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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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先生聞言,麵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搖頭道:“哪裏有這麽快。這等事情,是民與官府爭權,官府自己不樂意辦的事,卻也不許草民張羅。況且往深裏說,又和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相悖,是急不來的。”

    香菱奇道:“不能啊,先生隻是在做善事啊,不知違了哪條?”

    姚先生更是苦笑著說道:“三綱裏有夫為妻綱的道理,三從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子從小到大不能自己做決定,隻被教導盲目順從。如今我想興建女兒穀,教女兒家自己養活自己,自己做決定,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官府中人飽讀經書,又怎會輕易應允?”

    姚先生這話是香菱從未聽說過的,她似懂非懂,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突然王劉氏冷不丁從外麵推門進來,流著眼淚說:“難道女人家的命竟然這麽苦?我不信老天爺就不給我們一條活路!”

    姚先生冷笑著說:“這幾千年的史書裏,字縫裏寫著字,字字句句都是吃人吃人,這吃人自然先吃女人,或者女人在他們眼中根本不能算人,你們難道從來不知道?”

    王劉氏呆了一呆,並不明白姚先生在說什麽,隻覺得這個人模樣看起來是明白的,可言語裏又透著幾絲瘋意,一時倒嚇住了。她本來也不懂得許多,隻是因自家男人跑去跟寡婦鬼混,心中氣不過而已,四下裏哭過鬧過流幾場眼淚也就罷了,依舊會似往日般忍氣吞聲繼續過日子。不料幾滴淚卻引出姚先生這瘋言瘋語來,就如同假癡遇到真瘋子一般,王劉氏見姚先生這個樣子,也不敢在他麵前繼續委屈哭泣了,忙不迭走開,仍過她忍氣吞聲的準下堂婦日子去也。

    夜色漸深,似寧國府這樣的百年老宅早處處點了燈,什麽羊角燈、琉璃燈、各色宮燈……,然賈珍等眾給秦氏做安靈道場,尚未回還,府中更無多少人夜裏行走,雖是燈燭輝煌卻越發透著冷清。

    尤氏房中錦帳繡幕,銀燭高燒,青銅大鼎裏燃著細細甜甜的百合香,尤氏對鏡而坐,正在銀蝶的服侍下卸妝,隻覺得鏡子裏滿頭珠翠的貴婦人那般的滑稽可笑。

    銀蝶低低的聲音仍在耳邊回響著:“奶奶也知道我二哥跟著老爺做事,雖不算是老爺的親近人,但也是能往跟前去的。他說親眼看見二姨半夜裏從老爺房中出來的,跟佩鳳鳴鸞那邊傳過來的消息剛好對了上……”

    尤氏望了望梳妝台上那枚碩大的鴿血紅寶石銀戒,扯了扯嘴角,仿佛想笑,卻又似想哭,她的聲音裏卻平平直直,聽不出多少情緒來:“這倒也沒什麽。老爺那個性子,你們也是都知道的。翻不出什麽大浪來。隻是蓉哥兒那邊可有消息?”

    銀蝶忙回道:“說來也是怪了。前些時出的事兒,從秦氏到佩鳳鳴鸞,大爺那邊都有傳信過來的。這次大爺據說就住在老爺旁邊的跨院,難道竟不知道不成?”

    尤氏勉強笑道:“這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他女人死了,他也算出了口氣,我這個後娘又算什麽,自然不被他看在眼裏了。又或是他見我那二妹妹生得好,想從中分一杯羹,也未可知。爺們兒向來都是這般荒唐,大夥兒都是見慣了的,這算什麽大事?”

    銀蝶道:“奶奶這般說,我卻私心裏為大爺有幾分不值呢。大爺先前那般掏心掏肺的,連我們底下人看了,也知道這斷然不是和後娘相處的意思。隻是好容易死了那礙事的人,奶奶每日裏又總說要替大爺續弦,大爺聽在耳中,難免寒心,也是有的。”

    尤氏沉默不語,半晌方笑道:“你這蹄子越發上頭上臉了。這也是你能說的話?我在這府裏也算是行的正的了,卻被你們這麽編排,簡直討打!”

    銀蝶笑著討饒,頓了一頓,卻又試探著說道:“奶奶這般年輕,也莫要苦了自己……”

    早被尤氏笑著打了一下手:“讓你胡亂說話!”

