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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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庭外,眾人遙望著馳道的盡頭,耳中已傳來整齊鏗鏘的鐵蹄聲,轟然作響,煙塵滾滾,視線所及處,一麵麵紅底金邊繡有白色狼頭的旗幟緩緩出現,隨之而現的是一排被包裹在烏黑盔甲中、隻露出雙目及緊閉嘴唇、肩披赤紅披風的身影,然後是身披著輕甲的黑色戰馬,紅潮軍團獨有的狼駒。

    眾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凝目眺望,雖還很遠,卻似乎已能感受到那懾人的寒氣,隻紅潮白業這四個字,已能讓人不寒而栗,白業征伐二十年間,踏破的城池部落不下一百,親手斬下的頭顱數以萬計,白業性冷酷,喜屠城,但凡站前拒降之城,破城後白業皆會屠戮殆盡不留活口,不斬戰俘在白業眼中便是一句廢話,與赤律多輪的暴烈不一樣,白業無論何時都是一臉冷靜:衝鋒陷陣時、破敵城池時、斬敵頭顱時、號令三軍時、出謀劃策時,從不見他有極憤怒或極喜悅的表情,即便是當年白貘離世,都隻是跪在靈堂內麵無表情地燒了一夜錢紙而已。

    世人對他的另一稱呼,便是“武安君”,此時白業為武安君傳人已是路人皆知,而赤律多輪也給白業另封了一個爵位,同樣叫武安君。武安君乃是白業佩刀之名,此刀為上古時白氏族傳之物,曆經數百代傳人,任一個都是名震天下的豪傑英雄,如白起、白樸、白榆娑等。上古白氏自千年前銷聲匿跡,極少有人出世,世人對其知之甚少,但在諸多世家大族高門豪伐中,白氏的曆史一直是每一個世家子弟必修一課。

    故自白業佩帶著武安君出世起,上古白氏又重新進入了世人眼中,並成為許多好事者的口中談資,白氏入世之勢,已是不可抵擋。

    紅潮大軍撲麵而來,轉瞬即到眾人眼前百米,繡金狼旗、烏黑盔甲、凶烈狼駒、靜寂無聲。大軍前一匹比狼駒略高一頭的白色戰馬,通體重甲,眼珠朱紅,馬頭上兩隻紅色犄角,左右晃動,時有嘶嘶聲傳來,咧起嘴唇,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尖牙,四蹄不安地踏動著,揚起陣陣塵土。馬背上一人端坐,身姿平穩,一襲黑色繡金錦袍,背繡白狼,腰間一柄被黃銅刀鞘包裹隻露出黑色刀柄的長刀,眉如利劍、目若寒冰、嘴唇緊閉、膚色蒼白,一頭白發係成許多辮子垂到肩頭,目光所及處,無人能與其對視,隻有赤律多輪麵帶笑意,迎上他的目光。

    那人自是白業,十年前率軍西進,收回被西漠諸國強占的土地,十年間攻下城池四十餘座,踏平部落二十餘個,斬敵十餘萬,俘敵二十餘萬,三年間北王庭國土擴增四成,人口劇增數百萬,每每紅潮軍團捷報傳回,王庭便是歌舞升平舉國相慶,紅潮白業已成百姓心中無敵的軍神。

    白業舉手,紅潮停步,絲毫不拖泥帶水,悄無聲息。

    白業下馬,紅潮眾將士皆是翻身下馬,插在馬背上的旗幟紋絲不動,獵獵作響。

    白業前行幾步,凝視赤律多輪,右手一拳重重捶在胸口,躬身道:

    “紅潮左將軍白業,參見君上!吾王永生!”

    身後,十萬紅潮將士具是單膝跪地,右手揮拳砸在胸口,躬身齊道:

    “參見君上!吾王永生!”

