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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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寢殿中的燈火搖搖曳曳,皇家專屬的金色帳幔晃得人眼暈,近處的紫檀紋龍香爐中沒有放入任何香料。

    我不喜歡香料,無論什麽香料我都不喜歡,就算是那些價值連城被吹得天花亂墜的香料也一樣。

    我始終認為就算是再好的香料,聞久了也會覺得刺鼻,這會讓人無法認真地思考,而我常常需要的便是思考。

    媳婦恰恰和我相反,她喜歡香料,她喜歡在她的殿中點上從民間收集的各種或名貴或廉價的香料。

    對她來說,香料沒有什麽名不名貴之說,隻要是她聞著喜歡聞著高興的,那便都可以拿到宮裏頭來點。

    今夜媳婦不來,所以我沒有像往常般提前為她在我的殿中點上香料。

    這樣很好,我不想殿中的香味來幹擾我的思考,特別是在此刻。

    因為此刻的我麵臨著一個有些棘手的難題,想要解決這道難題,我必須要思考。

    我看著眼前雙十出頭,模樣俏麗可愛的女子。她的神情有些拘束,為了使她放鬆,我不再看她,而是望向了窗外。

    我歎了口氣,平靜道:“今夜雖無月無酒,但我還是想聽聽你們的故事。”

    眼前的凝馨不好意思地小聲道:“那不是一個好聽的故事。”

    我道:“長夜漫漫,聽故事消磨時光也算得上一件風雅的事。”

    凝馨沉默了片刻也猶豫了片刻,才緩緩道:“我和他是在冷宮認識的。”

    我撫著下頷,若有所思道:“那便是四年前宋承將顧清嘉推下水後發生的事了。”

    四年前犯下此事的宋承被我罰去了冷宮,關了足足三個月。

    凝馨道:“是的,那個時候我不是在慈寧宮當差,而是在冷宮。”

    我沒有開口詢問她為何會被分到冷宮當差,為何後來又能從冷宮去了慈寧宮。

    我明白這其中的曲折想必又是一個故事,或許還是個既不好聽又十分殘忍現實的故事。

    她接著道:“他的到來對於當時在冷宮當差的我們來說無異是一個巨大的麻煩,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到底該拿他怎麽辦,我們既不敢違抗上諭明目張膽地去照顧他,也不敢完全放任不管任由他自生自滅。要知道若他出現了任何差池,我們所有人都討不了好果子吃。”

    我道:“是我疏忽了,當初下這個命令的時候忘了顧及你們這些在冷宮當差的人的感受。”

    凝馨連忙道:“不,不關大人的事。大人掌管後宮的日子是我們這些宮人們過的最好的時候,就算是我們這種在冷宮當差的人,過得也比以往滋潤多了。再說大人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肯定不可能安排得十全十美。”

    我沒有去分辨凝馨口中的是實話還是奉承,我繼續問道:“那在那段日子裏你們是怎麽辦的?”

    凝馨笑道:“還能怎麽辦?他這個大少爺,無論我們說什麽做什麽都可能會得罪他,都會給他挑刺的機會。於是我們這群在冷宮裏當差的人就達成了一個共識,若無要事絕不接觸搭理他,若非必要也盡量不和他說話。我們都天真地認為時間長了他就會知趣消停下來。”

    “這的確是個避開麻煩的好法子,若是常人或許會如你們所願,可宋承不是尋常人。我猜他見你們越是如此,反倒會越感興趣。”

    “是呀!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就這麽安靜地呆上三個月,於是他便想方設法非要找個人日日夜夜搭理他不可。”

    “然後他找上了你?”

    凝馨臉頰微紅,她點了點頭繼續道:“誰叫我這麽倒黴被安排到每日給他送飯。每次他吃飯時總停不下嘴,在屋內大聲地自言自語,我知道他是想讓在外麵候著的我聽見,一開始我覺得很煩,但久而久之便見怪不怪了。他也漸漸地發現我對此的態度越來越冷淡,便又換了法子。後來每次進屋送飯時,我總會看見他在作畫,他畫的畫很好看,他畫畫時專注的模樣也很好看。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每日每夜畫的不是別的事物,而是我。當他看見我看到那些畫露出吃驚的表情時,他就會得意地吟起詩來,都是些讓人臉紅的詩,他還說那是他專門為我寫的詩,笑著問我喜不喜歡,還一個勁地要把那些畫送給我。”

    我道:“這些大約都是他以前討女人歡心時常用的手段。”

    凝馨道:“我知道,他宋大公子以前在風月場上的那些光榮事跡誰人不知?所以他為我做的一切我都沒當一回事,我才不像那些官家小姐那麽傻,聽幾句甜言蜜語,看他為你做點事,便認為他對你有別的意思,然後再掏心掏肺地把一切給他。我很清楚他這樣做隻是為了讓我掉入他設下的陷阱,芳心被他俘獲後,我就會成為他打發無聊冷宮生活的玩物。”

    我讚賞道:“你很聰明也很理智。”