    主仆兩個笑鬧了一陣,尤氏一邊喘著一邊吩咐道:“明日老爺回府,咱們隻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你放心,必有一場好戲看。”

    次日賈珍果真率著賈蓉等人從城外回還,尤氏裝作沒事人一般,帶著佩鳳鳴鸞兩個新近被賈珍收用過的妾室款款等在二門外。

    賈珍近日隻和尤二姐廝混,不過幾日工夫已經是無所不至,漸漸也就把那股驚豔愛慕憐惜的諸般情意磨淡了,一眼窺見佩鳳鳴鸞二女衣飾清雅,妝容脫俗,不覺又勾起了一股小別勝新婚的情意。忙和尤氏敘過幾句場麵話,聽尤氏吩咐佩鳳鳴鸞說服侍老爺休息,正是剛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喜不自禁,連帶著對尤氏的憤恨厭惡之情也淡了許多。

    尤老娘和尤二姐兩個見著賈珍急吼吼帶了兩個姿色不俗的侍女去了,心中正在慌神時,就看見尤氏笑容可掬說道:“母親和妹妹們這些日子也勞乏了。尤家一時半會兒也離不得母親,何況家裏諸事雜亂,正沒個頭緒。如今母親既然想著家去,女兒自然也不敢苦留。”吩咐管家賴升遣了人,待到明日清早好生送了尤老娘母女回去。

    尤老娘這下子可急了,欲要分說自己不想回家,卻見尤氏指揮著下人們來來往往,十分忙碌,連插嘴的空子都找不去,欲要跟尤氏翻臉怨她不孝時,隻見尤氏管家夫人氣勢十足,自己沒開口就弱了聲氣去,更是不敢。

    尤二姐因賈珍在鐵檻寺跟她廝混時指天誓日說了一大堆暖心的話,她平素是個心癡意軟的人,最經不起騙,況且年紀尚小,不諳世事,也就信以為真,以為賈珍真個會休了尤氏,改聘她做正頭娘子了。誰知一入寧國府,姐姐尤氏就搶先出招,說要把她送走。她和賈珍本有前約,隻道賈珍必有法子應付的,豈料在房中等了又等,總不見賈珍來尋她。和尤老娘合計了一通,娘倆兒衝四下裏服侍的下人們一打聽,丫鬟婆子們都冷笑著說:“老爺新納了兩位姨娘呢,這會子恐怕正在新房裏,哪裏得空出來,況且老爺也並不管這內宅的事。奶奶們若是有急事,尋太太說才是正經。”倒把尤二姐臊得無話可說。

    尤老娘畢竟不甘心,果然拉著尤二姐來找尤氏,將賈珍已經收用了小姨子的話跟尤氏說了一遍。尤二姐那邊已經是恨不得地上有個地縫好鑽進去了。所幸尤氏知機,銀蝶等人早被預先支開了去。

    尤氏慢條斯理地用手扒拉著手上的戒指,麵無表情說道:“母親果然糊塗。咱們妹妹是多清淨尊貴一個人,平素又是最懂禮的,怎麽會跟姐夫有了首尾?傳出去,咱們尤家還有什麽麵子?我記得妹妹是許配過人家的,若是讓她婆家知道了,又該如何是好?依我說,此事倒還是藏著掖著別作聲的好。”

    尤老娘一下子就急了。她慫恿著女兒搭上賈珍,所為何事?不過是貪圖賈家的富貴罷了。如今富貴榮華尚未到手,尤氏就要她走人,又要她把這事藏著掖著,這啞巴虧如何肯吃?當下就冷笑道:“怨不得女婿總說要休了你。我原說你做事雖沒眼色,又架子大,畢竟有母女的情分在,故還勸著二女在女婿麵前為你說話,要二女委屈著應承做二房。如今看來,這一番心機卻是白費了!女人家最要緊的是守本分,賢惠不妒忌,你這般善妒,連親妹妹都容不下,還指望你什麽?”

    尤氏原本強壓著心頭怒火,見尤老娘竟這般不識好歹,也就怒了,與她撕開了臉,大聲說道:“母親現如今倒說念著母女情分了!原來你念著母女情分,就是攛掇著讓親生女兒跟姐姐搶男人!咱們家本來低些,故而我在這府裏處處謹小慎微的,生怕被人說咱們尤家女孩的不是,誰知道外人尚可,如今打我臉的竟是自家母親和妹子!我也知道母親的意思,不過是看這府裏富貴,就想著讓妹子也嫁了過來,也好擺擺富家奶奶的譜。可母親也不想想看,老爺是真心待妹子嗎?不過拿她當個粉頭油頭取樂罷了。正經家的女孩子,誰肯這樣沒名沒分的偷偷摸摸?既然已經被他得了手,也就不值錢了,他豈會再顧著你?若以為我這話是嫉妒,不相信時,隻管尋人打聽了去,看看老爺平素是怎麽待女人們的。他現如今正抱著小老婆尋歡作樂的,哪裏顧得上妹妹了!”

    尤老娘被她戳中心事,氣焰矮了一大截,少不得忍辱說道:“既是如此,難道他玩了你妹妹,竟是白玩的!如今你既是這府裏的管家太太,難道就不能張羅著把你妹妹收了做二房,傳出去倒也是一樁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