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番外篇·動心

字數:4686   加入書籤

A+A-




    既認來人,周寒一時無心賞雪,在山間竹亭略站了站,便沿著竹林另一側的山路往寺中去。一路蜿蜒向上,果然看到路上一溜來的腳印,看大小應該就是剛才那位姑娘所留下。

    原來他與那姑娘同從寺中出來,隻是一左一右,從兩側往竹林中去,所以才在竹亭附近遇上了。

    周寒此時年十九歲,早已到了商議親事的年紀。因容貌氣度出眾,家世門第清白,從十四五起,遠近的親戚便有不少向周家長輩探聽口風;也有在年節或長輩生辰上,有些親朋長輩打著拜年拜壽的幌子,直接將誰家姑娘小姐帶到他眼跟前兒的。不過遇上了這種事他也隻是淡淡的,從來以禮相待,也不做多餘回應,隻一門心思都在讀書上。

    隻是這日踏雪歸途,周寒心中卻泛起波瀾。

    回到寺中正值早膳,便有人來請早膳。

    周寒並不推辭,隨著來的和尚去了老方丈房中。佛家規矩森嚴,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老一少相對無言用過早膳,老方丈才笑著問周寒夜來睡得是否安穩,周寒道過謝,又與老方丈漫談了幾句佛法才告辭出來。

    送他出門的是一位慧遠師傅,周寒隨著他走出方丈院子,隨口與他閑聊幾句,將話引到了山間雪景,才似漫不經心般的笑道:

    “偷半日閑來一趟西山,偏偏就遇到了這難得的雪景。不過方才在竹亭賞雪,遠遠看到有人也在山前小路上停留,看衣裝不像寺中的師傅。難道這山中還有住著的人家?”

    “這山中並無人家。山腳倒有些寺中的佃農,不過這時候想是不會上山來。”慧遠想了想,忽然恍悟道,“昨日禮部陳侍郎的家眷也因雪封山宿在了寺中。莫非是陳家的人?”

    周寒聽了心中思量片刻,緩緩問道:

    “工部陳侍郎……可是是陳稟陳大人?”

    工部裏頭姓陳的,他所知道隻有陳稟一人,曾在福王爺壽誕上謀麵,隻是當時淡淡行過禮寒暄幾句,並未認真往心裏去。印象中這陳稟氣質清臒,倒不像是那等善於鑽營拍馬的人。

    慧遠雙手合十點頭:

    “正是這位陳侍郎。”

    周寒聽了,又試探問道:

    “陳大人的家眷……是陳公子陪著陳夫人來的嗎?我倒是久仰其大名了,正可以借機去拜會一下。”

    他記得曾聽表兄提過,這位陳稟大人是有一位公子,姓陳名策,頗有才名,氣度也頗出眾,倒是遠勝過其父。

    如此說來,這那位姑娘……莫非是陳家的姑娘?

    “那要讓公子您失望了。這回陳公子並沒有陪著,是陳家小姐陪著陳夫人來的。”慧遠笑道,“陳夫人身邊頗帶了幾個丫鬟隨從,周公子山前遇見的,想必是陳家的隨從。”

    周寒頷首道:

    “大約是吧。”

    心中卻暗暗思量著,那位“方姑娘”果然用了化名,原來是姓陳的。

    因陳家滯留寺中的皆是女眷,素無往來,周寒自然不好前去攪擾。坐在房中翻了大半天佛經,過了晌午山上的雪漸漸化了,別院中周管家因不放心,竟又叫人抬了抬了轎子來接周寒下山。

    當日周寒便隨著轎子下了山去。

    一頭又紮進了年節繁忙的瑣事中,一連忙了三五天終於有了些頭緒,已是近了臘月中。剛得了會兒空閑,遠在揚州的周家老太太思念大半年未見的孫兒心切,已專程派了船來接他回揚州去過年。

    周寒隻好隨船南下,直到過了中元節,才別過揚州長輩親友,又隨船匆匆回到京城。

    回了京已經是正月底,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向福王府的長輩問好。

    過了年福王爺人情忙的團團轉,趙家二爺趙二將軍卻得空在家,正陪著侄子趙堅和兒子趙睿練武。見周寒到了,便招呼著一起下了場。周寒陪著趙堅小過了幾招之後,坐下來喝茶的功夫,敘過揚州眾人安好,又議論了會朝中人事,才似無意的向趙堅道:

