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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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時安握著杯子發怔, 好像當初的百般騷擾都有了意義。

    “沒別的事了。”沈多意被這份沉默激起了絲絲縷縷的難為情, 退後兩步準備離開,“我回家了, 你也別忙太晚。”

    他說完轉身,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背後急切的腳步聲響起, 不到一米的距離瞬間被拉近。戚時安猛地鉗住他的手臂, 那力道不像挽留,倒像是興師問罪。

    “謝謝。”戚時安說, “謝謝你告訴我, 我表達不出有多高興。”

    沈多意聽著那道嘶啞的嗓音渾身難受,催促道:“快喝點水去吧, 不行就再吃兩粒膠囊。”

    戚時安卻已然忘記了出聲的痛苦, 竭力開口道:“後來我去留學了,期間回來曾去那間酒吧和國賓飯店找過你,但你都不在了,去秋葉街附近晃蕩過,也沒遇見你。”

    “我當時想, 大概是真的緣分不夠吧。”戚時安從側麵盯著沈多意挺翹的睫毛,“沒想到, 原來緣分隻是來得遲。”

    沈多意不想再讓對方折磨嗓子,頷首說道:“我回家也要遲了,該被我爺爺嘮叨了。”

    戚時安鬆開手,但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就說被黑心老板留下加班了, 讓爺爺嘮叨我,你路上開車小心。”

    他目送著沈多意離開,等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去茶水間接水。幾句話的工夫臉頰一陣熱燙,戚時安納悶兒地回了辦公室,不清楚自己什麽時候臉皮變得這麽薄。

    幾份文件還正等著批複,他對著三台電腦屏幕開始工作,漸漸的頭也有些發暈,俯首抬頭之間甚至還會恍惚片刻。

    郵箱收到一封郵件,是章以明發來的關於“高階平台”的計劃案。戚時安打開閱讀,然後摘了幾條疑惑之處等日後研究。

    白天在外匯部的會議內容也要整理,眼前的數據圖顯得格外斑斕。“美元指數倍數螺旋擴張時間周期圖,”他念叨著名稱,腦中的幾條標準線卻開始打結,懷疑是犯困了。

    把水喝光,即使嗓子已經成了那個德行,戚時安為了提精神,仍然義無反顧地泡了杯咖啡。

    熱水衝灌,咕嘟咕嘟冒著白氣,香味飄散在廚房裏。

    沈多意到家雖晚,但態度良好,沈老不僅沒有嘮叨,還直心疼他上班辛苦,心疼完就囉嗦起城市的堵車問題來。

    “爺爺,家裏還有紫菜嗎?”沈多意站在鍋前煮餛飩,眼看快要煮好,該在厚瓷碗裏鋪湯底了。他沒等到回應,側身往客廳一瞅,隻見沈老正聚精會神地看天氣預報。

    熱十度也是沒關係的,但隻要冷一度,肯定會囑咐他添衣服。

    沈多意調成最小火煮著餛飩,打開櫥櫃翻找紫菜,找到後掰下兩小塊擱進碗裏,再抓一小把蝦皮,然後滴一勺香油。關火盛餛飩,淡白的湯潑進碗裏,熱氣嫋嫋,攜著十足的香味。

    最後的最後,再撒一點芝麻就齊活了。

    天氣預報正好播完,焦點訪談的音樂馬上就要響起,沈老慢悠悠地挪騰到餐桌前,衝著碗結結實實地聞了一口,嚴肅地說:“鹹了。”

    “不可能吧?”沈多意已經坐好,一手拿勺一手拿筷子,舀起一隻餛飩吹了吹,咬下去半邊細細咂摸味道,“哪兒鹹了,我特意做淡了的。”

    “那相聲沒聽過麽,逗你玩。”沈老興致不錯,看來白天和毛毛/爺爺玩得挺高興,“歲數大了,什麽機能都退化,吃東西都沒味兒,你還故意少擱鹽。”

    沈多意冤枉道:“吃鹹了對身體不好,晚上睡覺還容易口幹咳嗽,得注意。”

    沈老繼續抬杠:“那每年換季鬧嗓子的人可不是我。”

    “是我是我,行了吧。趕緊吃啊,都不熱乎了。”沈多意敗下陣來,不欲再和老小孩置氣,低頭吃餛飩,忍不住想起了正鬧嗓子的那位。

    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加完班沒有。

    吃過晚飯,爺孫倆在沙發上看電視,沈老看得津津有味,沈多意卻無聊得玩手機。“你不想看就回屋,不強求。”沈老戴著老花鏡,特別專注。

    “爺爺,換個台吧。”沈多意是真心想陪老爺子看電視的,“這個劇多瞎編啊,爸剛死,媽也死了,親戚也不管,還撿汽水瓶,太慘了。”

