷於她,還需再將內情審出來。”

    周寒聽了笑道:

    “固然不是她的過錯。不過姑娘家牽涉到這種事,若被戳破了難免落人口舌,於聲譽有損。還請伯父審案時略為她遮掩一二。”

    “的確是這個理。”王賢笑著點頭,“你放心吧,我心裏有數了。”

    說完回頭喊過隨從,低聲吩咐幾句,回頭對周寒笑道:

    “既然這樣,就將李富暫且收監。我早些叫他們錄下口供,讓方小姐和那個李婦人畫了押,早早放她們走便是。方小姐的姓名住處就不留了,日後再有什麽,去找那位李婦人便是了。如此有什麽,便也牽扯不到方小姐身上了。賢侄看如何?”

    周寒聽了起身行禮謝道:

    “讓您費心了。”

    “何必多禮?”王賢抬抬手笑道,“這位方小姐古道熱腸,按道理正該褒獎。不過你所慮甚是,如此就放她一個清白了事吧。”

    周寒與王賢說完人情,才從後堂出來。

    本以為能見到那假的“方公子”,誰知隻有老丁頭一個站在側門外,見周寒出來,上前無奈道:

    “少爺,我一個不小心沒攔住,那方小姐就跑了,還喊著說那玉佛不要了。”

    周寒聽了,也無奈的搖頭:

    “可有問她名字和住處?”

    “我追著問了一句來著,”老丁道,“她回頭笑了笑,沒說什麽就跑遠了。”

    周寒聽完,略站了站,便轉身笑道:

    “看來也是沒有緣分。老丁,咱們走吧。”

    回到府中,周寒再拿起玉佛,心中難免幾分思量。

    當日親眼見到那方小姐從頸子上摘下這枚玉佛,可見是姑娘家的貼身之物,卻被他在手中三五不時把玩了這許久,思及此處,他頓時覺得這玉佛幾分燙手。

    細想想,心中頓時了然:難免她沒有去贖回這玉佛,姑娘家貼身的東西,當時無奈之下做了質押,既經了他人之手,怎麽可能再戴回身上去?

    再看她今日瞞著姓名家世,想必家教也是嚴格,這一件兩件的事情,應該是不好讓家裏知道。既如此教養,應該也是京城之中有名有姓的人家了。

    隻是她姓方……

    周寒細細將京中聽說過的人家捋了一遍,哪裏有姓方的呢?

    莫非連這姓……也是假的?

    周寒有意無意,又向同窗及福王府中兩位表兄弟打聽過幾次京中姓方的人家。別人都不知道,唯獨與世子表兄趙堅聊天時,向他提起翰林院中一位姓方的老翰林,隻是學識人物並不出眾,做了翰林編修多年不曾被拔擢。

    周寒猶豫片刻,問道:

    “不知他家中可有子女?”

    “這個倒不曾聽說過。”趙堅優哉遊哉喝著茶,忽然抬眼看看周寒,要笑不笑的,“那天見你跟阿睿也打聽姓方的,你這陣子怎麽總惦記姓方的,難道你被姓方的給惹著了?”

    周寒搖搖頭,笑著將話題引開去,便也慢慢將這位方小姐擱在了一旁。

    直到夏天過去,秋去冬來,轉眼大半年又過去。

    每年到此時,周寒便抽不出多少時候讀書。家中生意他隨插手不多,但打去年過了十八歲生日,父親已經將京中這一塊交由他打點著。年下京中的糧行與鹽場送來的賬本要一一過目然後封賬,還要打點著京中鹽運使的關係,更別提親戚朋友處的往來禮品年貨,雖然已經是第二年了,但諸事繁雜,仍是叫他百般忙亂。