    聲音響徹天地,直衝九霄,王庭內無法親眼見到紅潮軍團英姿的百姓們一聞此聲,便知紅潮已然歸來,歡呼聲此起彼伏,奔走相告,擁抱歡慶。

    有年過花甲的老漢與老嫗,在等待著孩兒凱旋歸來;有初為人婦便要分離的妻子,在祈禱著丈夫平安;有吸著鼻涕的孩子,每日在城外的矮山上眺望遠方,盼望著父親何時回家。

    而今日,他們等待的人,或許已經近在咫尺,或許已經遠在天邊,今夜不知會有多少悲喜,但堅強豁達的北人,永遠不會放棄與命運的博弈,為生活的征戰。

    赤律多輪望著眼前的百戰雄獅,他們是北庭兒郎,他們為國征戰,他們將熱血與生命拋灑在他鄉。

    赤律多輪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望著深藍的天空,握拳砸在胸口,一聲長嘯:“我的兒郎們!這裏才是你們的家!永生!”

    紅潮勇士們眺望著熟悉的城池、山水、草木,這是他們日思夜想的故土,眼泛著熱淚,齊齊高呼:

    “永生!永生!永生!……”

    赤律多輪身後的文武百官們無不麵帶笑意,敬服地看著眼前一幕,這才是他們想要的帝王,這才是他們期待的軍隊。

    赤律多輪一把拖過白業,狠狠地擁抱在一起,白業略有些不自然地僵住了,許久,終於伸手,拍在了赤律多輪的後背上。

    “來,咱們兄弟二人回去再談,先去祭拜老師。”赤律多輪鬆開白業,左右瞧了半天,心中腹誹這小子怎麽就不會老?

    “哈哈!小白!老子等得你好苦哇!走走走,陪老子喝酒去!”就在赤律多輪拉著白業將回城時,一隻大手忽的從後方抓出,一把拉住白業,往後拽去。

    赤律多輪大怒!一腳踢開大手,罵道:

    “風泣雲你這酒鬼!滾去北山練兵!明日再來!”

    風泣雲又是一手抓來,連帶著出現一張妖豔的臉蛋,一股聞之讓人退避三舍的酒氣傳來,

    “哼!老子不管!今夜就得陪老子喝酒去!”

    隻是白業忽的一指伸出,恰好點在風泣雲手腕處,又複而探手,在風泣雲胸口頸脖間連點數下,風泣雲便不能動彈了。

    赤律多輪哈哈一笑,吩咐左右道:“去,把這個酒鬼抬下去醒酒,今日先饒你一命,明日自來王帳請罪!”

    白業轉身,望著遠處山頂上耀眼的王旗,看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城市,他能看到無數人在高處向此望來,望眼欲穿。他低身抓了一把泥土,用力嗅了嗅,又向著出城來迎接他歸來的眾人深深一鞠躬,緩聲道:“幸不辱命!”

    聲音不大,卻是直傳方圓十裏,眾人齊身鞠躬道:“多謝將軍!”

    祖廟,在王庭最北邊的一處矮山上,與王帳遙遙相對,跟王帳的金碧輝煌極盡奢華相異,祖廟呈四方形,一切都是古樸簡潔,同樣是白色為基調的牆壁,外繪有上古時人與天鬥的許多簡單圖案,有圍獵、有播種、有舞蹈,四周纏繞著無數顏色各異的布條,布條上是北人祭祖時寫下的願望或是祝福,廟內正中心處,是層層疊疊的一排排靈位,皆為白玉雕刻,至上而下,最上方是媧神,下有盤神,軒轅,太一等,最下方有數十麵靈位,最左側,正是拓跋真,幽雲帝國的開國皇帝。

    從左至右,是一代代北地的英雄豪傑,或是一代明君,或是功勳卓著為後人敬仰的先賢,北人民風開放,不拘小節,但凡人們心中所敬愛欽佩又能千古流芳的人物,離世後都能在祖廟立靈位,讓後輩謹記先輩的榮光。

