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司馬惟的救贖
字數:7240 加入書籤
我玩味道:“怦然心動嗎?”
不知怎的,凝馨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她的聲音也不禁提高了許多。
“對!就是怦然心動。我不知道大人您是否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就是那麽一瞬你便覺得就是那個人,他就是你想要的那個人。沒有任何理由,當你發現時,你會後悔,你會不斷地否定自己,你會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你不能愛上這個人。因為你很清楚你和他之間沒結果,你們根本不可能。”
我低聲道:“這番話很耳熟。”
“有人對大人說過這樣的話嗎?”
“是的,她說的意思和你說的差不多。”
我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晚的畫麵,那個絕美的女子伏在我的胸上無聲地痛哭。
凝馨看著我,興奮道:“那麽大人是否可以理解我們?”
我平靜道:“若要我說實話,我的回答是我並不能理解,無論是你,還是她。歸根究底隻是你們無法掌控自己罷了。”
凝馨點頭道:“大人您的話很有道理,歸根究底的確是我無法掌控自己,特別是當我發現我的心意得到了回應時。”
我問道:“那麽你又怎麽能確定他所謂的回應也是發自真心,而不是騙人的花言巧語?”
凝馨搖頭道:“我不能確定,因為我不是他,所以我一輩子都不能確定,終其一生我能確定也隻有我自己的心意。”
我道:“但你將會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
凝馨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甚至會因此丟掉小命。”
“你不後悔?”
“我不後悔。”
我不住歎了口氣,看著精致的宮燈,感慨道:“你這樣讓我想到了一個詞‘飛蛾撲火’。”
凝馨隨著我的目光,也看向了宮燈,她細細地看著宮燈裏跳動的燈芯,她笑了,笑得有些淒涼,淒涼而堅定。
“您說的沒錯,我就像是一隻飛蛾,明知道再往前飛便會被燒成灰燼,但我卻仍然無法停止撲騰自己的翅膀。”
“為了什麽?”
“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或許是愛。”
我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或許不是愛。”
凝馨疑惑道:“那是什麽?”
“是愛,但又不全是愛,是希望,是一種寄托。每個人都不同,有的人的寄托是錢財,有的人的寄托是權利,有的人的寄托是名譽,而你的寄托是愛。愛不足以讓人放棄一切,除非愛成了你的寄托。”
凝馨搖頭道:“大人的話太高深了,我聽不懂。”
我笑了笑道:“我也聽不懂,就當我在說胡話夢話。”
我補充道:“你的故事還未講完。”
凝馨端正了坐姿,雙手相交,看上去仍然有些拘謹。
“再後來便是他要離開冷宮的時候,那一日我們兩人如常,沒有說什麽話,就靜靜地看著對方。走之前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等我,我會讓你離開這裏。’”
“接下來沒過多久我便被調去了慈寧宮當差,我們兩人正大光明見麵的日子便變得多了起來。每當他來定安侯這裏請安時,便是我們兩人相見的時候。雖然隻能遠遠看上對方一眼,但我們想這樣便足夠了。”
我道:“原來如此,我以往感到疑惑的事也就說得通了,我就說為何宋承從冷宮出來後便開始懂得孝順起父後來,常去他宮裏坐。原來不是為了孝順父後,而是為了遠遠地看一眼你。這幾日宋承每日下午都要來我這兒,想來也是因為某人。”
凝馨聽著羞澀地低下了頭。
我道:“其實這樣挺好的。”
凝馨不解地看著我,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眼前宮燈中的燈火依然搖曳,我淡淡道:“就這樣遠遠看著,不給對方帶來任何麻煩,不讓別人找到任何把柄,你們可以解相思之愁,剩下的日子唯一要做的事情隻有等待。”
等待宋承出宮的那日。
我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凝馨,說道:“但你們還是不滿足,所以便開始了私會。”
凝馨道:“不瞞大人,過去的三年裏我們從未私會過一次。”
我挑眉,示意不信。
“大人定是不信,但我說的是真話,我們二人是從今年才開始私會的。”
“那這又是為了什麽?”
難道你們終究還是忍不住,非得要有肌膚之親才能解相思之苦?
“今年年初的時候,定安侯突然召我去單獨說了幾句話。大意是他見我年紀差不多了,也待見我,於是想替我當回媒人,將我指給宮中的一位侍衛。那位侍衛我認識,他是個不錯的男子。我也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我不想越陷越深,現在就是我逃走的最好時機。嫁給另一個人,從此斷了我們兩人共同的念想。這幾年來有時候我會有些恨宋承,恨他為什麽偏偏當初看上了我,更恨我自己為何這麽不爭氣。或許我本可以很幸福地嫁給一個和我平平凡凡過一輩子的男人,他不需要多英俊,也不需要會說什麽甜言蜜語,隻要能和我一起過日子就行。”
我道:“你知道,但你卻做不到。”
“所以你拒絕了父後?”