    沈老說:“跟你小時候差不多啊。”

    沈多意噎住:“我可沒撿汽水瓶,我還喝汽水呢。”

    “汽水也是費原他媽給你買的,你自己上哪喝去。”沈老拍拍沙發扶手,“多感人啊,他跟朋友合夥被騙了幾十萬,然後從頭再來,有這樣意誌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沈多意心想,你眼前就有一個,接著又心疼起自己那十五萬來。

    看完兩集已經快十點了,他扶沈老回臥室睡下,自己也回房休息。從包裏拿出那份計劃案,想睡前看看戚時安給他寫的批注。

    “定向止損改為移動式止損。”

    沈多意琢磨了幾個來回仍舊未果,本著不恥下問的原則,他拿起手機想打給對方問問。轉念想到戚時安嗓子不適,便編輯了短信。

    “戚先生,關於止損那條,可以具體說說嗎?”

    貌似詢問公事時他更習慣這樣客氣的稱呼,信息發送後隔了幾分鍾,手機始終沒動靜。沈多意估計對方已經睡了,於是沒再追問,拿上內褲進了浴室洗澡。

    “手可以鬆開了,有事按鈴就好。”

    戚時安已經說不出“謝謝”,炎症折磨著他,一點點發起燒來,撐到十點鍾把工作做完,他直接開車來了醫院。

    越忙碌的人越不敢生病,所以他立即要求輸液,爭取最快退燒消炎,輸完估計也要後半夜了,幹脆開了間病房睡覺。

    護士走之前收到通知,說:“高級病房套間收拾出來一套,您要換嗎?”

    戚時安懶得動彈,左右也沒人陪他,換了也沒什麽用。等護士走後,他終於有空看那條未讀信息,看完單手打字很慢,編輯了很久。

    沈多意洗完澡出來定鬧鍾,剛好收到回複,打開一看,戚時安還是說得很籠統。估計三言兩語解釋不清,他也就不追問了,關心了一條:“你的嗓子好些了嗎?”

    戚時安半天才回:“已經在輸液了,輸完應該就好了。”

    嚴重到輸液了?沈多意考慮片刻按了撥號,對方很快接通,熟悉的嘶啞聲音從裏麵傳來:“不放心啊?”

    戚時安還有心情調笑,調笑完還要扮可憐:“你一走我就發燒了,你現在問的什麽止損止痛,我都不知道怎麽回答。”

    沈多意無心玩笑:“你自己在醫院嗎?”

    “嗯,忙完直接過來的。”戚時安看看手表,“喉嚨痛,不講了,晚安。”

    電話掛斷,沈多意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他想起戚時安沒吃早餐,中午在餐廳也沒看見對方,晚上疼痛加劇又發燒,估計更沒吃什麽東西。

    還剩著十幾個餛飩沒煮,不如日行一善。

    沈多意去廚房開火煮餛飩,等熟的工夫換衣服、找保溫桶,戚時安食量大,他把剩的一遝麵皮也煮進去,當作麵湯喝算了。

    披著夜色開車上路,經過全天候的便利店時又進去買了三個圓燒餅。一路暢通,沒遇見幾個紅燈,沈多意開進醫院停車場後才給戚時安發了信息。

    “吃不吃餛飩?”

    戚時安看著信息百感交集,他能不想吃嗎?拋去餓不餓的問題,重點是沈多意的潛台詞是來看他,但他回複道:“不吃,你早點休息。”

    “可我已經在二院停車場了。”

    沈多意拎著保溫桶下了車,走到住院樓門口時收到了戚時安認輸般的回複:“一號住院樓1703號。”

    隻消幾分鍾,門口就閃來了人影,戚時安靠著床頭屏息,等著開門聲響起。門開了,沈多意穿著身輕便的帽衫運動褲走進來,還掛著淺淺的笑。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個醫院?”

    “這兒離公司最近,你都發燒了,肯定不去遠處。”

    “那你就那麽擔心我?”

    “我睡不著瞎溜達。”

    沈多意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搭開小桌後讓戚時安吃飯,蓋子一經擰下,病房內溢滿了香氣。戚時安滿心感動,暖意充盈在胸膛,他撈了隻冒著熱氣的餛飩吃,從喉間到胃裏都舒坦了。

    “你包的?”

    “嗯,麵皮買多了,我全煮進去了。”

    “我都吃光。”

    沈多意把圓燒餅拿出來:“我怕你不夠,路上買的,你嗓子還疼麽?我給你撕成小塊泡進去吃吧。”

    戚時安專心吃著,最後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靜,沈多意隨手拿了本雜誌看,裏麵各種醫學術語看得他一頭霧水,倒是最後的一則醫患糾紛案例看得有滋有味。

    戚時安看看時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馬上看完。”沈多意默默推拒,抬眼瞄了下輸液瓶,第一瓶快要輸完了。等還剩最後一點時,他起身把針頭插/進了第二瓶裏。

    重新坐下後說:“我把股票拋了。”

    戚時安一怔:“為什麽?這才買進多久就拋了?”