    “年前聽祖母吩咐去了香積寺一趟,遇到工部陳侍郎家眷也在寺中。想起表兄讚譽過那位陳公子,久仰其名。那天在山上本想借機去拜會,誰知陳公子竟沒有去。”

    趙堅長了周寒幾歲,為人也老練。又曾與周寒一起讀書過幾年,對彼此十分相熟,聽了這話抬頭看他一眼,搖頭笑道:

    “阿寒,你不是那種聞名不見其實就去仰慕他人的性子吧?還想要去拜會人家?著實不像你會做的事啊。”

    “……”

    趙堅端著茶碗,翹起二郎腿又謔笑道:

    “我們兄弟不必見外,阿寒有話直說無妨。”

    周寒見趙堅看穿,放下手中茶碗,唇角微微浮起笑意:

    “什麽都瞞不過表兄法眼。”

    趙堅覷他一眼,一邊低頭喝茶一邊笑道:

    “你想瞞自然能瞞得過。不過看你這樣子,應是並不打算瞞我。”

    周寒清咳一聲,看看院子裏拆招的趙二將軍和趙睿,回眼看著趙堅笑了笑,慢慢道:

    “我想請表哥您……為我打聽一門親事。”

    “噗!”趙堅一口茶噴在當地,一時手忙腳亂放下茶碗,才抬頭看著周寒失聲道,“你說什麽?我沒聽錯吧?親事?為你?”

    “……”

    先前多少人為這二表弟的親事操心,尤其是周老夫人,三五不時托人捎信,讓祖父為他擇一門親事,說明了不拘門第,隻要合他心意。隻是福王爺與夫人畢竟是長輩,直接開口倒像挾長輩架子壓他了。於是打聽到合適的對象,便隻令與周寒交好的趙堅來探問周寒口風。但這位表弟從來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樣子,總以讀書做借口將他擋駕回去。

    誰知這小子卻悄沒聲的開了竅了?想到這裏趙堅便忍不住好奇:

    “阿寒,你且說來聽聽,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祖母與母親一直催問,我也不好叫她們一直為我操心。”饒是周寒此時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樣子,也架不住耳梢開始泛紅,“工部陳侍郎家的小姐……年前我已托人私下打聽過,聽說還沒有定下親事。我並不想驚動了長輩們,就勞煩大哥大嫂,先私下先托人為我……探問一二?”

    趙堅聽了略做思量,隨即點頭笑道:

    “陳侍郎?原來是陳稟。你果然是個靠譜的,挑的這人家不錯。兩家門第算是相當;陳稟家教甚嚴,陳公子一表人才,他家的姑娘應當也錯不了。你放心吧,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多謝表哥。”

    “謝什麽,都是自家兄弟。”趙堅頓了頓,又試探問道,“阿寒,你是不是……在香積寺中見過了陳家小姐?”

    “……”

    見他不做聲,趙堅隻當他是默認,忍不住又打趣他一句:

    “吾家阿寒初長成,為兄心中甚慰啊!哈哈哈!”

    既將此事私下托付與世子趙堅,知道他向來做事周到細致,周寒心中稍覺慰藉,隻是仍然難免忐忑。

    年前西山林間匆匆一瞥,既然探問得知是陳家小姐,周寒回想著自己見了這陳小姐三回,每回都別有一番曲折,便忍不住暗笑這陳家小姐為人太跳脫。

    他暗自思量了幾回要不要將那枚玉佛還回去,卻一反往日果斷利落在這事上舉棋不定起來。那玉佛一直擺在他書桌案頭,惹得他在繁冗瑣事之餘,總見那雙清水眼時時浮現在眼前頭。

    初時周寒隻暗暗笑自己,怎麽變得這麽婆媽起來?

    直到等他回了揚州,閑來無事捧書便總想起那三番相遇的情形,麵上不由自主浮起微笑;幾次提筆作畫,心底先浮起雪徑上一抹匆匆的倩影;尤其祖母私下問他中意什麽樣的姑娘時,冷不防一雙清水眸子忽然撞在心頭。

    更別提離京南下揚州時,他竟鬼使神差的將那枚玉佛帶在了身上——

    周二公子才忽然覺察,自己好似是……對那雙玉佛的主人,微微的動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