    焦頭爛額中忽然想起祖母之前寫信來,囑咐他趕在小年前去西山香積寺中上香並添些香油錢,隻好便抽了半天,這日午後吃過飯乘著馬車往西山去了。

    誰知天公不作美,快到山頂時,半陰半晴的天色忽然一暗,飄起了雪花。

    既來之則安之,周寒雖心中無奈,仍到了寺中先去方丈室中問候過方丈,奉上香油錢。又耐著心與老方丈論了會佛法,等出來到寺中上香禮佛時,外頭雪花飄得鵝毛般大,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花。

    人不留人天留人。

    老方丈做事周到,已安置人將寺後小院子打點了出來,點上碳爐,預備好了被褥。周寒無奈,隻得留宿一宿。

    次日清晨天色晴好,山間一片銀裝素裹,雪色映著日光熠熠生輝。周寒近來忙於事務久未出門,見此美景,也忍不住信步踱出寺廟來賞雪。

    山間寒風微微,日光一片金燦。

    周寒裹著玄色貂氅,靜靜立在寺後曠遠的山林的小路上,望著遠處黛青色山巒起伏,林間雪花簌簌,呼吸之間肺腑之中一片冰涼的清爽,叫人忍不住精神為之一振。

    他心中泛起微微喜悅,記得此處往下應有一處竹林,林中有處竹亭,往南看視野開闊,又背著山風,正是賞雪的好去處,便順著小路緩步往山下走去。漸行漸遠,身上也暖了起來,口中呼出的熱氣幾乎將圍在頸間厚重的狐狸毛領也都打濕了。

    眼看著竹亭就在眼前,卻忽然從林間小路出現,越來越近。

    這麽大早,太陽剛出來不久,又有大雪封山,怎會有人上山來?

    周寒停住腳步往下看,卻隱約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形,裹著銀白毛皮衣裳,垂臉看著山路,嬌喘籲籲,一步一步往山上走來。從周寒這裏,隻看到來人頭頂一隻溫潤的白玉發簪,越走越近,漸漸看清了這姑娘秀氣長眉水湛雙目,和一點好看的尖下巴。

    斯景斯人,看的周寒不由的心中忖道:若非自己不信鬼神,隻怕要懷疑這忽然從山中冒出來的美貌姑娘是山間的精怪。

    他不由自主的搖搖頭,暗嘲自己的胡思亂想,眼見姑娘走近了,便小心側開身去,為她讓出窄窄的小路。山間雪厚路滑,那姑娘一直低頭看路,直到近前了都沒有抬頭發現他。待隔得三五步遠,周寒輕咳一聲,願意是提醒一聲她,誰知那姑娘聽到動靜一抬頭,被唬的“哎喲”一聲,腳下一趔趄便往地上一滑。

    周寒一驚,唯恐她沿著山路滑落下去,一時顧不上禮數,三兩步邁下台階敏捷伸手撈住她亂抓的手腕,另隻手扶住她的手肘,彎腰用力一提,便將她扶起來往地上穩住,才沉住聲問道:

    “傷著沒有?”

    話音剛落,覺察手指尖一點溫熱,應是剛才不小心觸到了姑娘的手腕,耳梢不由得一熱。

    那姑娘也是敏捷警醒,站住了腳先抽回手去,利索一整理身上衣裳頭簪,抬頭警惕的看他一眼,往後退了兩步,隨即低頭彎腰微微行個禮,低低道了聲謝:

    “不曾傷著……多謝這位兄台相助。”

    然後左右看看四周,腳步飛快越過周寒身邊,沿著小路的石階便往山上去了。

    隻是她抬眼的瞬間,周寒卻是一愣:好熟悉的一雙美目,不知這姑娘是在哪裏見過!

    隻是此時若貿然開口相問或者追上去,未免顯得太過輕佻。周寒隻好靜立在原地看她一路走遠,心中一時悵然若失。

    直到人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雪林中,周寒仍想著那雙深如幽潭的雙眸,腦海中一時像走馬燈一般,心中忽的一恍將眼前人與從前的記憶對上:這雙眼,這五官,這副身量,豈不就是玉佛的主人,那位方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