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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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將明才有了睡意,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用過午膳後,我把宋承一事的前因後果告訴了蕭玄,並將假死藥的方子給了他。他接過方子後,沒呆多久就出了行宮。

    凝馨走了,蕭玄走了,如今陪孩子玩樂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唐蓁和唐籜醒來後,早沒了昨日的感傷,好似凝馨從未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過一般。

    下午時唐蓁央著我帶她去知魚礬,她說前幾日去那兒,發現添了新魚種,一定要讓我去瞧瞧。唐籜年紀太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懂得跟在他姐姐的身後點頭稱是。

    我笑著答應了他們。

    知魚礬是行宮十八景中的一景。池不大,水不清,池中有荷花,但太少,和歎影池中的比不得,不過來此地本就不是為了賞花而是為了賞魚的。

    池中有著各色的魚,金的,白的,黑的,花的,大大小小,皆在暢快地遊著。若興致來了,選個涼亭坐著,在此垂釣消磨時光也是一件樂事。

    知魚礬中的荷花雖少,但荷葉卻極多,綠了一片的荷葉,遮蓋了池水。

    看著眼前的池水,我想我和它也算是同病相憐,畢竟我們倆的頭上都綠了一大片。

    湖上有點綠,遮陽避雨俱。

    頭上有點綠,生活過得去。

    我開始琢磨起如若這是一幅對聯,該提個怎樣的橫批才好,想了一番也沒想到合適的,心頭作罷便遣人去取了漁具。

    隨即我選了個僻靜的亭子,坐在亭子裏釣起了魚來。

    亭子遮住了頭上的烈日,迎麵而來的風吹得人極是舒坦。初坐此釣魚,隻覺愉快,但呆久了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竿是好竿,鉤是好鉤,餌也是好餌,可池裏的魚卻一直不上鉤。我看著成群的魚遊來遊去,心下有些煩躁,暗想這知魚礬的宮人也算盡心,池中的魚被喂得太飽,對我的餌倒視而不見了。

    我在這邊暗自鬱悶著,那邊卻鬧得正歡。

    兩個孩子在池邊東跑西跑,大聲嚷嚷,一會兒指哪兒,一會又指這兒。侍奉的宮人們在後麵一刻不停地緊跟著,連擦汗的閑當兒都沒有,生怕兩個孩子一個不小心就跌了進去。

    唐蓁跑著還不忘衝我這邊叫:“父後快來看,這條魚好漂亮。”

    我見跟在他們屁股後麵的宮人著實辛苦,於是道:“好了,你們兩個也別跑來跑去了,要賞魚就站在一個地方賞。”

    唐蓁辯道:“魚都是遊的,它遊,我便跑,這樣才能跟上它。呀呀呀,那隻魚遊到父後你這邊來了。”

    唐蓁邊說著邊跑了過來,跑到這邊後,她又道:“咦,它又遊到哪兒去了?”

    我見她又要跑,便開口道:“別再跑了,來這兒陪父後釣釣魚。”

    她撇了撇小嘴,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過了片刻,她找到了新樂子,見我身旁擺著放魚的桶,便伸出腦袋,往桶子裏探,隨即她抬起了頭對我嫌棄道:“父後你怎麽一隻都沒有釣上來呀?”

    我見魚這麽久也未上鉤也有些惱:“你們動靜這般大,我這邊的魚都被你們嚇跑了。”

    “蓁兒不管,是父後你自己太笨了所以才釣不上來。”

    周圍的宮人聽後都憋起了笑,唐蓁強詞奪理起來的模樣簡直和她娘一模一樣,見到這幅麵孔我哪還有脾氣發作?唯有笑著將魚竿遞給了她,溫柔道:“父後笨,蓁兒聰明,蓁兒來釣。”

    她那雙粉嫩小手接過魚竿後,自豪道:“蕭玄叔叔前幾日教過蓁兒釣魚,蓁兒還釣起來一隻好大好大的魚。”

    “那今日便再釣一隻吧。”

    沒過多久,唐籜見自家姐姐跑到了我這裏,便也跟了過來。接著我們一家三口就在這涼亭裏等起了魚,幹瞪著眼盯著池水裏的魚漂。

    半柱香後,等待依舊無果。唐蓁沒了性子,開始抱怨道:“這魚怎麽還不上鉤呀?”

    我尋到機會正準備借釣魚一事教育她做人要有耐心,豈料話未出口,便被身後來人搶了白。

    “釣了這麽久,都未釣上來,你們莫不是沒放魚餌吧?”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身後的宮人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唐蓁和唐籜立刻從我身邊跑了過去,甜聲道:“母皇,母皇。”

    “你們都退下吧。”

    “是。”

    接著我便聽見了許多腳步聲,有宮人離開的聲音,也有人漸漸走近的聲音。

    我沒有接話,沒有行禮,沒有起身,沒有回頭。

    我恍若未聞般拿起被唐蓁丟在一邊的魚竿,繼續釣我的魚。

    她來了。

    我本以為我和她經昨日一事後,會隔幾日再相見,再見時一切如常。

    因為日子會消磨隔閡,時光會填滿溝壑,夫妻之間想要長久,定要有足夠的時間去理解,去原諒。

    此刻的媳婦不需要我的原諒,從頭到尾她沒有做錯什麽,她隻是在做一位帝王該做的事。

    需要被原諒的是我,妄圖逃避的也是我。

    我對宋承說過,因為在乎,所以才會逃避。

    話雖如此但我卻打心底厭惡逃避的人,厭惡這樣的懦夫。

    如今我的舉動卻有些像個懦夫了。

    到了這時候我竟會羨慕起曾經的司馬惟來,羨慕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實施自己的想法,羨慕他不用背負罪惡上路,因為他從不愧疚,從不在乎,所以從不會逃避。

    他甚至可以做到在殺死媳婦後,再深情地去祭拜。

    可我和他始終是有些不一樣的,因此媳婦的突然到來會讓我一時無措。

    我不知該如何麵對她,也分不清這逃避的衝動到底是源自說謊的愧疚還是隱瞞真相的無奈。

    我的理智告訴我,《宋氏兵法》不能落入那群暗中人的手中。同樣地,《宋氏兵法》更不能落入媳婦的手中。

    因為她是慶國的君王,而我終歸是華國的皇子。

    就算我入贅了唐家,但我依舊姓司馬。

    我不知道媳婦有多大的野心和欲望,也不清楚她對統一一事有多大的執念。但她是個明君,而不是個庸人,隻要不是庸人,就會有遠大的抱負。

    而君王的抱負落到實處常常便成了殺戮的理由。

    我明白宋承願將兵書交給我,除卻我有能力幫他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因為我沒有權力。

    沒有權力,再多的欲望也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所以在他看來,我是相對最為安全的。

    但媳婦和我不一樣,她有的是潑天的權力,她的欲望找得到發泄的出口。

    唐蓁以為我不知曉誰來了,便跑到了我的身旁,拉著我的衣角,喚我道:“父後,母皇來了。”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事到如今我隻能放下魚竿,站起身來,笑著躬身行禮道:“陛下。”

    媳婦沒有看我,她彎下腰拾起了地上的魚竿,廣袖飛舞,池裏的魚線便被收上了岸。銀線耀光,轉瞬間,魚鉤到了她的玉手中。

    她皺眉瞧著手中的魚鉤,突然撲哧一笑道:“朕就說這裏的魚怎會那般難釣,果然是某人太蠢了,連魚餌都忘放了。喏,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