凝馨苦笑道:“定安侯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我怎敢直接拒絕,推掉這門親事是一件很複雜很麻煩的事。我不怕告訴大人您,我甚至還為此事利用了尚不通世事的皇子殿下。”
我沒有表態,或許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自己該拿出什麽樣的態度才是最為合理的。
她接著道:“此事發生後,宋承便開始害怕了,他怕我躲過了這次躲不過下一次。”
我道:“因為害怕所以你們開始珍惜起了當下的時光。”
她道:“或許可以這樣說。”
我道:“但這就像是飲鴆止渴。”
她無奈道:“我們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後一天,而且鴆毒也確實可以止渴。”
我麵無表情地低下頭拍了拍廣袖,理了理衣襟,然後抬起頭來對她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凝馨愣了片刻,一副如夢初醒般的模樣,緩緩地站起了身,輕聲問道:“大人的話問完了嗎?”
我直接道:“你已經開始說謊話了,我再問下去也沒有任何意思了。”
凝馨臉色一白,想開口辯解幾句,卻被我打斷了。
“我不信你們隻是在飲鴆止渴,但我相信你們已經有了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凝馨的雙眼中掠過了一絲驚詫,隨即又歸為了平靜,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看著我的雙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但她最終沒有開口,我明白她的苦衷,她沒有必要完全信任我。
“這件事我不會再插手了。”
這是我最後給她的保證。
凝馨呆呆地站著,待她回過神後,她對我行了一個無比虔誠的大禮。
她的大眼中盈滿了感激之情。
她還是沒有開口,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凝馨退下後,我深吸了一口氣,躺在了榻上,揮退了剛進來麵帶疑色的蕭玄。
今日能從她口中聽到這麽多已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想,他們之間還未告訴我的秘密,我也不願去追問了。
對此我的心中有了某種猜測,若真是如此,那麽我擔心的事情並不會發生,他們會將他們自己的事情解決得漂漂亮亮,不需要別人來插手。
若是以往我眼中的宋承定是不行的,但如今的宋承可以,一個能隱忍三年的男人,我願意相信他有能力將這件事以一種最好的方法解決。
於情於理我都不能出麵幫他們,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不管不問,就算猜到了七八分真相也絕不插手。
比起他們的事情,我想如今我的事情才更為棘手。
誠如方才所說,凝馨那番話讓我想起了一個絕美的女子,我的媳婦。
我也想到了嚴聞舟在清風酒鋪裏長歎一聲後,發出的那句感慨。
“她比你想的還要愛你。”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真正參透了這句話。
這句話未必是指媳婦或許知曉慶國使團遇害一事的真相。
但一定是指她知道司馬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
在這一點上,她和凝馨沒有區別。
分明知道愛上這樣的人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危險。分明知道再往前飛,貪戀的燈火將會變為一杯致命的毒酒。
她沒有為此放棄,她甚至還讓我成為了她的丈夫。
以往那些年裏司馬惟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常常是模糊不清的,我隻能根據別人口中的隻言片語慢慢地拚湊出他來。
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和他劃上等號,因為他對我而言是陌生的,是別人口中的。
可到了最近,事情發生了變化。
他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越來越來清楚,我感覺的到,我認識他,我了解他。
我的心中甚至會冒出一些從未有過的想法,那些想法十分瘋狂,那是屬於曾經的司馬惟的想法。
如果是曾經的司馬惟,當他發現他成為了一位皇夫時,他不會像我一樣無措,他會冷靜下來,立刻開始製定他的計劃。
我想他一定會用某種藥物將媳婦弄得半死不活,讓她完全喪失思考的能力,成為自己操縱慶國朝堂的傀儡,待到時機成熟,再與自己的皇妹裏應外合,一舉拿下慶國。這時他便可以毫不留情地殺了媳婦,以絕後患。盡管殺掉這樣一個世上難得一見的大美人是件很可惜的事,但對疑心病極其嚴重的司馬惟來說,留下她性命終歸不能讓人放心,讓人放心的唯有一抔黃土。我甚至可以想象,每年司馬惟還會裝作一位深情的丈夫去祭奠他逝去的妻子。他會說服他自己,讓他自己覺得他就是那樣深情的男人,全然忘卻讓媳婦躺在那裏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本人。
打下慶國後,他會向他的皇妹要回本屬於他的皇位,成為統一天下的霸主。皇妹如果老實地交出皇位,他會讓她成為帝國最高貴的長公主。如果她不願意,那事情也很簡單,這世上不過又多上一縷芳魂,或是多個永不得見天日的階下囚。
這一切聽起來很簡單,但事實上卻很複雜。
但就算再怎麽複雜,他還是會辦到。
因為他是司馬惟,那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司馬惟。
他會製定出最□□無縫的計劃,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他不會在乎手上到底沾滿了多少鮮血,因為他有大義作為他的借口。
這一刻我再次確定,我就是他。
我的腦中冒出的這些想法就是最好的證明。
值得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我和他是有區別的。
他會欣然實施,而我的理智卻讓我抗拒,打從心底抗拒這些陰損的想法。
我能明辨其中的是非曲折,我會心軟,我會猶疑,我沒有那麽多的欲望,我比他更懂得知足。
可我不知道這些區別能維持多久,我是否能永遠記住這些區別?
若我真有找回記憶的那天,那到時候的我還能和如今的我一樣嗎?
我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我有些恍惚。
我曾說嚴聞舟是我的危險情敵。
可如今看來,恐怕我才是那個危險情敵。
一個隨時會想起一切,然後毀滅一切的危險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