    “但我不得不承認,有那麽一瞬我會禁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對我產生了好感。大人你知道,每個女子都是虛榮的,如果知曉一個俊美的男人對自己產生了興趣,心中定會有幾分竊喜。你總會開始不由自主地想難道我真有那樣的魅力讓男人著迷,還是像他那樣的情場高手。”

    我遺憾道:“所以你最終還是掉入了他的陷阱,你明明知道,還是情不自禁地陷了進去。”

    凝馨堅決地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因為我的理智不斷地告訴我,他說的都是謊話,如果你陷進去了,那你就和你往日裏嘲笑的那些不懂世事甘願為愛癡狂的大家閨秀沒有任何區別了。而且他是宮中的男人,是女皇陛下的人,如果我生出了一絲歪念,我的結局隻有死。”

    我皺眉平靜道:“那接下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你明明這麽理智,你明明知道得這麽清楚,那到底又發生了?到底是因為什麽才讓你推翻了以往的所有想法,開始了這段禁忌之戀?

    我沒有生出任何妄揣的念頭,但我的確十分好奇。

    究竟是什麽才會讓這個理智且聰明的丫頭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大人你還記得宋承在冷宮裏時曾生過一場病嗎?”

    我想了想道:“似乎是有這麽一回事。”

    “我記得那是個雨夜,該我輪值,夜半三更我在雨簷下打盹時被一個人弄醒了,我睜開眼一看發現那人竟然是宋承。那時的他頭發散亂,神情萎靡,臉紅得厲害,還時不時咳嗽。那時我就想,糟了,他染上風寒了。我一下子亂了陣腳,慌忙地叫醒了另外幾個值夜的,讓他們把他扶了進去,而我則獨自撐了把舊傘,匆忙地跑去了太醫院。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能跑得這麽快,在狂風暴雨中那把舊傘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就這樣,當我渾身濕透衝到太醫院時,值守的太醫們都愣住了。”

    “我把太醫帶回冷宮時,他正躺在那張破舊的床上。聽見響動的他睜開了眼睛,他看了我一眼,然後便笑了。我覺得他肯定是在嘲笑我,嘲笑我傻乎乎地像隻落湯雞一樣站著。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又多了一項活計,那便是伺候生病的他。奇怪的是,在那段日子裏他的話慢慢地變少了,而我的話竟然漸漸地變多了。”

    我看著凝馨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他病好了起來,我以為一切又會回到以往那般,誰知他開始變得有些沉默,不再說那些爛話,不再吟那些破詩,也不再作畫了。很多時候他就靜靜地看著我,但他似乎又不想讓我知道他在看我,每每我望向他時,他的眼睛又會很快看向別的地方。我不想去猜測他奇怪的舉動意味著什麽,我就想將剩下的日子平平靜靜地過完。三月之期一到,他繼續去當他的妃子,而我也將繼續在這冷宮裏混日子,我們兩人從此江湖不見。”

    “我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可直到那一天。大人您知道,冷宮是這宮裏最陰暗潮濕的地方,尤其是入秋後,蛇蟲螞蟻便變得更多了。那一日我照常替他送飯,就在我把飯盒放在桌上時,突然一隻草蛇從角落裏爬了出來,他見狀立刻將桌案上的墨台對準砸了過去,他的動作很快但還是來不及,在蛇被他砸死前,我的腳腕已經被咬了一口,有些痛,這是肯定的,但並不嚴重,因為那蛇沒毒。可他這個大少爺哪能分辯出那蛇到底是有毒還是無毒?他眉頭緊皺,二話不說便脫下了我的鞋和襪,然後他竟開始用嘴吸我腳上被蛇咬到的地方。我不曉得他是從哪兒學到的這招,定是武俠本看多了吧。我一邊使勁掙紮著,一邊說那蛇沒毒,他不聽,大約待到他發現他吸出的血是鮮紅時,方才停下了嘴。接著滿頭大汗的他抬起頭,十分狼狽地看著我,他問我,沒事吧。

    “他的桃花眼還是那麽好看,但卻和往日裏的不同。那日他的眼中沒有輕浮,隻有認真。而且我確信,那時他的認真不是那種假裝的,因為在這段日子裏我發現他有一個習慣,如果他真的很認真時,他的眉頭會皺起來。如果他的眉頭沒皺,無論他看你的眼神是多麽的真誠,他都是在說假話。那時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但老實講他皺眉頭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說到此凝馨笑了笑,臉上露出了甜蜜的表情。

    看到她的表情,我想到曾經有人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當一個女人笑著說,不好看,不喜歡時,她真正想說的是,很好看,她很喜歡。

    女人總是口是心非,可很多時候男人就是喜歡看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很想開口說,我沒事,可嘴巴怎麽都張不開。我想慌忙地站起來,離他遠些,卻發現怎麽都起不了身。不是因為我中了蛇毒,那蛇根本就沒有毒。而是因為我發現有一件比被蛇咬還要可怕百倍的事發生了,那一刻我便想我完了。”

    “你發現你愛上了他。”

    凝馨抿了抿嘴,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我故作輕鬆,打趣道:“看來你們兩人是最老套的患難見真情。”

    凝馨撲哧一笑道:“這哪兒算得上什麽難,就一場小病小災。”

    過了片刻,她認真了起來,輕聲道:“或許隻是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