    白業已換上一身白色布袍,滿頭辮發也已解散,此刻正跪在一麵靈位前,手中捧著一杯茶,靜靜看著玉牌上的兩個字,默然不語。

    赤律多輪站在祖廟外,迎著北風,遙遙眺望遠處起伏的山脈與河流,時不時有祭祖的人們從他身旁走過,都會麵帶微笑喚一聲“君上”,還有膽子大點兒的稚童,想伸手去摸摸他腰間那把精美絕倫的長劍,卻被自家大人扯住耳朵一把拉走,赤律多輪哈哈笑著與人點頭致意,摸摸那些孩子的腦袋,渾不似南人傳說的可怖模樣。

    赤律多輪正值壯年,身高八尺,濃眉虎目,鷹鉤鼻,厚嘴唇,左臉一道狹長疤痕,胡須不長,修理得十分整齊,如口字繞唇一圈,發簡單紮起在腦後,這是一個三分英武、三分粗狂、三分暴烈的男人,剩餘那一分溫柔,隻給他那從不給他好眼色的小女兒和四十年來跟隨他嚐盡酸甜苦辣的妻子。

    他負手走到了北麵的山坡上,此時正是初夏,漫山遍野五顏六色的野花如繁星點點,原野上是成千上萬的駿馬和牛羊,牧人們吆喝著馳騁在草原上,唱著抒情又悠揚的歌曲,再往北去,就是極北之地,那裏有無盡的荒原、森林、雪山,感覺到身後來人,赤律多輪笑著指向北方,道:“可還記得當年我們在那片土地上的日子?”

    “記得。”白業走到赤律多輪身旁,望向北方。

    “轉眼已過二十年,二十年前誰能想到現在的境況?”赤律多輪俯身摘起一朵野花。

    “我。”白業淡淡接了一字。

    赤律多輪扭頭看他一眼,複而一笑,輕鬆道:“若你不能,我也不騙你出山了。”

    “若我不願,你也騙不了我。”白業說完,邁步朝山下行去。

    “也是,反正我也打不過你,又不能強綁你下山。”赤律多輪嗅了嗅野花,跟上白業。

    “不過你最終還是成功了。”白業罕見的露出笑容,隻是赤律多輪看不見。

    赤律多輪望著遠方,鄭重道:“封你為天策上將軍的旨意已經命人傳給所有金帳王族和幽雲大小部落了,這一次你不能再以西征為借口推脫了。”

    白業聽出來赤律多輪話語中的深意,沉思片刻,道:“好。”

    赤律多輪展顏一笑:“就知道你會回答這個字。”

    “當年你突襲白禹,我就曾勸過你,可再緩幾年。”白業卻忽然用有些責怪的語氣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的是養精蓄銳,一戰定勝負,至少也要取得最大的利益。”赤律多輪想起幾年前那場短暫的戰爭,無奈道,“但我等不了幾年,我連幾個月都不能等。”

    白業點頭道:“我隻是認為等我回來我們勝算會更大。那時在西域,雖知帝國內已暗潮洶湧,你應付起來應該也談不上吃力,但沒想到形勢會如此逼人。”

    赤律多輪似乎也是想起了當年過往,虎目微眯,寒光四溢,道:“我本以為對那些人已經夠殘酷,多少會讓他們有些畏懼感,可惜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底限。”

    “不要忘記我們北人的祖訓,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即便是你狠狠地將他們踐踏在馬蹄下,也永遠征服不了他們的靈魂。”白業感慨道。

    “所以我才需要一場戰爭,而且是傾盡國力,你死我活的戰爭。”

    “然後你就千裏奔襲連破白禹落山三關,讓整個東陸都看到了我幽雲兒郎的所向披靡。”白業讚道。

    赤律多輪卻皺眉揮了揮手,歎道:“可惜還是沒有踏過落山,兵臨天闕。”

    白業想起那場突然的戰爭最後的結果,雖然他並未親自指揮,但也能身臨其境感受到赤律多輪的遺憾。