    “拋了就不會再賠錢了。”沈多意佯裝幽怨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又笑了,“不想影響工作,這樣注意力比較集中。”

    戚時安無奈道:“工作不是全部,難道人家戀愛的為了工作去分手嗎?”

    沈多意反駁:“戀愛的怎麽樣我不知道,反正有為了工作發燒還加班的。”

    “你懂什麽。”戚時安的嗓子已經不那麽疼了,但還是有些沙啞,“發燒加班還要輸液,但換來一頓心疼,不知道多值得。”

    沈多意臉龐微紅:“你燒傻了。”

    戚時安現在任打任罵,說什麽都不惱,他靠著床頭半闔著眼,下了最後通牒:“別守著我了,回家睡覺。”

    “等輸完吧,來都來了。”沈多意仰頭瞧瞧,“再有半小時,你不舒服就睡吧,我叫護士來拔針。”

    戚時安哪舍得睡,於是開始講那兩種止損模式。

    他眼看著沈多意由端坐到扒著床沿,後來又支著下巴,再後來趴在了床邊,而現在已經閉上了眼。是他講得太無聊,還是對方真的很困?

    戚時安有些糾結,不知道沒去套間是對是錯,因為這裏既沒大沙發也沒單間休息室,陪床照顧的人隻能窩在椅子上扒著床。

    但他伸手就能摸到沈多意的頭發。

    發絲很軟很細,說明脾氣很好,出來時應該洗完澡沒完全吹幹,有一撮微微翹著。戚時安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對方的睡夢。

    最後一點即將滴完,他按鈴叫了護士,拔完針後終於行動方便,而時間已經將近三點。碰門聲不可避免,沈多意被吵醒了,他迷茫地睜開眼睛,小聲問:“我怎麽睡著了,輸完了嗎?”

    “嗯,拔針了。”戚時安躺下,“你要走了嗎?”

    剛才他催人家走,現在又想反悔。

    沈多意揉揉眼睛:“我走了,你睡吧。”

    他還未站起就被攥住了手腕,戚時安皺眉,好像有些痛苦:“我胃疼。”

    “胃疼?”沈多意也跟著皺眉,“是不是餓太久又吃了那麽多,所以胃裏難受?我叫護士來吧。”他站起身,又前傾去按鈴,卻忘了手腕還被攥著。

    戚時安退了燒、吃了飯,隨便一個動作的威力都跟擒拿手似的,他使勁一拽,再用自己整副身體去接。

    沈多意撲在床邊,氣道:“你真疼還是假疼?”

    戚時安理直氣壯地說:“真疼,你給我捂著。”

    捂了一夜的情誼,這要求不過分吧?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了,沈多意把手伸進被窩,然後捂在了戚時安的胃部。他剛準備重新坐下,就聽戚時安說:“上來躺著,睡會兒。”

    沈多意沒動,戚時安攻心:“都是男的,你矯情什麽?”

    “我矯情?”沈多意眉毛一挑,下巴一揚,不吃激將法那套,“我就是矯情,矯情的我很快樂。”

    你還快樂……戚時安敗下陣來,又用懷柔政策:“不鬧了,我胃不疼,但你也別走了,這個點兒折騰個來回睡不了多久,上來眯一會兒。”

    沈多意忽然想起以前打幾份工的時候,他經常累得和其他臨時工擠在一處休息,還要一起偷偷罵罵嚴苛的老板。

    沈多意斂眉低目,把裝出來的嘚瑟勁兒都收回去,然後脫掉鞋子沿著床邊躺下了。戚時安在他背後,怕擠到他還往另一邊挪了挪。

    偏見沒解開的時候,戚時安沒少說輕佻話,現在貌似包含了滿滿的尊重。沈多意摳著床沿,逐漸開始犯困,然後闔上眼睡了。

    穩穩的呼吸聲傳來,裝夠正人君子的戚時安閉著眼翻身,伸手一撈就把沈多意拖進了懷裏。開什麽彌天玩笑,他惦記了這麽多年,再尊重再珍惜也抵消不了他的本能反應和渴望。

    不過他不貪心,此刻就這麽抱著,足夠了。

    天快明時最困,沈多意一邊手臂麻了,想翻身換個姿勢,他掙紮幾番都動彈不得,終於發覺自己被戚時安死死地摟著。

    一隻大手還捂著他的肚子,熱騰騰的。

    他迷迷糊糊地掰那隻手:“鬆開……別碰我肚臍。”

    戚時安忽然在背後囈語:“你哪兒我沒碰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休息,周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